边说现成话的道:“我说开发他一股香钱,叫他滚算了!一定仗着自己有功名,要动手呢,这打得很好,可不把人笑煞了吗?”
就此闹的时候,恰好经坛上一忏已经拜完,一众和尚也跑来白相,见是一个穷和尚闹事,那里还看他得起!内中有个醮首和尚,是玉山阿勒寺的方丈,兼做本境的僧纲司,却然奸盗邪淫无所不至。他有一个姘识的妇人,两人情投意合,就商议起来暗用毒药,将他亲夫毒死。苦主家又无钱力,又无人力,只得罢了。后来这和尚就把那妇人带出住家,如同夫妇一样。但这和尚虽然如此混帐,却然形容甚好,又是大庙里的方丈,又是地方上的僧官,所以场面上很为阔式。此时见济公在此闹事,他便上前去说道:“和尚,你我佛家子弟,品性要紧。就到人家募化,也只能随缘乐助,怎能所欲不遂,就同人家为难呢?在我的意见,你代我放明白一点,不要讨一个没得下场!”济公被他说了一阵,暗道:好一个淫贼,他倒有点假场面呢!世界上本有一句俗话,叫做“打岔头官司”,俺就先同你打一个岔头官司罢!想罢,便用手敲了一敲那和尚的头道:“你是好和尚,我是歹和尚。和尚遇和尚,大家算本帐。”看官,你道这个和尚他就假要面皮,做个僧官被一游方和尚打打敲敲的,怎样下得下场?便勃然大怒道:“很不顾体面的败类!本司在此,尚想这样,我且把你这妖僧送到地方官那里去,且把你两条狗腿敲断,将后你才知王法呢!”济公本来硬斗他起火,见他这样麻木,正是暗中下怀。就此便格外激他一激道:“俺看你说话如放屁,谅你这个小鬼头还能见官吗?你认真有这本领见官,俺和尚就同你走一走!”那和尚见这一说,格外作气,上前一把就拖着济公,大骂道:“妖僧,我就同你走罢!”就此将济公直往外拖。济公才到门外,便向着那和尚念动六字真言:“唵嘛呢叭迷听!”济公当下脱身,仍到了这个治丧的人家。
那和尚便糊糊涂涂的以为还抓着济公,一径跑到那姘识的家中,将那妇人拖了就走。还当着拖的济公,一直到了玉山县衙,把鼓敲得“冬冬”的,心里要喊的是“妖僧闹事”,嘴里却喊的“谋死亲夫”。此时玉山县正因兵差在境,吃了杨将军一锤柄,回街之后,满肚忧愁。忽听外面击鼓,口喊“谋死亲夫”,随即坐了大堂。向下面一看,原来却是一个和尚拖住一个少年妇人。赵知县一见便问道:“你一个出家人,拖住这人所因何事?”那和尚心里面的是“只因他妖言惑众”,嘴里却还是说的“只因他谋死亲夫”。单是那妇人在家吃过了饭,本来安然无事,忽见和尚走来,心中大喜,忙说道:“此时回来怎样?蹄膀不曾煨得烂呢!”不料那和尚口也不开,一把拖了就走,直到县衙击起鼓来,喊他“谋死亲夫”。那妇人一吓,直即魂不附体。及至赵知县坐堂,先问过和尚,然后又问那妇人道:“这和尚说你谋死亲夫,你究竟可有此事?”妇人见问,心下想道:当日之事,本来有他同谋,他既自行投到,我也从实招明,俗云“他无情我无义”,那也怪不得我了。想罢,便说道:“小妇朱陈氏,丈夫名叫朱光,幼年读书,得了一个痨病,本可带病延年。这和尚名叫原修,是阿勒寺的方丈,又是本地的僧官,他因小妇人有些姿色,百般调戏,因成苟且。他劝小妇人买老鼠药将丈夫毒死,小妇人一时被他所愚,就依了他。不到两个时辰,丈夫当时气绝,小妇人只得就跟了他,也平平安安过了两年多日子。今日鬼使神差,他忽然将妇人拖到台下自首,小妇人情愿抵偿,但这和尚也有应得之罪。求大老爷判断是了。”妇人供认已毕,此时和尚忽然明白过来,暗道,这真就奇了!我明明白白抓的那游方和尚来究办,怎样变做把他拖来伸冤呢?但此时已有了供,再也辩白不来,只得叹了一口气,也画了供,自然问成死罪,固不必说。
且说济公仍到了那治丧的人家,内中还有息事的便走来劝道:“和尚,我看你也是异乡人,同这位师父作对是没得好讨的。他是当地的僧官,衙门是直进直出,县官是平吃平坐,你不要以为他放你走回,他因为在路上掀揪扭扭的不好看相。大约他此刻已见着本官了,马上朱签到来,那你便吃大亏,我劝你趁早逃走罢。”济公听说,哈哈大笑道:“好的好的,他就差人来,我就差鬼去。你们且听到末了,还是差人狠、还是差鬼狠罢!”大众见他满口半疯半癫的话,也不依人劝,只得由他去了。济公此时一人坐在那里,委实气闷不过,就兴口不诗不歌胡乱唱道:谁人不知银钱好?谋财害命怎得了!
不是和尚法力大,寡妇孤儿埋荒草。
冤中冤,报中报,冤仇未报时未到。
一家骨肉且相残,怪不得,带累着,和尚也同和尚闹。
济公就此一个人坐在那里,将这几句颠来倒去唱个不住,这治丧的人家,一个个皆看着他。内中有两等人,好的呢,便都代他担忧;恶的呢,便专等看他笑话。以为这僧纲司走进衙门,定然这疯和尚多分没得讨好。
当下过了不到二个时辰,只见外面又来了一个和尚,同那念经的一众和尚,鬼蟋蟋的不知说的些什么话,一众和尚皆露出那奇怪的样子。这丧家有那好管闲事的,也便走到和尚里面查问究竟,一些和尚再也不肯实说。济公远远喊道:“诸位不要问这些吃长荤念短经,有儿子没婆娘的厌物,来问一问我就明白了。可是刚才那个贱秃,他要送俺到县官里面打板子,反转弄得自家要杀头呢!”话才说了,忽见外面一个帮忙的听事走进来说道:“告诉老爷们一件奇事,适才那原修和尚在我们这里,不是要拖这游方和尚去见县官的吗?那知他忽然糊了,将自家一个姘识的婆子拖到县前击鼓鸣冤,说那婆子毒死亲夫。那婆子便供出有他同谋,现已问成死罪,一同钉镣收禁。诸位老爷想一想,这一件事可奇不奇呢?”大众听了这话,直吓得目定口呆,晓得这和尚法力很大。
又有那好事的,便走到济公面前奉承道:“请问师父,适才这和尚明明同师父为难,反转到衙前自家翻出旧案,想系都是你和尚的法力了!但你和尚与这原修有什么仇隙呢?”济公见说,先向大众人打了一个哈哈,便说道:“世间的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有不报,时候未到。这原修今日正是他的时候到了,那里是俺和尚用法力报私仇呢!诸位且莫惊慌,这一件事,俺和尚就同那些编小说似的,还是带叙的一件闲事;那特为派说的正书,我还不曾做得到呢!”大众听他这样一说,一个个毛骨悚然。毕竟济公说的这一席话是何用意,大众听了这一席话又因何这样惧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八回 王玉贞嚼血哺亲儿 济和尚装腔戏比匪
话说这治丧的人家姓叶,本是玉山县的一个大富翁,足有百万家财。死的这个老主人已有八十九岁,他名字叫做叶少文,一生积德行善,八十岁还不曾有个儿子。这年老伴儿就过世了,一众本家就来争嗣,都看中他这一笔家产,却又没有近房,那些远房子弟又没谱系稽考,皆纷纷争闹不了。就这一天,玉山县收了有几十个争嗣的享帖,那些代书倒发了一些小小的财。叶少文被大家闹急了,也具了一个禀帖,说:“八十生儿,也是寻常的事;职员当另置小星,为嗣续之计。且待职员死后,果无后嗣,再为立后;此时所求公祖,一概不许。”那时的玉山县却是一个正直廉明好官,就准了叶少文的禀词。大众本家可算花钱费钞,白白闹了个大风潮,一些好处不曾得到,只得含恨在心,也就罢了。但那叶少文虽然要置姬妾,却没一个愿把女儿给这棺材衬子。
就此又过了几年,叶少文已八十七了。也叫事有定数,一日有个老家人姓王,女儿叫玉贞,已二十多岁,因母亲死得早,家中无人照应,就不曾将他配人,样子也有中上的人品,并且性情端正。这年老家人忽然身故,叶家有个例规,凡在他家中服役的人,死后有三十两银子抚恤。玉贞因父亲死后,就去领这三十两银子,见了叶老,恰好这日是四月二十八日,服侍叶老的几个家人均在外面看东岳会。叶老见玉贞到来说了父亲死后一段情形,叶老便给了三十两纹银把他。就这拿银子的时候,叶老见左右一个闲人没得,就这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不觉陡生淫念,故意就叫玉贞进房接银。玉贞因他八十多岁的人,却无嫌疑要避,就走进房去取银。那知才一进房,叶老便将他一把抱住,拥到床前,就想行事。玉贞想道:古来卖身葬父也是有的,无如苟且失身,何能再事旁人!也算前世孽案,我不若如此如此,以了自家一身也就算了。想罢,便向叶老道:“老太爷体得如此!若要我相从,必要完全女子终身,方能允许;若是杨花水性,女子情愿连抚恤银子都不要。请你老人家让我走罢。”叶老见他允许终身,更觉喜出望外,晓得他家中又无旁人,就代他把父亲花花绿绿办了一个丧葬,将他留下做了夫妇。不到一年,果然生了一子,叶老喜出望外,取名叫做“天福”。又过了二年多些,天福才两岁,叶老突然无病无灾的睡睡觉就睡死了。此时只有王玉贞做主,一面办理丧事,一面就着家人抱了天福,到大众本家同族的家中报丧。一个个见着到手的家财,反被这两岁的一个孩子不言不语就弄了去,心中怄气不过,但也无可如何。
也叫理合闹事,族中有一个刀笔名叫叶名,本是玉山县的房科,他心中想了想,又连络了一个文士名叫叶大魁、两个武生,一叫叶力,一叫叶勇,一起商议道:“如今少文这老狗已死了,族中人数虽多,所幸你我四人尚能说得起几句话。我们先向同族中议定,守候家私到手,每一房头分派五千银子,叫他帮扶着我们说叶王氏假子乱宗。就到了县官面前,说一世不曾有过儿子的人,到了八十八岁反会生个儿子,也有些不大相信。你大魁兄又是一个读书有名望的,我们三人就说你派承嗣。家私到手,除了公用,三股均分。此时这少文老狗,所喜还不曾入殓呢,我们同大众把话说定了,随即就送你去硬行披麻执杖,将叶王氏母子赶出。谅他一个妇人,又无私亲相助,怕他怎样奈何吗!”大魁道:“串头倒是很好,无如我的班辈还比他大两辈,怎能做他的儿子呢?”叶名道:“你这倒又做迂夫子了!我们家中又没族谱能改,怎么叫做长辈?怎么叫做晚辈?总比有钱的人大十辈是了。”大魁被他说得发笑,就依着他,先将通族议定后,四个人就直奔少文家中。
却然正要收殓,王玉贞抱住天福坐在尸前痛哭,看那两岁一个孩子披着两茎麻,真个石人都要流泪。那知正在哭的时候,只见叶力、叶勇、叶名、叶大魁四个人跑来了。叶大魁一见尸灵,便向地上一伏,爷天爷地、有声没泪的哭了个不亦乐乎。哭了一场,当时站起,便指着王玉贞、天福问道:“这两个人是那里的?”叶名道:“管他怎样!这一定是邻居间央得来看尸身的罢了。”叶力、叶勇道:“既然我们真命帝主到来,还要他看什么!就此还不请走吗?”叶大魁道:“有理有理!”故意从身边掏出几钱银子,对玉贞道:“嫂嫂,我家爷爷过世,带累你嫂嫂辛苦,这里有点茶敬,你嫂嫂笑纳些。我们既然到家,用不着外人了,你嫂嫂请便罢。”玉贞一听,直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忍了许久,这才说道:“本家老爷,如今叶少文有亲生血肉在此,怎么叫做外人?”叶大魁还未开口,叶力、叶壮便卷袖向前,一把揪住玉贞拖到门外,向空处推了一跤,骂道:“好一个不要脸的娼妇!血肉呢,那里八九十岁的人还会生子吗?”可怜王玉贞被这一跌,已经昏过去了,天福滚在旁边,呱儿呱儿的哭。叶大魁就此披麻执杖,将叶少文收括起来,叶力、叶勇照应外事,叶名便将一应帐目向两个帐房管事的讨了过来,可算叶少文百万家当,都到了这四人手中。还有旁的本家,专候事件办妥,来分五千银子一个。所以到了王玉贞醒来,抱了天福进来讲论,半个帮他说话的没有,反说道:“八十八岁养儿子,从来没这个笑话。你嫂嫂有这样一个有模有样的儿子,不愁没人要,不如趁早托消别人罢,姓叶的没这样福气!”可怜这一席话,把个叶王氏只说得哭走无门,那时看着天福要睡,想送他进房睡觉,然后再出来同他们叙理。不料才发脚往内厅里走,叶勇便迎面拦着道:“闲人出去!这是什么地方,还许娼妇杂种乱跑乱走的吗?”此时王玉贞真就没法,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叶家没一个帮他说话,娘家又没有一个出头,委实孤掌难鸣。此时入殓过后,外人已经打散,叶力就势也将他拖到门外,把门一关,四个人在里面就同强盗一般,翻箱倒笼,所有金银珠宝田地契据,统统搜出藏好,候着丧事办毕瓜分。
但那王玉贞推到门外,他便抱住天福坐在门台上用头撞门,有一邻居见了真觉不忍,就把他招呼家去,过了一夜。可怜王玉贞这一夜那里还能睡觉!次日一早,便抱了天福,辞别邻居,走到玉山县衙前,找了一个代书,原原本本写了一个状同,跪门喊冤。这时还是旧任玉山县王知县,一见状词,冲冲大怒,当时就出了一个差票,去提叶力、叶勇、叶名、叶大魁。四人计议道:“我们落得拿他的钱交结人的,还怕公事缓不下来吗广当下来了两个差人,每个差人就给了一百银子,托他公事从缓。差人见了那白霍霍的银子,好不欢喜,拍着心口道:”有我有我!俗云‘三分老爷,七分衙役’,诸位放心是了。“可怜王玉贞住在邻居人家,天天到衙前催案,那里有个信息!偏偏这王玉贞运气真坏,一个好好的清官,在此三四年也不曾调动,到得他告状,又换官了,王知县升了黄州刺史,玉山就委这个混帐赵大京到来。叶大魁晓得来的是一个赃官,好生欢喜,就捆了二千银子走了一个门路,怎长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