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打了个照会,眼见都藏在山凹里去了。
不到片刻,就见和尚带着四个人远远走来,脚步歪斜,像喝醉酒一般。看看走的切近,冯志坚故意从林子里探出头来一望,使他瞧见,果然济公一喊,撒腿就追。冯志坚一转,方进山凹,就听“扑通扑通”的乱响,知已中计,大众忙抢出来,把钧叉搭起,一个个捆缚起来。马如飞虽被捆着,还是破口大骂;雷鸣、陈亮、江标,也是咕噜咕噜的直嚷;惟有济公只闭着两眼不言语。众人上前一瞧,见他已是气息奄奄,像将死的人一样,大家笑说道:“和尚是没用的,已跌死过去了。”马如飞一想:真诧异,怎么济公如此本领,连一跌也跌不起?雷鸣、陈亮就从眼中掉下泪来。须臾大众检点人数,一共三十五人,只有三十四个,点来点去,总缺一人。大家诧异不了,只得抗着五人回到家中。
一进门,就见一个穷和尚坐着,给方倬桥妻子李氏正谈的热闹。方悼桥一瞧,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就拔出腰刀,恶狠狠的对着济公就是一刀。和尚哈哈一笑,把身子一闪,口中喝道:“踏破铁鞋没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念罢,用手一指,念动六宇真经:“唵嘛呢叭迷吽!”霎时,三十余人一字儿排开,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和尚一回身,又把李氏定住,这才走近前去,先把马如飞的缚解了,又解去雷鸣、陈亮、江标的缚。雷鸣见那个捆着的假师父不动了,过去一瞧,原来是个俗家人,戴着师父的破增幅,忙除下来,递给济公,问道:“师父,你方才用什么法术,把这人代掉下去,自己能彀脱身跑来?”济公笑道:“我是真掉下去的。他钩我起来,我就除自己的帽儿戴在这人头上,用一个金蝉脱壳法隐身逃去。众人这才把他捆起来,大约缚得太紧了些,竟把他捆死了。但此人是个忤逆子,又是绿林恶党,平素最凶狠,死了也不罪过。”说罢,走到众人面前,一个个给他相了一相。马如飞是恨极了,恨不得一刀一个杀宗。他问道:“师傅,这些人留在世间,将来必遭后患,不如把他一并杀尽,斩草除根,省得受害。”济公道:“这三十五个人中,有十二个日下还有活命,不该死,我先把他们提出去;把那些该死的提他到院中,一把火连房屋都烧了罢。”马如飞闻言,点头称是。
济公这才用手一指,只见苏莲芳、冯志坚、王承恩,同方倬桥的妻子李氏,又有他们手下的八个人,陆续走到外面,仍立着不动;余外的都跑进屋中,立的立着,坐的坐着,躺的躺着,都像死人一般,一些儿也不动。济公就对雷鸣道:“徒弟,你到后面柴房里去放起一把火来,早早送他到阎王殿上去罢,省得他脱了死的时候。”雷鸣领命,就走到后面放火。济公见人虽起来,风力不大,恐怕他烧不了,即时念了几句真言道:“天生风,风生火;火趁风,风送火。风大火大,大风大火。”方才念罢,果然霎时间狂风大作,火趁风威,风趁火势,轰轰烈烈,不一刻就把十余间草屋烧尽,二十余个强徒烧死,众人瞧着,也觉凄惨。
烧罢,马如飞又对济公道:“济师傅,你把这几个人提在外面,如何处置呀?”济公道:“你不必费心,我自有道理。”说罢,又用手一指,这十二个人立时跟着就走。走到一条山涧,下面一望,竟有数百丈的深。济公又对众人用手一指,只见这十二人,如受了军中将令、皇帝旨意一般,一个个从山涧边上下去,走下十余丈,这才各人寻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坐。众人一看如此危险,没一个不吐出舌头来。马如飞也吓的变色道:“师傅,他们下去了,如何上来呀?倘一失足,一落千丈,粉骨碎身,真是恶作剧了。”济公笑道:“不要紧,他的命不该绝,自有救星来救他的。”马如飞道:“如何救他呢?”济公道:“只须把绳头放下去,叫他拖了,拉他上来,就救了起来了。”说罢,一行人这才够奔行辕来。
将到切近,只见一人飞也似的往东跑来,与济公碰了个满怀。那人惶恐道:“师傅莫要作难我,我是因为被家中痴媳妇赶的紧,奔得忙,碰了你老人家一下。还望师傅看在佛面,大发慈悲,饶了我罢。”济公道:“不能!你既碰了我,必得叫你痴媳妇来给我和尚磕个头,下了我的气,我才放你走。”那人发急道:“师傅不放我,被我痴媳妇赶来,我的性命就要不保了,师傅就饶了我罢!”济公道:“不能!不得你痴媳妇来,我断不放你。”说还未毕,那人望西一指道:“你看,来了!”济公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穿着件男衣裳,赤着足,披着发,满脸油泥,狠命的赶来。来得切近,济公用手一托,说道:“好乖乖,来得好!”那痴妇人倒像吃一大惊的形容。济公走上前去,抱住那妇人道:“我同你一样打扮,倒是一对好夫妻。来来来,我给你两个人到寺里去,一块儿过好日子罢!”那妇人闻听,对着济公唾了一口道:“你这和尚真可恶!竟敢惹起我来了。”说罢,又伸手望济公打来。济公哈哈一笑道:“你原来不痴,我是试试你罢了。”又回头对那汉子道:“他是假痴,我已试明白了,你好好同他回去罢。”说还未毕,又见东首赶来一个人,手擎宝剑,要杀济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审奸情罗汉用刑 救徒弟帽罩恶道
话说济公试明白假痴妇,就叫他丈夫同他回去过日子。忽然东首跑过一个人来,头戴九梁冠,身穿灰青布袍,腰系丝综,足蹬云鞋;身长八尺开外,面如锅底,两道斜眉,一双鼠目,狮子鼻,血盆嘴,颏下一部短须,胸高背厚,手擎宝剑,狠命赶来,口中嚷道:“你这和尚,管人家什么闲事,我特来取你性命。”济公哈哈一笑道:“我管人家闲事,干你什么?何用你多管!”那道士闻言,照头望济公就是一刀,济公把头一闪,那刀就落了个空。济公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道:“唵嘛呢叭迷吽!”那老道霎时不能动转。雷鸣走上前,就要动手把他杀死,陈亮止住道:“师父既把他定住,自有师父作主,我们不必去管。”那妇人见把道士定住,惊慌失措,正想撒腿奔跑,济公道:“慢走!方才我试明白你假痴,就想放你回去,不与深究;你倒有老道帮着要杀我,我也不能饶你了。”说罢,又用手一指,霎时那妇人也给定住了。
济公回头问那妇人的丈夫道:“你姓什么?”那人道:“我姓齐,名叫孤一,是这里人。我的妻子娘家姓周。他嫁过来已经有九年了,因为没有生养,所以家中只我们两口子。我日中去卖蒸饭,晚上去卖小饽饽,寻了钱回来,给我两口子过活。”济公道:“他是几时痴的?”齐孤一道:“他已痴了二年多工夫了。他每每发了痴,日里不许我出去做生意;晚上只许我出去做生意,不许我回去,若要回去,就手擎着菜刀要杀我,我所以就不敢回去,在朋友那里住宿,他发一个月痴,我就在外住一个月。日里回来给他些钱,他自己会来米,会弄菜,会烧饭吃,倒也相安无事。近来几个月,愈加不对了,非但晚上不许我回去,连日里也不要我回去了。我虽在外面,到底心挂着家里,时常记念他,想送些钱回家,焉知他把大门关着,不许我进门,我一敲门,他就取了刀追我,我被他吓昏了。这一回我又不放心,带了许多钱,跑回去想给他,焉知他在里面一听我声音,开门就追。我认他还带着刀要杀我,所以狠命的逃走。那知他这一回不过吓着我,并不取刀。我若早知他没刀,就不怕他了。”
济公一闻此言,早知这齐孤一是个浑人,回身指着老道,问着他道:“你可认识此人吗?”齐孤一道:“认识,他是我们隔壁黄岩观的当家道士姚孟芳。”济公道:“平素同你家往来的吗?”齐孤一道:“往来,他还时常来周济我哩。”济公道:“近来他还周济你吗?”齐孤一摇首道:“近来是长久不周济了。”济公闻言,这才问道:“道土,你同他妻子到底在什么时候通奸的?快快招来,免得受刑!”那道士一瞧济公并没带着器具,不能用刑,就道:“我姚孟芳自少规矩,从没偷过人家妇人,你这和尚,敢来平空诬陷我?”济公道:“不用些刑罚,谅必你不肯说了。”说罢,走上前,用两个手指在姚孟芳头上只一弹,姚孟芳就大嚷道:“痛死我也!痛死我也!”济公笑道:“你说了就不痛了,你若不说,还要痛的利害哩。”焉知这老道很吃痛苦,只一味忍耐,总不肯说。济公倒也弄得没法想,心中踌躇了一回,卧忖道:我何不把这妇人用起刑来?他是妇人家,吃不起痛苦的,等他说了,也是一样的。主意想定,就往那妇人面上一口气呵来。那如人顿觉七窍疼痛的不可忍耐,口中只“啊哟”的乱嚷道:“师傅看在佛面,饶了我罢!”济公道:“不饶,你说了我就饶你。”那妇人道:“师傅要我说什么呀?”济公道:“你给道士几时通奸的?你把以往从前之事,对着大众说了一遍,我就饶你;你若不说,你这痛苦,就一世也不会好。”那妇人发急道:“我说,我说。”将要说出口,姚孟芳把眼一睁道:“你敢说?你若说了,我叫你比这一回还痛苦。”那妇人道:“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只我此刻被大师傅害的我这般痛苦,你也看不过,应该救我了;你若此刻不能救我,我性命要紧,就顾不得你了。”姚孟芳道:“我救不得你,也不许你说。”那妇人道:“你既救不得我,你的本领不如这大师傅了。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说了。”济公道:“对,你说罢。他要害你,有我在,不要紧,你放心说罢。”
那妇人这才说道:“我同他素不认识,自从三年前我丈夫不在家,他一个人跑来,见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他就与我勾引成奸,往来甚好。后来他见我丈夫时时回家,恐怕被他撞见,就叫我一个法儿,做假痴,日中容他回来,夜里不容他回来,我们好安逸睡觉。后来我与他依恋奸情,舍不得一刻分离,他就叫我带着刀,听他回来敲门,我就擎刀赶逐,他就不敢回来了。今天我正同姚孟芳睡觉,他一碰门,我就把头发披着,抓了一把污泥涂在面上,开门追出来,他就跑,不想碰见大师傅。大师傅,这是我已往从前之事,你老人家看在佛面,就饶了我罢。”济公哈哈一笑,回头对齐孤一道:“你听见了没有?”齐孤一道:“听见。我一直把好心待他,他倒给老道通奸,假扮痴子,把我赶出去。今天他既然说明白,我就把他杀了也不罪过。”说罢,就从老道手中夺取宝剑,要把奸夫淫妇一齐杀却。济公过来止住道:“你莫要杀他,现在我们横是要到张大人行辕去,就带他二人去,请张大人发落罢。”说完话,用手一指道:“走!”奸夫淫妇立刻跟着就走。
走到行辕,早有张大人派在衙门前的人望见,立刻飞报进去。不到片时,张大人自己迎接出来,拱手道:“济师傅,你来了吗?我伺候你长久了。”济公道:“你的事不要紧,我已经给你查缉着了,只须想个法术去取来就是了。”张大人喜道:“若能如此,真算大幸,请师傅就给我办办罢。”说罢,又过来与诸位见礼,邀入后衙书房中,分付排酒。一共六个人坐席,济公就大抓莱、大口酒,大喝大嚼起来。雷鸣见了,不好意思,把陈亮暗中拉了一把,自己出席,假推出恭,临行时又递个眼色。陈亮会意,随后跟出来,二人同到茅厕,蹲下出恭。雷鸣道:“你看张大人是个钦差,官居极品,比当今秦相只低一把位置,他今天恭恭敬敬的请吾个师徒喝酒,师父也就应该知趣些儿,恭敬些儿,才成样儿。吾方才瞧师父如此吃品,吾实在忍耐不住,所以把你拉来避开些,省得瞧了难过。”陈亮笑道:“吾道你拉吾出来有什么大事情,原来就是如此。这是吾师父生成下的脾气,就是皇帝爷爷请他,他也是这个吃品,改不转了,吾们尽可不去管他,由他去罢。”
说还未毕,只听呼的一声响,二人倒吓了一跳,仔细一瞧,见一个钢镖,钉在茅厕木柱上,秃秃乱抖。雷鸣说声“不好”,就顾不得自己的恭没出好,一撩裤儿,往外飞跑。陈亮见雷鸣走了,一着急,也提了裤儿跟着就走。前脚方踏出坑沿,只见对面房上飞下一个人来,头戴黑色壮士帽,身穿密门扣紫花布紧身,脚蹬快靴,腰束皮带,背上斜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脸上涂着乌煤,涂的连耳目都看不清楚。二人一见,就知道是刺客,忙大嚷道:“有刺客!有刺客!”一面嚷,一路跑。那刺客在后赶来,雷鸣手无寸铁,不好回身对敌,见地上一块大石,俯身子双手捧起来,回身见刺客赶的切近,狠命甩去。那刺客从屋上见他二人在茅厕出恭,就知道是济公徒弟,就放了一个空镖,又见他手没兵器。知他不能厮斗,就放心跳下来;初不料雷鸣拾取大石,反身打他的,及至觉察,那石头早已打在面门,“啊哟”一声,打的眼珠迸裂,血肉模糊,跌倒在地。
陈亮见刺客着忙,赶过来把他钢刀夺取过手,就要结果他性命,不料树上一声“无量佛”!忽然又飞下一个老道来。陈亮抬头一看,见他身长八尺,面如三秋古月,三绺长须飘拂胸前,头戴九梁道冠,身披青布道袍,腰系青丝绦,脚下云鞋白袜,背上背着一个朱漆大葫芦,用鹅黄丝绦系着,手中执着宝剑,飞步赶至面前,用手一指,雷鸣、陈亮就被他用定身法定住,不能动转。老道哈哈一笑道:“吾道和尚徒弟有多少本领,焉知也是有限的,今天死在吾手中了。”说罢,举起宝剑,正要动手,忽然背后有人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老道回头一看,就是济公。
原来济公正在席上大饮大嚼,忽然失惊道:“徒弟有难。”一面说,一面就离了席,飞步跑到后面,见道士正把雷鸣、陈亮定住,嘴里咕噜咕噜的说话。济公就趁此机会,蹑足潜迹,方才走到老道后面。老道早已举起宝剑,要杀他二人,济公就在后面用手轻轻一拍。老道一回头,济公照定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