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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氏听毕,便一同皆至厅屋,见那道士忙起身向国舅并华氏请了安,大众坐下。国舅道:“二位来时,想系路跑急了,可怜皆是喘气不住。”刘香妙道:“禀国舅,小道等一黑的时候,已经就到了北门,恰巧遇见济颠僧的两个伙伴。”说到此处,苏莲芳忙向他瞅了一眼,插口道:“险些把这两个活贼送了命。”刘香妙又道:“因这两人所行不善,小道是最恨他的。所以在通湖亭某馆门口,碰见小道,就想抓着他把点小苦他吃吃。那知这两个活贼,搭眼看见我们,就飞奔逃去。小道同苏师兄,整整兜城墙追了一个圈了,所以到此刻才来,坐定了还有点发喘。”国舅道:“大事要紧,这些小事随他去了。”苏莲芳道:“今朝若不因这件大事,大约追上天去,也要追着他,叫他试试手段呢。”大众说着,家人忙送上茶来,不上一刻,就在厅屋里开两桌素席。这两席酒,日间华氏统统皆关照停当的,所以不待招呼,就办来了。当下国舅就陪刘香妙在上首一桌席上,华氏陪苏莲芳在下首一桌席上,席间两人大率皆一抵一句的数的履历,摆的英雄。内有单单一层,最为发笑,刘香妙可算一世吃尽了济公和尚的亏了,他偏偏反过来摆胜,说在某处怎样摆布济公,某处怎样收拾济公,连那次被济公和尚用这眼法跌在地粪坑里,他也反过来说把济公用遮眼法跌在地粪坑里,吃了半夜的屎。国舅夫妇听到此处,不觉皆哈哈大笑。华氏道:“怪不得我听人说,济颠僧浑身皆是污垢呢!大约出了地粪坑,连洗也个曾洗。”
大众说着笑着,酒儿菜儿的吃着,好不自在。刘香妙还在那里满口大话的摆架子,苏莲芳怕他酒多了,露出马脚来,便说道:“刘道兄,我们闲话体谈,明日已到中秋了,后日晚间我们就要干那事了,须要大家斟酌斟酌正事才好呢。”国舅道:“刘道兄掌管午门,要带多少兵丁,才足敷用?”刘香妙道:“要带兵了,倒不算有法力了。小道一个人,自然能叫这午门要开就开,要关就关。国舅大人若不相信,小道略施小技,把大人看看。”说着,便指着中厅的屏门道:“尊府这屏门,不是开着的吗?等我叫他关起来。”忙用手向屏上一指,说声“关”,可巧两扇屏门,乒乓就同人关的一样,连门闩、铁搭皆上得齐齐整整。这边徐国舅真个笑逐颜开,说声:“刘道兄法力真大!”但听西边席上苏莲芳娇声娇气的说道:“刘道兄,这屏门你已关好了,让小尼来开罢。”刘香妙道:“使得。”那边华氏觉得苏莲芳嘴里不知呢呢喃喃的说了几句,也用手一指,说了句“开”,只听那屏门吱哎一声又开得足足的,还同起先一样。此时徐国舅夫妇、真同遇着两位仙家一般,好不欢喜,直欢喜得连晚膳吃过都忘掉了,不知不觉的家人送上饭来,也就跟着吃了一个二顿。及至用饭已毕,外面已有三更向后,便分付家人将刘香妙送去桂花厅安置;又唤过一个老仆妇,陪苏莲芳到东厅小暗房宿息,自有床帐枕席,不必交代。国舅夫妇也就归了内室,一夜无话。次日正是中秋佳节,五更三点,国舅同徐焱、徐鑫、徐森还须上朝庆贺,敷衍故事。朝后皆到了慈宁宫。往岁徐家父子必在宫中晚宴,赏月之后方回,今岁反转要避嫌疑,庆贺之后,五贤王同太后但问了“如何”两字,国舅父子低低的只回了一声“皆安了”,随即皆告辞出宫,太后也不深留。当下父子三人出了午门,各皆上马回府不提。
且言济公出了湖西大营,心里想道:进里的人已有了,接应的人已有了,出宫之后,反以进内之人为断后;但是出了午门,还少一人接应,必须如此如此,方能妥当。主意已定,撒步就往前走。沿湖边不多远,刚要到渡船口,只听后面有人喊“师傅”。济公掉头一看,原来是曾先生同韩公子。大约因中秋放学,出外游玩,一见济公是位救命恩人,所以连忙上前直赶到渡船口方才赶着。喊应了济公,便说道:“师傅今将何往?今日中秋佳节,可否请到敝处小聚小聚?”济公道:“好呀,好呀。”说着,三人皆上了渡船,过了湖直奔韩府。这位济公,真正奇怪,他进了韩府,简直就同跑惯的地方一样,转身同韩毓贤说道:“你家西厅桂花甚好,俺们就在西厅聚聚罢。”毓贤道:“遵命。”不知是何道理,那韩府由外面到西厅,却从正厅旁边西转弯有一小门,不料济公走到此处,也就转弯,到得里面。曾先生同韩公子皆上来叩谢救命之恩,才要行礼,但见济公转身往外就走。二人不知何意,曾先生外出追着,济公道:“你这浑人,你把人约来,叫人受罪吗?俺只得爽快的走了。你要我在此耍耍,第一是不要尊姓大名,第二是不要磕头唱喏,第三是不要谦坐奉茶,只要赶紧的拿酒来菜来,俺是最合适的。”曾先生道:“遵命。”说着朝旁边一站,手向前一邀,说声:“师傅请罢。”济公翻着眼睛,朝他一顿望,复行拍着腿,又一顿笑,用手指着曾先生道:“你这个人啊,要算是生性不改,倒又请呀请呀的来了。”可怜曾先生,被他弄得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只得向旁边一个家人说道:“你去关照厨房,速办一桌烤席,不可有误。你们把花雕酒办一坛来,越早越好。”济公听得哈哈的笑道:“这才是待客的道理呢。”忙抢步就进了西厅,恰恰东边又横着一张琴床,他也莫名其妙,就往上面一坐,对毓贤道:“这张床这样短小,大约是五六岁孩子睡觉的吗?”疏贤也不便同他辨白,只得答应了一声,就往后走。
恰巧碰着黄夫人穿了大衣,出来叩谢济公日前相救之恩,毓贤忙止道:“不必。”就把适才同曾先生所说的话,说了一遍。黄夫人道:“他虽如此,我总要自尽其礼呢。”毓贤道:“这人的脾气,母亲不知,他回来以为不适意,抑或认真的就走了。”母子正在龃龉,只见韩小姐毓英走到,忙问其故,毓贤又说了一遍。毓英道:“照这一说,母亲,这叫做‘恭敬不如从命’,他既喜欢吃酒,就关照家人多办好酒孝敬孝敬他,尽我们的诚心就是了。据女儿看来,我劝母亲也不必见他。但我们到要在屏外瞧瞧他,究属是个什么样子?”说着便把黄夫人拖住,隐身在屏风外偷看。此时家人却然手忙脚乱,已把酒席摆好。但见济公一看见酒至,忙站起来跑至席前,当中往下一坐。曾先生同韩毓贤也连忙入座,毓贤提着酒壶便来敬酒,济公伸着那只打把手一把将酒壶抢到面前,说道:“你这个小孩子,又来坏我的规矩了。”此时毓英小姐在屏外看得这个样子,不觉噗的一笑,但见济公抢走出席,走至屏后,一把将韩小姐拖住,大众大吃一惊。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回 女英雄筵前受柬帖 刘道士月下召花妖
且说韩小姐隐在屏后,见得济公这个样子,不觉噗的一笑,济公忙跑到屏外,一把就将韩小姐拖住。大众大吃一惊,以为王府的千金小姐,何能容得个和尚浑闹,兼之韩小姐手脚不弱,大约必要大大的发作,闹得个主不成主、客不成客的呢。那知韩小姐是位巾帼英雄,并毫无一点娇怯憎恶之状,反转说:“师傅去吃酒罢,不可耽搁了酒兴,要与女子有话讲说,女子便进前领教。请师傅吃着酒,说着话最好。”济公听说,便丢了手话道:“最好最好,快些来。”一面招着手,一面就走到席上,重新坐下,拍手称赞道:“这才算得是个好女子呢!”搭眼见毓英已走至旁边椅上坐下,说声:“韩小姐,俺听说你本领不弱,怎么替我修大成庙的一个监督,你就打起他来么?”毓英道:“不怪女子放肆的,却怪是他自取其辱。他假传圣旨,还值不值得一打吗?”济公道:“你遇见假传圣旨,你就要打他;若遇见弑君篡国的人,你怎样呢?”毓英道:“立时杀却。”济公道:“恐怕未必罢。那假传圣旨,因为他碍着你家里,自必负心负意;至于弑君篡国,你家此时又没人在做官,俗语说过的,‘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俺看你也只得出双耳朵听听罢了。你不必欺俺了。”韩小姐一听济公之话,不觉蛾眉倒竖,杏脸通红,立起身来说道:“圣僧这句话,未免太轻看女子了。人生在世,国与家一体,君与亲同尊;乱臣贼子,人所共忌。女子生逢盛世,谅无这些意外之事,倘有不测,不是女子在圣僧前说句狂话,大约我这刀尖上,总要发个利市呢。”
济公暗想:这女子被我激着了,俺索性激他一激,弄得他牢牢札札,俺才放心得下。想罢,复行对韩毓英一声冷笑,用手指着道:“你这妮子,要算是有点血气之勇。你晓得外面飞墙走壁的能手甚多,恐怕你这点伎俩,只好关着门,同金仁鼎那些不值价的货物卖弄卖弄。”韩毓英听毕,直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的样子,道声:“师傅,你不必小看女子,我韩毓英情愿遇见能手,把个头颅送在他手里,死了都是佩服。若是临了大敌,就便遇着的是三头六臂,要想我韩毓英退后一步,恐怕我韩毓英做得到,这两只腿子未必做到。到明明就分别了我是鸡蛋,他是鹅卵石,怕的总是要碰碰的。”济公听说,拍手大笑道:“好呀妙呀,妙呀好呀,这才是一个好女子呢!”说着,也向身边掏出一个柬帖来,封得好好的,站起出了席,便交与韩毓英道:“明日夜分亥初三刻,你代俺开缄,照样行事,风雨无阻;但此柬帖,不可预先开启。总叫你杀个爽快,替国家干一件非常的大事罢了。”韩毓英向济公一顿发呆,暗道:你这个和尚,既要用我,就明说也好,偏偏要用这一片的激功。韩毓英当下接了柬帖,说了一声“遵命”,转身就往内走。济公见大事已毕,也就不再入席,大踏步往外就走。曾先生、韩公子以为他顺便出外小解,还在席上呆呆的候着,过了许久,走到外面查点,方知他已走了多时。这边韩府,各人自必议论纷纷,不在话下。
单言济公出了韩府把一条湖边走尽,绕到大街,转到北门,进了如意馆,只见雷鸣搭眼便喊道:“你们息息手出来罢,师父来了。”你道陈亮、杨魁此时在后面做什么事?只因吃饭时刻,大家就谈些武艺,杨魁便说出自家毒镖的狠处,陈亮道:“今日师父不知何时才回,你家店里,今日又关门过节,杨兄何不把用镖的法子,教教小弟呢。”杨魁当即允许了,吃饭已完,所以就同陈亮到后面院落里教他的毒镖。雷鸣本是个浑人,他反嫌他们不肯安逸,连看也不看,他就一个人,闷闷沉沉,门外踱到门里,跑得就同走穿花风似的,心里但说师父怎不回来。所以一见济公,心中一喜,就喊个不住。二人在后院听得真切,知师父回来,杨魁忙将地下打的镖,一枝一枝的拾起,同陈亮走到前面。但见济公坐在一张凳上,嘴里喊着道:“今日苦煞了,事件忙多了,快点拿酒来,酬谢酬谢喉咙。”杨魁一见,忙问道:“师父吃饭没有?”济公一听着急道:“你这人委实可厌,咱说吃酒、你偏说吃饭!”杨魁忙改口道:“吃酒吃酒,是我弄错了。”济公听说,格外着急,翻着眼向杨魁道:“吃酒吃酒,难道嘴里吃酒说得如此热闹,就算吃酒了吗?”杨魁见说,好生没趣,忙叫过一个伙计来,着他快些整顿酒菜。不上一刻,均已拿到,四人就坐一桌。刚好四面坐定,济公端着酒碗,向陈亮、雷鸣道:“俺那吃惯的菜,你们办的不成?”陈亮、雷鸣同声说谎道:“今日过节,外面禁屠,别说狗肉罢,连猪肉都没有。”济公听说,哈哈笑道:“我知道你两人为这样菜也跑狠了:陈亮是在后院里跑了半日,雷鸣是在店里店外跑了半日。你们这些狗头,好的好的,要算是很孝顺我师父的!”雷鸣、陈亮被收拾了一顿,只得哑口无言,反转杨魁解烦,酒儿菜儿,奉此奉彼的闹个不住,一直吃到一更向后,济公在桌上,就带吃带睡的打起呼来。雷鸣、陈亮晓得他的脾气,也不喊他。三人就乱吃了点饭,关照伙计把桌上收拾干净,仍摆了两样菜,一壶酒,各人皆散去。到外面踱踱月色,回来见济公仍然坐在那上面,眼睛闭着,手托腮下,鼾呼不已。杨魁要上前喊他,陈亮忙对杨魁摇手,各自归房安息,暂且不表。
更言国舅府中这日庆贺中秋,晚间就在桂花厅将四面窗槅推开,熄去灯烛,开了四桌盛席。每席当中挂了一粒夜明珠,同那初上的月光映起来,整个桌上各物,看得清清楚楚。反转厅外西边架了一座彩棚,里面挂着各式花灯。这个取意,是叫做东面看月,西面看灯。一众家人,也在走马檐下开了圆桌下席。厅里一席首座是刘香妙,旁边徐国舅作陪;二席首座是苏莲芳,旁边华氏作陪;东厢一席,是徐森、徐鑫、徐焱三人;西厢一席,是三个媳妇。真个水陆交陈,杯盘错杂。看官,世上做事件难不过是个做书的人,有人看到此处,就想道:这位做书的笔下少检点了,昨日刘香妙、苏莲芳一来的时候,吃的素席,请问今日这四席是葷席,还是素的?要说是素的吗,今日一个节期,不能因这两个吃素的,统统皆陪着吃斋;要说是荤的吗,不能叫这两个吃素的忽然从此破戒。要就是有荤有素罢,觉得这样菜能吃,那样菜便望着人吃,又非待客之礼。只因其中有个原故:中秋这日,国舅府例行早点,上下皆是鸡鸭面。苏莲芳起身,晓得国舅上朝,便到了华氏房中。不上一刻,家人就把早面送至。华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