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人当那幼年时节,没一个不是善人;到了懂着人事,这才渐渐习坏,就同生了毛病差不多。所以吃了这个丹药,他自然毛病去了,还做好人,因此这丹药的名字才叫做’返善‘的。但由古及今,只有一个人吃了这药不见效验,他姓曹名操。因他这人在他娘的胎胞里,就带了一肚皮奸盗邪淫,然后才出了产门,所以这返善丹他吃了下去就同把狗子吃了一样,是一点效验没有的。因他无善可返,返来返去还是奸盗邪淫,那人就到了俺和尚面前,俺和尚也只得朝他叹口气罢了。今日国舅父子,他既同国母一脉生成,断然生时是个好人;就是闹宫等事,不过一时受人愚惑,就同好好的人突然的得了风疾病差不多。所以俺和尚准许两粒返善丹,管叫把他们就医好了。“皇帝见他说得有根有苗,有情有理,心中万分佩服。便说道:”圣僧既有把握,就请圣僧代他们医一医罢。“圣僧当下就伸手向腰中去掏丸药,暂且按下不提。
且言徐天化、徐焱跪在下面胡思乱想,忽见皇上送太后进宫,不上一刻,复行走到外殿,就龙墩坐下,以为必受他一顿怄气,然后才有发落。那知皇上同他们一言不发,反转向济公问他们的病可医得好?暗道:我父子并无丝毫疾病,怎么叫和尚代我们看病,倒也是个笑话呢!及至听到后面方才明白,其中听见济公说到医过一个人,怎样骂老妖怪,怎样要想投金,里应外合等情,觉到一句一句皆是说的适才心里所想的话,不由得汗毛直竖。暗道:这个人真正是神通广大,了不得!单看他代我怎样医法?但我们吃下药去,偏要投奔大金,弄他个不灵验。说到此处,恰恰济公拿了两粒丸药走到来了,说道:“包管灵验得很呢!要是你们能彀弄得他不灵验,俺从此就不治病了。”二人听他这样说法,晓得心里所说的话又被他晓得了,就此再也不敢乱想,只得接了丸药。但见那丸药足足有菩提珠大,暗道:这大的丸药又无汤水,怎样咽得下去呢?济公见他二人望着丸药,不送进嘴,发急道:“咽不下去也要咽下,谁叫你害了这个古怪病的!还要快些吃,俺和尚把酒儿、菜儿的摆着桌上乘凉,你们想想看,那可能慢慢守你的吗?”二人被逼得没法,只得把丸药送到嘴里。可也奇怪,那知这丸药一经进嘴,觉得满嘴生津,清香可口,也不晓得什么挡绊,就同一滴花露样的直滚到喉咙里去了,心下那一种清凉的气候向上直泛。皇上坐在龙墩上朝下一看,搭眼见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像起先的样子了,心中倒也奇怪。忽听济公在旁边说道:“陛下爷爷,你老人家慢慢查点他们的病好不好罢,俺和尚也算了过一件大事,还要往别处去呢!”说罢,向腰里掏出一个柬帖,交代皇上,说了一声“照样行事”,转身歪歪斜斜的出殿去了。皇上把柬帖打开一看,但见上写着道:和尚经手事,都要理清楚。监中三个人,罪过已满朝。开释勿再用,用之祸更重。杨、韩两家亲,就此宜撮拢。更有赛云飞,于归亦与共。后会自有期,来年三月中。
皇上看毕,便唤过孔式仪,把柬帖给他看了,就叫他回了衙门,把张忠夷、胡成、丘奎开释。然后同徐家父子劝说了一阵,二人感激不过,直到后来徐焱立功,那看官自然就晓得济公的返善丹是真个灵验了。至于韩毓英、赛云飞同杨魁的烟事,到后回大破小西天自有交代,闲话体提。
且言镇江张钦差家中,因妖怪越闹越狠,又打发家人到平望,晓得张钦差已经专差进京,日日张公子盼望济公到来。那知这妖怪起初的伎俩,不过专绊人的筋斗,夜间缸儿、盆儿、碗儿、盘儿的乱响;前日有一位女亲到他家来,刚刚入座奉茶的时节,这位女亲不知不觉的也被他扔了一个筋斗,把一只碗巧巧向头上砸,砸得鲜血直流。所以张公子真个急了,就写信到平望,请父亲写信催促济公,就是发信这个日期,晚间有一个奶妈到天井有事,忽见一个又白又胖的和尚在天井中间乱滚,吓得舌头呵在嘴里,喊了一声跑到屋里。张公子忙叫人去喊保家的查点底细,不料走去一个皆被打得头破血流,一个都没得出去。张公子正在发躁,直见砖头、瓦砾皆从门外打进,赶忙将门关起,就此乒乒乓乓的打了一夜,直到天明为止。大早开门一看,见天井里这笔砖头、瓦砾、旧缸片,足足要论担挑。一连几晚,皆是这样,没一人敢出门!晚间门扇关了稍迟一刻,那些砖头、瓦砾就飞到屋里。看官,张钦差家里,这个缸片精作怪,已有好些日子了,怎么这几日突然的便闹得这样厉害?其中有个原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回 真奸贼无药能治病 假济颠有术可欺人
话说张大人家中这个缸片精,本没了大不得的本领,但是他看见人手上捧到瓦器、瓷器,他总要扔他一个筋斗。只因那一日把个女亲的头砸开,张公子一面写信告诉父亲,一面就发急道:“我听便怎样,总把济公和尚请来,拿住你碎尸万段,方息我心头之恨。”当时这妖精听得亲切,暗道:不要他真请了个降妖的和尚来,我一人弄他不过,还要趁早去同师父想个法子才好。主意已定,将身一扭,登时就到了山洞里,去见独角兽。那知才进洞口,就听见里面就同黄牛怪喊的一条声腔,走进里面,远远看见一个野牛精,跪在地下,那独角兽骑在他身上,用那顶上的一只角将他一触一喊,触得鲜血滴滴的。缸片精要上前替这野牛讨个人情,忽听独角兽喊了一声,就同天崩地裂一般,跟后便说道:“缸徒弟,你来得正好,你前次孝敬我的那个方方的豆腐块子那样东西,现今都没有了。”缸片精道:“这怎么的,难道师父的东西还有个方屁眼出八角屎的人敢来偷吗?”独角兽道:“缸徒弟,你有所不知,只因那日我到金匾山有事,就叫这孽畜看洞。不料到我回来,巧巧的把你送我的两样物件统统被人偷去。”缸片精道:“师父且请息怒;在徒弟看来,且莫责罚师兄,且请转算转算,究属是什么人偷的,可能取得回来。”独角兽道:“还到你说,我久已算过了,就是那济公和尚着人来偷去的。这些东西,现今仍到了你家主人那里去了,这还取得回来吗?”
缸片精一听,忙向独角兽面前一跪,说道:“既然如此,还求师父早早把这济公处置他一场,他现今不但帮着张公取回珠宝,兼之早晚还要来捉徒弟呢!徒弟此来,也是为的这件事,还要求师父搭救搭救才好。”独角兽听毕,就吃了一吓,暗道:我那是济颠的对手?同他为难,是自寻苦吃了。但在徒弟面前,又不便就说弄人不过,只得说道:“你快些起来,不必如此。我说那珠宝取不回来,并非因济颠僧的本领高强,只因张钦差好容易把珠宝取回,自然叫人日日看守。这个道理取不回来,那里是惧怕这和尚的呢!你起来好好的回去,他的本领谅情斗你不过。总之他不到此同你为难也就算了,若是到来,你代我灭门绝户的扔他十个八个筋斗,跌得他晕头晕脑,他此后就不敢再来同你为难的了。”那缸片精听说,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师父的明见,徒弟一人终怕敌和尚不过;这事务要求师父着师徒分上,总要帮助一臂才好。”独角兽见他缠绕不休,又晓得济公不是好惹的,就装做动气的样子说道:“快些滚去,不许再说了。你们这班徒弟,实在令人可恨,平时芝麻大的孝敬没有,有了灰星大的事情,就要把个师父拖了直走。我师父有论干的徒弟,大约没一日没个没事,要都像你这样,不是还要把个师父撕开的吗?”说罢,四手四脚的向他身上一骑,偏过头来,用顶上那支角就往下触。此时缸片精吓得魂不附体,忙就地爬出独角兽的裆下,头也不回,没命似的直望洞外逃走。
可巧走不多远,忽听旁边树林里喊道:“缸兄弟且住,这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呢?”缸片精调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辘轴精,一个砖头精,一个瓦砾精,一前一后在林里走呢。缸片精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位师弟。”三精道:“师兄这样忙法,去替师父干那件事呢?”缸片精见问,就嗬嗬的哭起来道:“师弟等有所不知,只因我在主人家里偷了两件宝贝恭维师父,现今我的主人去请济公和尚,要同愚兄为难。我特为跑得来请师父帮忙,不料师父反转大怒,就用那头上的宝贝触来,险些丧了性命,我此时急急忙忙是逃走的。”说罢,又嗬嗬的哭个不住。辘轴精道:“师兄且不必哭。说在地师弟兄四人皆是一类,同那些被毛戴角的到底有些合不来;难得我们遇着一起,我们就同你去,助你一臂之力是了。”砖头精道:“我倒有个主意,我听说这济公和尚不甚好惹,不如我们到了你的主人屋里,趁着和尚不曾来的时候,闹他个天翻地覆,叫他不能安身,挤着他搬了让去。要是和尚请不到来,这件事就可以懈怠下去了;要是和尚到来,先累着辘师兄同他碰碰再说。”瓦砾精道:“此计大妙,我们就赶快作法走罢。”
四人当下就借着妖气,滚的滚,跳的跳,不上一刻,已到了张府。外面天光已黑,四人就到着上房天井里,所以那奶妈出来看见的那个和尚,就是个辘轴精。当下奶妈一喊,大众就各显各的神通,砖头、瓦砾、缸片、石子闹起来了。一连闹了两夜,并不见张家有搬让的话,一众妖精好生作躁。忽然瓦砾精又想了一计,说道:“我们何不如此,叫做将计就计,不是就可以暂时叫他家搬让了吗?”众妖鼓掌大笑道:“妙计妙计!不但叫他家暂时搬家,而且还可以叫他再也不找济公和尚去了。”众妖计议已定,辘轴精又道:“但有一层,这济公和尚但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砖头精道:“他的样子我倒看见过的呢!那日也因他要着人来探查水底,师父着我到钦差衙门探听消息,我见他同张钦差对面坐着吃酒,所以我认得了他。”辘轴精道:“既然如此,你且变来把我看看。”砖头精见说,就闭着眼睛默念了一息,忽然摇身一变,果然变做同济公一式,也是赤脚草鞋,穿了一件破衲衣,戴了一顶坏僧帽,满面油垢,头发有三四寸长。辘轴精一看,不住的摇头道:“不是不是,济公是个大名头的和尚,怎样只邋里邋遢的呢?你不要把苦我吃罢!”砖头精发急道:“你这师兄说那里话!我如有一点欺谎,你就叫我的子子孙孙皆被人家辅在毛厕上闻臭气。”辘轴精见他发咒,知他绝非欺谎,朝他定神望了一望,也就摇身一变,说道:“砖师兄,你看看可像不像吗?”砖头精道:“一些不舛。”众精见天光尚早,依旧还了原形,藏在后园里,专候太阳下山,就好行事。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公子一连被妖怪闹了两夜,真个神急不安,暗想道:济公和尚不知那一天才来,照像这样闹法,如何是好?看看外面日光倒又要落了,厨房里就老早的把晚饭开上,一家三口两咽的赶快吃完,就各归各处,关门闭户。张公子夫妇坐在房里,外面就是四个保家的,一众老妈皆在老太太房里做伴。到了黄昏过后,恰巧一个猫子在屋上撂下一片瓦来,张公子把眼一定,用手向上指着,舌头伸伸的说道:“不好了,倒又来了。”那知听了半晌,却也不再有动静。忽听远远的就同有人敲大门,冬冬冬的打不绝声,暗道:难道今日到大门外面去闹不成?正然展三惑四的,忽然一阵脚步声,谈着说着的走到里面。张公子道:“嗳哟,不好了!今日妖怪直即的会说话了。”话言才了,但听看门的一个老人喊道:“少爷们不要怕了,请开门罢,济公师父来了!”张公子一听,欢喜非常,跑到房外,也不等保家的开门,自己就动手把门放开。朝外一望,果不其然,一个邋遢和尚走进来了,张公子连忙迎上,请叫了一声“圣僧”,恭恭敬敬朝旁边一站,但见“圣僧”装腔做势的谦了又谦,这才走进屋里。张公子晓得济公的脾气,忙叫家人办酒。可怜那些家人一个个嘴里答应,那两条腿子再也不走。张公子晓得大众心病,便说道:“你们只管出外,圣僧既然在此,谅没个胆大的妖怪再敢来了。”家人这才搭了伙伴,点着灯笼,跑到后面。
张公子便向“济公”道:“请问家父有封信去请圣僧,圣僧可曾收到?”“济公”忙起身答道:“令尊老大人所赐之信,贫僧已收到了。”说毕,又眼观鼻、鼻观心的坐下。张公子见此回这个济公恭而有礼的,迥非头一次来那种形像,心里酌量道:大约是因为做了大成庙敕封的方丈,所以就循规蹈矩。忽然又想道:怎么前天才由平望专的差,今日他倒接了信跑到这里,那能这样快法?便问道:“师父是那一日接的信,因何这样快躁?”“济公”见问,暗暗吃了一惊,笑说道:“令尊发信的时节,僧人已晓得了。要是拘拘的等候信到,那还算有法力的人吗?”张公子听了这样说法,心里格外佩服,忙催人赶快把酒送来,吃过酒就好捉怪。不上一刻,厨房已把酒送到,一众家人见里外的走,不曾遇见一块砖头、瓦砾,没一个不欢喜,暗道:这位圣僧的法力真大,要是他老人家不曾来,此时天井还能走路吗?回头候着他把妖怪捉住,我们倒要细看细看是样什么妖精呢。大众说说笑笑的,已把酒儿菜儿的上齐,张公子便邀“济公”上座。“济公”再三谦礼,说道:“钦差大人府上,贫僧怎敢上坐?”足足谦了有半炷香的时候,这才坐下。辘轴精把桌上一看,真个珍馐百味,无样不齐。暗道:这样饮食,也要想个主意,叫师兄师弟都来尝尝才是道理。打算已定,就开怀畅饮,席间谈了些闲文。
酒饭已毕,张公子便问道:“请问圣僧,捉这妖怪,可要预备些什么物件?”“济公”道:“权且莫忙,候我到外面查点查点,再定主意。”说罢,便扯了张公子一同走到天井里面,头仰朝天,嗅了几嗅,又用手捏了一个诀,指东画西、呢呢哺哺的半晌,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直见墙下走来一个老者,白须拖胸,手扶拐杖。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