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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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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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见卑职非敢欺老大人之语也。”按院接过,一面看着,只是点头。落后看得一款道:农夫高凤之女,烈女。年十二时即擅仪容,性端庄,言笑不苟。里中每有春秋社会之聚,邻家姐妹莫不明妆艳服,趋观恐后。女则闭户纺绩,未尝履阈一窥。于是闾巷老幼男女皆目之迂,号曰腐头巾阿姐。不二年,腐头巾阿姐之名之貌共闻一邑,求之者卜皆不兆。惟南鄙人娄子朱镶筮吉焉。时高族有名世勋者,世为狙狯,工于谄笑,与聂变豹友善。因变豹为乡人多怨苦,世勋谋输粟入太学。又教其重贿各衙门胥吏,又劝以妹献京中张皇亲。于是变豹出入乘舆张盖,交结官吏,声势倾一方,而人莫敢仰视。每见其冠盖相望,无不摇首咋舌。世勋乡居,现充抚军门胥。变豹常至其家,其谋害人利己之事。久之,窥见烈女美而艳,欲图为小星。世勋乃勒朱家退婚状而强委禽焉。其父畏势唯命,女闻之即不食。其母患之,倩邻妪相劝。女曰:“为侬语朱郎,侬不活矣。誓无二心焉。”母泣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若之势焰,夫谁不惧,杀人多矣,未尝服刑也。儿死,尔父亡无日矣。哀哉,奈何速祸我老(牛孛)。”烈女闻之乃食,变豹择吉来迎。里中姐妹相爱者多泣送之。女则欣然登车,毫无悲戚之容,观者无不异之,以其先欲觅死,而此时乐往也。阿母哭之恸。或诮之曰:“去贫就富,女喜可知也。汝奚泣为?”母哭道:“我深知儿心,彼决不苟活,必无生望。我与之永别,焉得不恸?”诸人闻之不信,犹有腹悱之者。邻妪亦贱之,心鄙其曩者不食之诈。女既抵变豹家,下车入室,呼世勋曰:“役夫,尔则禽兽其行而盗贼其心,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我生不能食其肉,愿做厉鬼以求心之魂魄也!”卒抽衣襟中预伏之利刃,自刺而死,年十有五岁。变豹惧,毁其尸,投之江中,以灭其迹。
  铁按院看完,大怒道:“据该厅所访数款,若始末无差,此奴不可一刻留于世者。该厅今日暗带领捕役,都陆续四散起行。途中且不必指出名姓,恐此恶知风逃窜。若到彼拿获时,即着那昆山知县严解前来。妇女俟放告后,有亲人者,皆着领去。其余看守,再听发落。家私查明封贮,其田产有占人者亦并给还。”向嬴阳道:“你跟了同去,该厅查出闵氏,即付他领回。”刑厅打一恭,道:“是。”嬴阳也叩了个头起来。
  只见那刑厅站着不走,按院道:“该厅还有所说么?”刑厅一恭,道:“职有一鄙言,恐触老大人尊怒,故不敢启齿。”按院道:“何妨。”刑厅道:“这两个太监他毫不知道理,倚钦差二字,妄自尊大。他若知道了,只管在老大人面前来缠绕起来,何以处之?”按院大怒,立起身来,将纱帽往上一挺,道:“该厅视本院为懦夫了。本院不但姓铁,连心胆都是铁的。本院既一心瘅恶救民,此时就是朝廷有特旨到来赦他,本院舍此官,弃此身,以为众民雪恨,也决不肯奉诏,何况于阉狗乎?”刑厅深深一恭,道:“卑职失言了。”后到正中,向上一揖道:“卑职告辞。”按院一拱手,刑厅抽身就走。嬴阳也跟了出来。回到衙门,打点的当,连夜悄悄去了。
  过了两三日,铁按院差人去请那两个太监。那太监以为是新按院定是奉承他,请他吃酒,还笑道:“怎不下个请贴儿呢?初风初水就差人口请,这光景倒也托契。”随即吩咐鸣锣喝道,乘舆张盖而来。按院迎着到堂上,分宾主,礼毕坐下。这两个太监看见又无席又无戏,惟见他一脸怒色,甚是疑惑。问道:“老先儿请咱们来,有甚么见教的?”按院道:“有一段奇闻,特请二位老太监来奉告。”他二人呵呵笑道:“老先儿是大通的人还不知道,我们知道甚么奇事?咱们只知服侍万岁爷,还会穿衣吃饭。”说了,又呵呵大笑。按院道:“本院未出京时,就闻知昆山县有一个大恶叫作聂变豹,万恶滔天。昨日沿路来告他的状子就有几百张,内中竟有说二位老太监是他的座主,杀人害人皆二位老太监所使,求本院题奏。本院见了大怒,开谕他们道:”二位太监是朝廷家的内臣,岂不知国家法度?况荷蒙皇上天恩,今日钦差到此,焉有不爱百姓的?但非刑名衙门不能为民除害,安有护庇恶人之理?尔等不许听人妄言。‘他众人执定是真,且说得凿凿可据。本院皆怒责逐去,这岂非奇闻么?本院料二位老太监决不肯为此,或有无知小人借老太监的声名做此犯法之事。但此口碑一扬,恐皇上闻知不便,故请二位来奉告。还该出张告示,晓谕百姓不可妄听无稽之言才好。本院也还要差人查访,有做老太监之名在外生事的,定要拿处。“那两个太监面容失色,你望我,我望你,有话说不出来。挣了一会,道:”多承老先儿见爱,咱们回去就出告示晓谕。“他坐不住,告辞了。
  再说那刑厅先差人密打一角钉封公文与昆山知县,上批该县密拆。知县接着,亲自拆开,看了内中事体。他虽素常与聂变豹有首尾,但这是按台访犯,可敢护庇泄漏?即吩咐典史暗传捕快衙役弓兵百余名伺候。遵奉来文,不敢出迎。将黑,刑厅一乘小轿抬到县衙穿堂下轿。坐下,略叙寒温,用毕酒饭。次日五鼓,率领多人到了聂家门口,四面围住。刑厅吩咐知县典史进前门,县丞同嬴阳进后门。又吩咐道:“无论男女大小,见一个锁一个,不许走脱一名。”着县丞随将门户箱柜皆即封固,俟再清查。众人领命,呐一声喊,打开大门而入。县丞同嬴阳领着多人从后打入,此时都还未起,如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一家大小不曾走脱一个。
  只他妻子单氏,自从见他哄骗嬴阳之后更加凶恶,屡屡苦劝不听。后又见他逼死了烈女高氏,他合掌道:“天地鬼神亦可畏也。”遂长斋绣佛,每日高声朗诵大慈大悲救苦求难观世音菩萨宝号,决不肯与聂变豹同床。聂变豹也强过他数次,见他执意不从,只得罢了。数年来,他终日跌坐念佛,虔诚无比,一毫外事不问。数月前一夜,睡梦中忽然惊醒,道:“大难到了,我要先去。”遂沐浴更衣,坐化而逝。聂变豹念经出殡,不用细说。刚才葬了,未及百日,便遭此事。聂变豹因淫毒太甚,他妾婢虽多,并无儿女,只他一身。他正同着一个妾精赤条条高卧,众人掀开被,一伸手,用锁套上。只许那妾穿了衫裤,也不曾容聂变豹穿裤子,只拿一件长衣与他披上,带了出来。
  那刑厅在厅上正中会着,知县傍坐。捕快带他到厅前,喝叫他跪。他气昂昂的道:“我又不犯法。我是一个大监生,我为甚么跪?我有甚么罪,敢来拿我?”冷笑道:“你拿我也罢了,我看你明日怎么放我?”刑厅大怒道:“本厅久要拿你,恨我官微力薄,为人掣肘。今你系按台访犯,尚敢如此无状,左右掌嘴。”衙役上前,几个嘴巴,打得鼻口血冒,他才不敢作声。刑厅向知县道:“男犯都拿齐了么?”知县道:“都齐了。”刑厅道:“将幼小者留下,同妇女从妾,命典史看守。众犯贵县连夜解往按台发落。此系宪件,不可稍迟。勿得疏虞获罪。”知县打恭领出。此时轰动了合县男女,都来聚观。看见聂变豹蓬头赤足枷锁着,算口津津淌血。他家那些助恶家奴,都连连牵牵枷锁在后。皆合掌道:“阿弥陀佛,他也有今日这一日。”有的道:“他叫做聂驴子,不知他的膫子有多大呢?”衙役中也有恨他的,见他没穿着裤子,将他衣服前衿拽起,露出那驴肾样的阳物,一摔一摔的走。他到此时也没法了,只低着头。两边看的人无不畅快喜笑,小孩子个个拍手打掌的笑道:“都快些来看大鸡巴耶!”妇人们见了他那东西,彼此相顾,尽皆咬唇啮指,张目结舌。到了县中,吩咐且下了监。知县收拾完备,连夜解了去了。
  且说那刑厅见许多妇女皆锁系在厅下,问道:“内中那一个是闵氏?”那闵氏见众人中单问他一个,恐说他是宠妾重罪,不敢答应。刑厅又问了一声,众役喝问众妇女道:“谁是闵氏?”别的妇女指着道:“他就是。”衙役带到前跪下。刑厅问道:“你如何到他家来的?”闵氏战兢兢的哭禀道:“小妇人原是好人家儿女,被他抢来做……”那个妾字还
  曾说出口来,刑厅道:“不消说了。”叫嬴阳。嬴阳忙上前跪下,刑厅问道:“你看这是你姐姐么?”嬴阳时刻念他在心,虽隔多年,面庞儿仿佛认得,答道:“正是小的姐姐。”刑厅吩咐道:“开了刑具。”衙役将锁开了。那弄厅不知嬴阳的来历,见按台谆谆吩咐,可有不作情的?便向闵氏道:“你可将你的衣服之类进去拿了出来,跟你兄弟去罢。”闵氏先听说他是那人的姐姐,定睛一看,并不认得。但嬴阳当日是个小孩子,如今将四十岁了,又多年不唱戏了,长了一嘴的胡子。正在疑心,猛然想起方才叫他的名字嬴阳,疑是嬴旦。心中暗喜,遂叩了个头,爬起才要走。只见众人中一个小女孩痛哭道:“娘娘你去了,就不救我一救?”闵氏也掉泪道:“我蒙老天爷天恩开释,如何还救得你呢?”刑厅问道:“这是你甚么人?”闵氏复回跪禀道:“他六岁时没了父母,小妇人怜他,当义女养了这几年。今年十三岁了。”刑厅道:“与这小孩子何干?即是你的义女,你带了走罢。”吩咐道:“放了他。”衙役与他开了锁,那孩子同闵氏欢喜叩头谢恩。刑厅道:“闵氏,带这孩子进去,把他的衣服之类也查了去。”这明是刑厅作情,叫他拿东西的话。闵氏到了房内,将所有头面尽行包了,系在腰中。将上好的衣服包了一大包,背了出来。刑厅看见,对嬴阳道:“你领了去罢。”嬴阳、闵氏同那孩子都叩了头。嬴阳拿着那包袱,欢欢喜喜出了门来,叫了两乘轿子。闵氏坐了一乘,那孩子坐了一乘,将包袱塞入轿柜下,一直来家。到了家中,下轿让入。那阴氏迎进,嬴阳叫铺子里打发了轿钱。
  他到了里边,将一张椅子放在上面让闵氏坐,向闵氏道:“奶奶你不认得我了么?”两眼掉泪,道:“若非奶奶救我,安得尚有今日?奶奶请坐了,我好拜谢。”扑的跪倒。闵氏也忙跪下,道:“我当日救你,你今日救我,我也该谢的。”赢阳再三的让他,他决不肯起来。嬴阳叫阴氏搀扶,他也不肯,让了许久。闵氏道:“方才在官衙中既说是姐弟,你若不弃,我们认作姐弟罢。”嬴阳大喜。问了年纪,他比嬴阳大三岁,四十一岁了。让闵氏受了两礼。阴氏也拜见了,那孩子拜了舅舅舅母。嬴阳将他那鞋取出缴还,闵氏收了。摆上酒来饮着,闵氏问道历年境况,今日如何告理报仇。嬴阳把他家事略叙,把告状的话细诉了一遍。又问闵氏的父母住处,闵氏说了。嬴阳去寻了他父母来相会了,相隔了二十余年始得重逢,痛哭了一场。闵氏对父母说嬴阳救他的事,老夫妻深感不尽,向嬴阳夫妻再三道谢了,接了他母女二人家去。
  再说那刑厅招告,那告聂变豹的状子有数百张。有白占人家的妇女田产,皆给原主领去。余者候按台发落。又清查了他的家私,造了册子。诸事完毕,起身回苏报院。嬴阳也随了去叩谢。铁按院将聂变豹并首恶家奴并皆处死,其余男女随轻重发落。合县之人无论受害与不受害者,无不欢欣鼓舞,感恩戴德。又差役去拿高世勋,回称烈女死之次日,即呕血死。按台深以为异,大书“凛然千古”四个大字,勒名于烈女之门。把聂变豹的银子给一百两与烈女之父高凤,为烈女建祠。这年正值苏州一府六县荒歉,按院委刑厅将聂变豹现存的银两,并将家产变卖,赈济穷民,受恩之民家家尸祝。
  嬴阳辞了回来,同阴氏商议,请了金矿来家。阴氏向他说闵氏与他同岁,相貌端庄,生性贤淑,劝他续弦。他见情人说合,必然不错,就烦嬴阳做媒。闵氏听说与公子做正妻,又是富家。况系恩弟做媒,焉有不肯之理?金家下礼迎娶,都不消细说。闵氏到了金家,他当日虽聂变豹宠妾,因胸中有父翁之仇,不过勉强从顺。今嫁了金矿,不但年齿相当,且内才甚妙,恩情甚笃。金矿见闵氏之姿不下阴氏,觉端庄过之。又见他相夫以礼,待妾以和,处家之道无不尽善尽美,十分相敬相爱。那嬴阳同这姐姐彼此有相救之恩,金矿同这小舅姆又有相知之素,惟这门亲戚更觉得亲厚,不必烦叙。嬴阳这么个旦而兼龟的人,有这一点报恩的好处,不但成了个好人家,后来竟还做了官,焉知非冥冥之中报之耶?足见人生何不学好,这是后话。再说那邬合的家事,古语有两句说得好,道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嬴氏被和尚拐去拿到衙门的这一段新闻,不几日,合城皆知。那龙颺也闻得了这话,心中暗想道:“这妇人和我好了三四年,生生被他爹娘拆散了。心里久要想看看他去,替他叙叙旧。恐他夫妻和美,不肯认帐,反弄出是非来。他今既肯跟人逃走,定然是不喜他的丈夫。听得说他丈夫成日不在家,我何不踅了去见见他?若有旧情勾搭上了,强似把自己的后窍只管与别人弄,我也弄弄他的前孔何妨?”想定了主意,打扮起来。他虽二十多岁,还做卖圈儿肉大脏头的生意。他年纪大了,比当日更觉在行,会奉承凑趣,所以倒兴旺起来。他当日跟着游混公混了两年,游混公见他长成了一个大汉,嘴上胡子渣称也有了,屁股沟子里的毛也老长的,就把他撇开了。有他儿子游夏流相厚的一个初出世时兴的小免子,叫做杨为英。他也插上一脚,父子两个合包着这个小。这龙小官见游混公另叙上了少年,冷淡了他。他赌气把嘴上的胡子撏得干干净净,屁股沟子里的毛也拔得光光挞挞,也另相与了个孤老,叫做充好古。原也是好人家的儿孙,自幼酷好小官的。他的妻子郗氏,生得也甚有姿色,他总弃而不顾。在这一件事上,把个小家业花得精光。如今手头短促,不能相与那时兴的兔子了。恰遇着龙颺这一位老小官,他是新出阳关无故人的时候,贱价就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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