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进荣发现刘横波在向他们“靠拢”,知道对方是想得机会在众人面前接近胡宗南,以显示其重新得宠。他想倒也不妨利用对方邀功心切的心理,把寻找宋洪的事交给对方。于是低声对胡宗南说:
“先生,您命副官处寻找宋洪,至今没有结果,何不让情报处帮着找一找呢?”
其实胡宗南早把这件事忘记了,经秦进荣一提起,才想了起来:“啊……那就让刘处长派人去找找吧。”
秦进荣说:“刘处长过来了哩……”说罢朝刘横波招招手。
刘横波一见秦进荣招呼,真是喜出望外,忙小跑上前,“啪”的一声打了个立正,向胡宗南行军礼,并故意提高声音:“报告!部下特来听候吩咐!”
胡宗南见刘横波的举动引起了许多人注意,不禁皱了皱眉。刚好此时音乐声响起,一些女士前来邀请蒋氏兄弟和胡宗南跳舞,胡宗南再次谢绝了,并怂恿蒋氏兄弟去跳舞。等左右的人都走开了,他才对刘横波说:“我的勤务兵宋洪失踪两天了,我让副官处派人去找,至今没有结果,你再设法找找吧。”
刘横波答了声:“部下遵命!”
胡宗南挥了挥手。刘横波看了秦进荣一眼,才向胡宗南行军礼,向后转,匆匆而去。
胡宗南举目向对对舞伴看去。看了一会儿,问秦进荣:“张倩怎么不见了?”
秦进荣答道:“她好像不辞而别了。”
胡宗南看了秦进荣一眼:“不是因为你踩痛了她吧?”
秦进荣答道:“也有可能吧。”
胡宗南一笑:“她是个‘女强人’,但毕竟是个女人,你应该有男士风度啊。”
秦进荣说:“我这个学兵的风度,哪里是‘军统之花’看得上的!”
胡宗南摇摇头:“不要这么讲。张倩的确曾风靡陪都上层交际场,自然不少人垂涎,但她的口碑尚好,不像那些不知自尊的女人。我是搞阳谋的军人,所以讨厌搞阴谋的军统、中统,也仅此而已。但是,军统的人对校长的忠诚还是可嘉的,你不要对此有什么成见。”
秦进荣以无所谓的口吻说:“谈不到成见。我跟她在服务团打过交道,彼此毫无芥蒂。现在我是学兵,她是上校;我毕业后要带兵打仗的——就是先生所说,是要搞阳谋的人啊。”
胡宗南很欣赏秦进荣这种机敏善辩。他笑道:“进荣,你跟我不一样。我现在是几十万军队的总司令,权辖一方,举足轻重,不能辜负校长的栽培厚望,所以宁可做些个人牺牲,也要顾全大局。你可不要像我这样年逾不惑还打光棍啊!”
秦进荣说:“部下步先生后尘犹恐不及哩。”
胡宗南大笑了一阵:“这可不好啊。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学我,怎么向令尊令堂交代!啊,当然,现在谈婚事为时过早。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会下一道‘死命令’刻日完婚的!”说罢又大笑了一阵。
酒会散后,胡宗南送走客人,自己也回官邸去了。
秦进荣独自回到办公楼上休息室,想想刚才在舞会上张倩的言态,分明暗示宋洪已落入军统的手中。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信号!如果宋洪已供出替他送修过钢笔,那么地下组织这个据点就可能被破坏,甚至有可能危及李晚霞的安全;即使同志们不会招供出他来,自己的处境也会极困难,就如张倩的暗示,胡宗南也不可能包庇涉嫌共产党人,那么,组织上的苦心安排也就废于一旦了!至于个人会遭遇什么,他倒无所畏惧,所以他还能镇定地思考着。又转念一想,如果宋洪招了供,据点被破坏,同志被捕,即使不会供出他来,张倩也算有了把柄;既然张倩暗示胡宗南也不会保他,那么,张倩为什么不逮捕他加以审讯呢?难道真如张倩所说要放他一马吗?而且原因仅仅是个人感情所促使!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她始终在怀疑着他。但异性的敏感,却又使他确信她对他的情还是很真实的,尽管他也说不清这种矛盾如何能并存!他同时也明白张倩不是那种单纯痴情的女孩子。“既不希望是同志,也不希望是敌人”的话,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更何况她始终在强调要“弄清楚”他的真面目,那么,只要有了证据,即或最后她会设法放他一马,但眼下她也会迫不及待地对他下手,以便“弄清楚”。
这样一想,他心里踏实多了,肯定宋洪并没有把他招出来。但是,宋洪毕竟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军统惨无人道,不会对他手软,他能挺多久呢?再者,如军统对他使用唬吓骗诈手段,他小小年纪,又怎么能识得破、应付得了呢?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把宋洪救出来。
情报处虽然活动范围要比副官处大得多,外界接触也多,但是,又怎么能侦破军统秘密逮捕宋洪之事呢?而且越是拖延,危险性也越大!他思之再三,决定去找刘横波,设法向对方透露线索,以便迅速突破!
他拿定了主意,却又犯了难。自从军事会议后,他明显感到自己的行动受着监视。甚至不离胡宗南左右的龙德礼,每天晚上都要到他房里来东拉西扯地聊到半夜才去睡,而且临走时总要对他说几句:“老弟,我就睡在先生办公室的沙发上,有什么事只管叫醒我好了。”虽然这两晚尤德礼没来,似乎他已不住在司令部了,但谁知暗中还有没有其他的监视?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是内线,从来没有人给他打过电话,他也没碰过,因为尤德礼曾“顺便”告诉过他“内线电话是可以监听的”。虽然给情报处长打个电话并不犯嫌,但留下蛛丝马迹,日后也可能节外生枝。
然而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与刘横波取得联系呢?
他踱了一阵,然后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陷入了苦思。
第十六章 弄巧成拙
张倩怀着复杂的心情从鸡尾酒会的会场回到军统西京站内她的卧室中。她倒在席梦思床上,似乎很疲惫。
这套居室原是毛人凤住的。毛人凤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这套居室也布置得很考究。但张倩接过来却并不满意,她将居室重新装修,家具也更换一新。虽不能说富丽堂皇,却称得上是气派豪华的安乐窝。只是它在这个军统西京站办公楼的中心二层,包围在阴森恐怖的气氛之中,实在太不协调了。
张倩仰望着装饰得极漂亮的木结构吊顶,这吊顶雕花中透出柔和的灯光反映在白底银点的四壁上,增添了一种神秘色彩。往常她总是开上自动唱机,听着优雅的音乐,顿然会有一种温馨的气氛,她会从这种气氛中得到心灵上片刻的宁静或说是净化的享受——她会忘记一切烦恼,也忘记她对信仰所应尽的职责。然而现在浮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刚才在和秦进荣跳舞时,那场微妙的斗争场面。
在她去参加鸡尾酒会前,她是充满信心的。她认为现在事态已逐渐明朗。秦进荣是个极聪明的人,只要略加点明,他就会敏感到事态已发展到何种程度,他应该或者是急于向她表白,澄清自己的无辜,或者向她暗示,要求一条出路。她已经想好了处理办法:把他带回来,也就是带回她的这间卧室,跟他促膝而谈。她的要求并不多,只要他说明自己的身份,其他概不追究,既不要他写什么自首书,也不要求交代其组织和同志,只要求从此之后他在她的监护下生活即可。
她认为,宋洪既然没有招供出秦进荣,她就有权私自处理。把宋洪释放,永远隐瞒这件事的真相;既然胡宗南已擅自处决了许多人,这次的军事泄密案就此不了了之,也不会被追究;秦进荣在她的监护之下,即便真是共产党派遣的特工,也起不了作用,对党国也不会造成危害,她也并没有因私废公。
这一次戴笠将她派到西京站来,的确是给了她一次事业发展的大好机会,在独当一面的情况下大有可为,所以她还不急于结婚,她想再干几年,做出成绩来。当然,她再强毕竟是女人,个人事业的发展要有限度,当人的妻子,为人的母亲都是女人的必然结果。所以她想再干几年,就可以在盛誉之下逐渐引退,转而做贤妻良母。
她准备先与秦进荣同居,引导他在别的事业上去发展,既不做官,也不涉政,因为她太了解那其中的奸险了。她希望他能在经商或做学问方面有所发展,将来她可以成为一位富商或学者的夫人,那就足够了。她确信她是有能力促成这一切的。
她万万没有料到,几乎是刚一接触,就被秦进荣敏锐而又锋利的回击弄得十分狼狈。他竟然拂袖而去,她却丝毫不能控制局面。
现在她承认过分低估了对手,以至第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一切如意算盘都落了空!
就在她无计可施时,她接到一个“内线电话”向她报告:刘横波在布置情报处的人全体出动,限期查明宋洪下落!
这是个不祥之兆!
她已经得知胡宗南命副官处查找宋洪,对此她置之一笑,因为副官处的人不会有多大能力,最多不过向地方上了解一下,或打着胡宗南旗号向警察局方面施点压力。一个小小勤务兵的走失,不是什么大事,最后“查无下落”,胡宗南也不会因此问罪的。
但是,情报处出动就不同于副官处了。情报处的便衣活动面很广,与地方上的三教九流都有接触,所以眼线特别长。再者,胡宗南再一次命情报处查找,也说明对宋洪的失踪很重视,即便这是秦进荣所促成,也说明秦进荣对胡宗南的影响有多么大!如果他要穷追不舍,最终宋洪被秘密逮捕的事会败露。问题是她从宋洪口中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口供,胡宗南问罪,她无以解释。
她记得戴笠曾再三告诫她不要惹恼了这个“西北王”,也就是说如果她惹恼了胡宗南,不能指望胡宗南会看戴笠的面子对她手软!
她现在的惟一希望,还是在宋洪身上——只有迫使宋洪招供,她才能理直气壮地回答胡宗南!
她一跃而起,脱下了晚礼服,换上军装,用电话通知她的下属,她要亲自再次审讯宋洪!
宋洪自被捕后,已经三次审讯。第一次审讯时,张倩对他并没有使用强硬手段,她希望能利用他的年幼无知,用话套出实情来。所以这次的审讯,并没有在地下审讯室进行,而是在她的办公室里,殷勤款待之下进行的。
宋洪坐在沙发上,毫无拘束地享受着张倩给他的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张倩观察宋洪满脸稚气,也就增强了信心。她和颜悦色地跟宋洪聊着,谈起过去在服务团里的生活,回忆一些很有趣的事。宋洪开始时并不接碴,因为一提起服务团,就触动了他的伤心事,使他想起在进入服务团的时候,曾受到非难,如果不是秦进荣的帮助,他会被当做小偷一样辱打后抛弃。但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情绪容易受感染,经张倩巧舌如簧地一番诱导,也渐渐地兴奋起来,有说有笑了。
张倩自以为得计,很有耐心地和宋洪说东道西,仿佛她对那一段生活很有感情。她甚至很感叹地说:“我原想带着你们做出些成绩来,对抗战有所贡献,不料胡长官不容,强令解散,弄得好好一个服务团各奔东西。像你这样,能留在司令部胡长官身边,算是遭遇最好的了,将来会有比较好的前途;有一些人不知去向,将来如何,更难预料了。其实他们应该来找我,无论如何,我会给他们安排好在一个训练班受训,一年毕业出来,就有准尉军衔。你年纪还小,十年八年后,至少可以升到上尉或少校,真是前途无量哩。”
提起来到这儿,宋洪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是戴着手铐进这间办公室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身处何种环境。他对“军统”尚无认识,但最近张倩在司令部的活动,已引起了众多议论,他也有所耳闻,模糊地意识到这是个很可怕的组织,张倩是个可以任意抓人、杀人的官儿。在司令部她就随意抓人、审讯人,那么,现在自己也是被审讯者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要小心谨慎了。
“团长,”他说道,“我大字不识,也就只能干点跑跑脚、拿拿东西的事,可不敢想当官什么的。”
张倩一笑:“俗话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意思是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当官的材料。你只要肯努力,我一定培养你。”
他摇着头说:“我可不想当官,还是当勤务兵自由。”
张倩抓住这个话茬儿:“看来你在胡长官跟前混得还不错。”
他答道:“有什么错不错的。胡长官没什么架子,也没什么嗜好。我每天替他打扫办公室,送送开水,也就这点事,图个清闲吧。”
张倩追问:“那倒是很清闲。闲下来你都干什么呢?”
他又答道:“说闲也闲不住,参谋处的参谋,副官处的副官们总派我替他们去买点东西什么的,借此机会也逛逛街。”
张倩点点头:“啊……我想起来了,那天在秦进荣房里,见你送开水去,你是不是也负责照顾他的生活?”
他犹豫了一下:“唔……这是胡先生吩咐的——胡先生说别让秦先生下楼,送饭、送水都是我的差事。”
张倩暗暗高兴,认为通过这阵闲聊,终于很自然地“言归正传”了:“这是胡长官对他的爱护。说起他来,我至今还十分懊恼哩。在服务团时,大家都看得出我喜欢他,他对我也不无感情。原想相处一段时间,感情融洽了,我们也好成个家;服务团一解散,各奔东西,把我们的事也搁下了。当然,今后还有机会的——他既在胡长官身边,我也在司令部有个职务,过去的关系也能接上。过一两年我们结了婚,成了家,你可以到我们家去住,把我们的家当成你的家就是了——我知道他是很喜欢你的。”
在服务团时,宋洪也曾听到过一些议论,说张倩对秦进荣有些“特殊”。张倩买了什么好吃的,或是让炊事班为她做点好菜,派他给秦进荣送去,也是经常的事,所以他相信她现在说的是实话,而且他对他们结合也毫无成见。至于在服务团时她对他的态度以及服务团中大家对她为人处事的评论,他倒并不在意。
他随口说:“团长和秦先生倒是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