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基础上,又加了报复心理,那么,她会更加疯狂地企图置他于死地了。他想起李晚霞所言的“以柔克刚”,他承认如果他不失误,应付好了,“矛盾”是可以缓和的。然而再进一步推想,这“缓和”并不等于“释疑”,潜伏的危险依然存在。张倩不是一般女人,不会在“温情”之下妥协,一旦在某件事上再引起她的怀疑,“旧事重提”,他相信她仍旧不会放过他的。
他如此反复一想,倒也释然了。“上赶着不是买卖”,暂且听任她去做吧,或者再经过几番较量,使她释疑了,倒一劳永逸。
他叹了一口气,把这件事丢开。面对桌上的一大堆信,他犯了难。他原想把信扔在字纸篓里,却又忽然想到,每天下班前,情报处会来人负责处理各办公室的纸篓。被人把这些“情书”拿去传为笑话,那真太不堪设想了。于是胡乱塞进抽屉,准备抽个空拿去厕所里付之一炬。
尤德礼忽然哭丧着脸皮来告诉秦进荣,前几天他去赌钱,把一月薪饷输光了,没钱拿回家,于是跟老婆打闹起来。他老婆气不过,一大早去向胡宗南告状,说他在外面养小老婆。胡宗南大怒,把他叫了去一顿臭骂,并叫他“滚蛋”!他说着说着便抽泣起来。
秦进荣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他劝道:“这算不了什么大事。”他掏出一沓钞票递给对方,“拿去先把嫂子稳住,你也在家躲几天。先生那儿待机会我替你求求情吧。”
尤德礼推辞:“老弟……啊不,不……秦参谋,你肯讲个情就感恩不尽了,怎么好拿你的钱……”
秦进荣将钞票塞进对方口袋:“拿着!我们的交情还在乎这点钱吗?记着——以后还照样称我‘老弟’,这才显得我们是‘自己人’。你快走吧——先生正在气头上,回头见到你反倒节外生枝。”
尤德礼千恩万谢地去了。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副官处有个副官因为一件小事,被处长彭毅打了两个嘴巴。副官怀恨在心,就向胡宗南告发包括彭毅、刘横波等几个处长聚赌、嫖娼。胡宗南勃然大怒,这天晚上亲自带领卫士排前往一家旅馆抓人,当时这几个处长正在一间客房中搓麻将。刘横波毕竟是搞情报的,眼线较多,当胡宗南带人驱车来到旅馆门外时,“眼线”发现了,急忙奔去客房报告,几个处长仓皇逃窜。胡宗南带人闯入客房,那里已是人去屋空,但桌上还摆着麻将牌,而且处长们逃跑时竟来不及着装,把脱下的上装遗留在衣架上了。真可谓“弃甲丢盔,落荒而去”!胡宗南余怒未消,命卫士将衣帽和麻将牌带走,以为罪证!
几个处长得知胡宗南已获罪证,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于是在一起商量“善后”。刘横波认为只有向秦进荣这位“新贵”求情,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几个处长都担心现在秦进荣正在“春风得意之时”,不会管这些闲事,而且一向都是“落井投石”者有之,为了讨好胡宗南,秦进荣有可能还会煽风助火哩。刘横波却很有把握地说:
“不然!秦参谋是很讲义气的,他曾经救过我一次,我相信他决不会拒绝再帮我一次。”
刘横波便打电话将秦进荣请到他家,和几个处长将情况说明。
刘横波说:“现在衣帽俱被先生搜去,我们都不敢去司令部了,所以只能求老弟去向先生讲讲情吧。”
秦进荣笑道:“你们也是——怎么不在家里打麻将,偏偏去旅馆呢——在家里打麻将,可以放个哨兵,即便先生堵住了门,把麻将牌一藏,大家装作在一起聊天的样子,不就交代过去了吗?”
彭毅拍着屁股说:“嗨——!在家里玩,不是有老婆干涉吗?”
“原来如此!这好办啦——先生替我买了一所房,等布置好了,诸位想打牌,就上我那儿去——我还没老婆,自由得很!”
几个处长都说:
“那倒是件好事!只是先解燃眉之急吧!”
秦进荣拍拍胸脯:“几位放心,兄弟这就去见先生,竭尽全力为诸位开脱就是了。”
几个处长千恩万谢。
秦进荣当即驱车去胡宗南官邸——他已经分配到一辆专用的美式吉普车。
胡宗南正坐在客厅里生着气,被“缴获”的衣帽和麻将牌还堆在一旁的沙发上。
秦进荣喊“报告”进入客厅,胡宗南一见就说:“你来得正好!”他指指一旁的衣物,“刚才我去抓赌,几个王八蛋闻风逃跑了——真所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把他们遗弃的衣帽带了回来。你替我拟一份手令,交给军法处,马上下通缉令逮捕法办!”
秦进荣先答了个“是”字,然后明知故问:“不知都是些什么人,所犯何罪?”
胡宗南拍着沙发扶手说:“竟是司令部八大处长哩!他们聚赌,罪证确凿!”
秦进荣又附和了个“是”字,走过去翻了翻衣物,并拿起一张麻将牌:“原来只不过是搓麻将啊……”
胡宗南嚷道:“什么——‘只不过是搓麻将’!难道搓麻将不是赌钱吗?”
“是赌钱。”秦进荣先承认后解释,“但赌钱与赌具有密切的关系。现在一些有闲阶级,将这种赌具称之为‘卫生麻将’,吃饱喝足,打打麻将消化消化……”
“混账逻辑!”胡宗南又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喝骂道。但他见秦进荣显出惶惶不安的样子,便意识到自己“言重了”,于是咳嗽一声,然后作了修正,“这种逻辑是为财钱找借口而已,你怎么就相信了?”
秦进荣只答了个“是”字,便不再言语了。这反倒使胡宗南感到失言的内疚,于是他缓和地说:“别站着,坐下来说说你的看法。”
秦进荣去搬把椅子,坐在胡宗南一侧:“部下认为这原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不是大事!须知军法有严格规定:官兵同赌者——杀!”
秦进荣解释:“先生息怒,部下先解释为什么称此赌具为‘卫生麻将’。因为这种赌的方式是有限制的,可以约束在一定的范围内,不比别的赌具,下赌注可以一掷千金,可以一夜致富,也可以一夜倾家荡产。而且麻将‘四圈’、‘八圈’地打下去,几个小时很容易消磨掉,有闲阶级以此为消遣。相比之下,这种消遣方式,要比其他的方式平和得多。所以在社会上都把打麻将视为无伤大雅的消遣,而不能称之为‘赌’。”
胡宗南反驳:“那是老百姓们吃饱了饭没事做。我们是军人,怎么能和老百姓相提并论!”
“是的,部下以为几位处长的罪责就在于混同百姓了!”
胡宗南恨恨地说:“就算打麻将不是大赌,据报告他们所以在旅馆里赌,是别有目的:谁赢了就请客‘吃花酒’——这就是既赌又嫖,二罪齐加!”
秦进荣解释道:“过去‘包揽词颂’的人有句俗话——‘牛吃房上草,风吹千斤石,一纸入公门,无赖不成词’,就是说,凡告状的人都要扩大事实,加罪于对方,欲置对方于死地。部下想,如果报告之人当时仅说几位处长在打麻将,先生也不会兴师动众,亲自去抓了。正因为加了‘赖词’,才火上浇油的。”
胡宗南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了:“即便只是打麻将吧,那也不能轻饶!”
“当然,如果加以严惩,可以体现先生执法如山,军法无情。但副作用也不可低估。八大处长聚赌之事传扬开去,而且会有人添校加叶,这就会使外界不明真相者以为是总司令部腐败之一斑了;八大处长皆是先生的老部下,有聚赌之积弊而始于今日发觉,先生似有失察之名。更何况‘法不责众’,先生一下子将八大处长治罪,也势必舆论哗然啊!”
胡宗南听了噘着嘴不言语了。
秦进荣站了起来,立正行了个军礼:“请先生将这些衣服赏给部下吧。”
胡宗南沉默了半晌后,才恨恨地说:“你告诫那些不争气的王八蛋好自为之吧!”
秦进荣借古讽今:“昔日楚庄王大宴群臣,命其最宠爱的许姬姜氏为各文武大臣斟酒,忽然一阵风吹灭了满堂烛火,有一人困惑于许姬美色而做小动作,许姬将其冠缨摘下,要求庄王举火查出此人以严惩,庄王反传令群臣都先摘缨,然后举火,是有意宽恕那个失态的臣子。尔后此人在战场上舍命救庄公,以报摘缨之恩。先生今日宽恕了八大处长,当有摘缨之报!”
胡宗南终于笑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便宜这几个王八蛋了!”
“部下当告诫下不为例!”
秦进荣收拾好衣物,拿去交还给几个处长。几个处长千恩万谢,并发誓此后当有重报。
秦进荣说:“诸位不必谢我,先生网开一面,说明先生对诸位是念旧情的,诸位今后为先生多多效命吧!”
“那是当然!!!”
秦进荣一上任很忙了几天,一切就绪后,才抽空去中央医院看望宋洪。
宋洪是因秦进荣出院后,向胡宗南提出请求,才由野战医院转到中央医院西京分院来继续治疗的。自从转院后,宋洪的伤势迅速得以控制,好转得很快,所以他见到秦进荣,总是眼泪汪汪地说:“要不是秦先生把我转到这儿来,小命早就没了!”
秦进荣正在安慰宋洪,李晚霞推着药车进来送药。秦进荣搭讪道:“小宋好得这么快,多亏你们照应了。”
李晚霞一笑:“主要是张小姐的功劳啊——她又送了些盘尼西林来,控制了感染,所以才恢复得这么快。”
宋洪撒着嘴说:“妈呀——那针打下去,一条腿都痛得动弹不得!”
李晚霞笑道:“那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药啊!别人想用还没处买哩。”
李晓霞发完药推车往外走,秦进荣借着帮忙开门,跟了出去。
过道中没有人影。两人走到一拐角处,李晚霞才站住了。
李晚霞皱着眉问:一怎么搞的呀——这几天又紧张起来了——我是说你被盯得很紧啊!”
秦进荣苦笑道:“张倩公然向我宣称要弄个水落石出!”
李晚霞批评道:“再三叮咛你要把和张倩的关系当做一项最重要的任务去做,你却掉以轻心!”
秦进荣烦恼地挥了一下手:“坦白地说,我实实在在没法勉强自己的感情!”
“感情!你把范秀珍弄到可令部去作茧自缚,大概也是感情的作用吧!”
“啊不……不……”
李晚霞指出:“你怜香惜玉倒正合了张倩的意——如此安排是她求之不得的呀!”
秦进荣后悔不迭:“那么,我马上设法把她调出去……”
“不行!既成事实,再想挽回岂非儿戏!”李晚霞见对方被批评得垂头丧气,又有些不忍了,“好了,已经这样了,批评、懊悔都没用了,作为教训接受下来才是正经的。进荣,我们现在身处敌人阵营之中,既要警惕,又要千方百计去完成任务,你那小资产阶级情调是最要不得的。现在是对敌斗争,干什么事都不能动感情。今后少答理范秀珍,把心思都用在张倩身上吧。”
秦进荣低着头默默无言。
李晚霞笑着说:“得了,有批评也有表扬:关于八大处长赌博的事,你处理得很好,为你在司令部站稳脚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秦进荣抬起头来笑了笑:“那可是巧合,算不得什么。”
李晚霞不免暗暗好笑。但她仍旧鼓励对方:“能抓住每个机会去做有利的工作,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我只希望你能抓住类似的机会,在张倩身上多下功夫,那才是最大的成功。记住,只有软化了张倩,你才有可能完成任务。否则,她总是从中作梗,派一大批特务包围你,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次日下午。范秀珍打电话给秦进荣,说是要请他吃饭,以表谢意。秦进荣想趁此机会跟她谈谈,了解一下她的情况也是必要的,所以答应下来,约好当晚在西京饭店见面。
是晚,秦进荣来到西京饭店,走进范秀珍订好的单间,见桌上已摆好两瓶白酒,几盘凉菜,便皱着眉说:“怎么要这么多酒!”
范秀珍毫不在乎地说:“所谓‘无酒不成宴’,我奉敬你几杯,一来聊表推荐谢意,二来也是续我们之间过去的感情嘛。”
秦进荣摇了摇头说:“看来你的变化不小!”
范秀珍叹了一口气:“变化是有的,但请你相信,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秦进荣听了不作任何表示。
范秀珍又叹了一口气:“我已坦白告诉了你,我接受了训练,加入了军统。但现在我在你的帮助下,终于摆脱出来了。”
秦进荣仍旧默默无言。
范秀珍猜不透秦进荣在想什么,只得接着说:“我由重庆到西京站报到,张倩就对我说她仍旧怀疑你是共产党分子。而且这个女人有点病态,她对接触你的人都怀疑,甚至怀疑医院的护士李晚霞小姐……”她见秦进荣一副淡漠的表情,便停了停,问:“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
这时侍者进来上菜,一只砂锅放在桌子中间。秦进荣阻止侍者揭盖,并挥退了侍者,然后对范秀珍说:“请你揭开砂锅吧。”
范秀珍看看秦进荣,然后伸手揭开了盖子:“鱼头烧豆腐——一道名菜啊!”
秦进荣点点头:“你揭开了盖子,告诉我是什么菜,我也看到了确实是这道菜,然后品尝酸甜苦辣滋味,仅此而已。”
范秀珍琢磨秦进荣这番话意,终于明白了:“你怀疑我坦白的目的?”
秦进荣冷笑道:“张倩曾对我说过:既不希望是同志,也不希望是敌人。”
范秀珍一愣,随即尴尬地低下了头。
秦进荣端起了酒杯:“来——我敬你一杯,祝你健康!”
范秀珍勉强举起杯来,正伸过去与秦进荣碰杯,忽然“嘭”的一声巨响,房门塌倒,因为房间小,倒下的房门正砸在餐桌上,把餐桌砸翻,桌上的盘、碟、碗、筷“叮叮当当”翻砸在地,菜肴汤汁四溅。
秦进荣和范秀珍是对坐,幸好是在门的侧面,两人惊得蹦了起来。虽然他们未被砸着,但被蹦起的碗碟中四溅的菜汁洒了一身,弄得十分狼狈。
他们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一伙持枪人闯入,纷纷吆喝:
“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