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进荣甩着手说:“唉呀!唉呀!你弄出这样的野史,把我的兴致都扰了!”
张倩忙赔不是。
在归途中,张倩让秦进荣驾驶车,她则坐在一旁,依靠在他的肩头上。
她闭起了眼,梦呓般的说:“这两天是我几年来身心最舒畅的日子!进荣,我要好好报答你!”
他却说:“我认为你所以感到身心舒畅,最重要的还在于这两天你丢开了工作——在工作岗位上,你成天处于紧张状态。”
她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解除了对你的怀疑,我就轻松了一半;能跟你这样相守在一起,那实在是很好的享受。”她不无自嘲地补充了一句,“也许正如你所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也不能这么说。”他做沉思状,“就拿第一次偷袭陕甘宁边区泄密的事来说,你有责任追查个水落石出嘛。”
“那件事怪胡宗南——他糊里糊涂地把那些人枪毙了,还怎么审得出结果呢?”
他却说:“我认为那些人是无辜的!”
“此话怎讲?”
他指出:“我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调查的——把所有参加会议的人排排队,蒋经国、胡宗南、美国人、与会将领……你都认为不可能,于是疑点就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主观判断把你的思路闭塞住了!”
张倩猛地坐了起来,瞠视着对方半晌。她似乎渐渐地悟到了什么:“你说得对极了!我们的军队来源很复杂,多是由军阀部队改编。留用的旧军官也极多。这些军官有的经过保送进军校、陆军大学改造后,逐渐提拔起来为将的也不在少数。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些人始终跟我们貌合神离,难免‘身在曹营心在汉’!以后应该对这些人多加注意了……”
他猛地刹住了车,使她几乎一头撞在挡风玻璃上。
她惊愕:“你……怎么了?”
他不悦地说:“还说全身心地跟我玩几天哩,一谈到这些事,你又在琢磨整人了!”
她向他作揖赔不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这以后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不谈这些事了,行不行?”
“不行!不是不谈,是根本不去想!”
“好!绝对不去想这些事了!”
回到城里,分手时,秦进荣对张倩说:“过两天我摆几桌酒,把一些跟你有过冲突的人都请来,我来打个圆场——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张倩皱眉说:“你的好意我明白。只是中统方面恐怕摆不平哩。”
“他们嚷着要告你,是我出面压住了。你放心,谁都知道我代表胡先生,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西北三面子。当然,到时候你也要说几句客气话啊!”
张倩感激地点点头。
秦进荣回到家里,却见范秀珍坐在客厅里等着他。见他一进来,她就忙着张罗茶水。
秦进荣进里屋更衣,洗脸后走出来,问范秀珍:“有事吗?”
范秀珍颇有点怨气地说:“乐而忘返,不知人家多替你担心哩!”
秦进荣坐下后笑道:“岂有此理!我又不是三岁两岁孩子,出去玩玩还会掉着砸着吗?”
范秀珍“哼”了一声:“一条毒蛇缠身,还做温柔梦哩!”
秦进荣看了对方一眼:“小范,我们相识相处至今,你应该知道我的人品吧。”
范秀珍忙解释:“我并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只是张倩是很有手腕的女人,她曾经以色相策反过一个共产党高级干部,因此连升三级;她图谋你已久,我怕你大意失荆州……”
秦进荣一笑:“我孑然一身,有什么可失的?”
范秀珍做焦急状:“你呀你,现在她不仅没有放松你,而且又盯上了李小姐,要从李小姐方面突破把你抓住哩!”
“岂有此理!李小姐与我何干?”
“上次你去医院给李小姐送情报……”
秦进荣勃然站起,喝斥道:“你怎么信口雌黄!”
范秀珍惊慌地解释:“是……是……是张倩她……她说的……”
秦进荣向外叫:“小宋!马上送范小姐回家!”又对范秀珍说,“希望你自重,以后不要再来了!”说罢,拂袖进了里屋。
他在卧室里激动地匆匆踱来踱去。过去他对她并非毫无疑点,但总因为他的印象中有她留下的姣好形象,使他不愿把她想得很坏。今天她居然用如此拙劣的伎俩来试探他,似乎一切都昭然若揭!他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联系起来考虑,似乎她的面目逐渐清楚了,那么,继续将她留在司令部里,对自己是极大的威胁,必须尽快把她撵走!
突然一声枪响,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第三十四章 “精诚团结”
范秀珍在走出秦进荣家大门时竟然拔枪自杀!
秦进荣闻枪声冲出去,发现宋洪扶着范秀珍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
宋洪答道:“范小姐出门就拔枪,我拉扯不及,枪响了……”
“快送医院!”
秦进荣在手术室外抱着胳膊踱来踱去,此时他的思路混乱极了。他反复在想着一个问题,她为什么要自杀?却又得不到答案。
手术室门开了,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
秦进荣忙迎上去:“请问,她的伤……”
医生边搞口罩边说:“啊,万幸,只擦伤了一点骨头,没有大的妨碍。但她似乎精神受了较大刺激,有点歇斯底里,所以给她注射了安眠剂……”
从手术室推出一张病床来,秦进荣忙过去,只见范秀珍躺在白被罩下,闭着眼,面色苍白。他叫了两声“小范”,没有回答,只得让护士将病床推走。
医生对秦进荣说:“今晚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再来看她吧。”
秦进荣无可奈何,只好悻悻而归。
回到家里,他又开始考虑她为什么要自杀的问题。
很显然的一点原因,那就是他将她驱逐出门,并言明今后不许再来,使她受了刺激。女人嘛,遇到伤心之事,寻死觅活是常有的,这并不足为怪。但是也绝非动辄就来这一手,必须是伤心到极点才走这条绝路。
他回忆起过去在服务团时,她确实对他一往情深。尽管他对她并没有进一步交流感情的想法,但对她的一片痴情也十分感动。无法设想如果服务团不被解散,或者他没有被胡宗南赏识而留在司令部里,她终日纠缠的结果是什么。因为他不能不承认,男人很少能坚持抗拒女性追求的。那时他们分散了、但她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以至重逢后,他从感情上把她重新接受下来。只不过在尔后的接触中,他感到她与当初似是而非,有了一些他感觉得到却又说不清的变化,使他与她之间有了越来越远的距离。因此,她再向他表示出当年的追求愿望,他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欣赏,更谈不到考虑接受了。
他问过宋洪,过程很简单: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宋洪发现她从腰间掏出一件东西,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在她拉枪栓上子弹发出响声时,宋洪才敏感到不妙,于是去夺枪,拦扯中枪响了,打在她的左臂上。
这一过程似乎毫无问题,她受了伤也是实实在在的。
在他送她去医院的途中,她只是痛哭,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跟他吵闹。
那么,她的自杀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能说成是对他表示忠贞吗?或者是对他的粗暴的抗议?
他还不能想象一个女人会拿生命当赌注。
他认为无论属于哪种情况,自己对她的自杀都负有责任!
他反问自己:“当时为何如此粗暴?现在细想起来,也只不过为了一句话,即是说他送情报给李晚霞。这句话的确性质是很严重的,而且是突如其来,如果他失去警惕,是很容易暴露的。他当时敏感到她是故设圈套,所以勃然大怒。现在细想起来,她也曾解释那是她引用了张倩的原话而已,当时因为自己太激动而没有容她继续分辩。现在想来,她的辩解还是合情合理的。于是她感到了委屈,一种被人误解而又得不到解释机会的委屈!如果是一般人的误解也就罢了,但她是倾心于他的,被他误解,乃至于驱逐,扑灭了她的希望,那么,她采取自杀手段,也就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于是他感到了内疚。
接踵而来的问题是今后他将如何面对她。
他明天必须去医院看望她。她会怎样向他哭闹?关键在于他将用什么话去安慰她。
即便是现在,他仍旧肯定自己是不能接受她的感情的。那么,她会不会再闹、再自杀!
那就不堪设想了!
他根本没有应付这种事的经验,也不可能向人请教、求援。
问题还在于这件事明天就会传开——一个少女为他自杀,这件事本身就耸人听闻,更何况现在他在西京算得上“人物”了,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可能“舆论哗然”!
他将面对舆论,处于有口难辩的尴尬境地!
这一夜他几乎没有合眼。
次日天刚亮,他就匆匆来到医院。他迎面撞着了李晚霞。
李晚霞盯着秦进荣的眼睛看了半晌,然后冷笑道:“果然是多情种子——范小姐总算没白为你自杀!”
秦进荣十分焦急地说:“我正六神无主!你看该怎么办?”
李晚霞冷笑指出:“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去!”
秦进荣急得甩手跺脚:“别打哈哈了,倒是出个主意呀!”
“我的话你能听吗——你要能听,会有今日吗?”
“现在指责有什么用!哪怕事后你暴打我一顿我也不还手,行不行?”
她见他真的急了,又不禁“扑哧”一笑:“好!你要听我的,那就简单极了。首先,你从心理上要坦然,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其次,要勇于面对,不要畏缩;第三,拒绝任何指责,冷漠处之;第四,对外界不作任何解释,舆论自灭。”
秦进荣捂着脑门:“唉呀唉呀,例行公文一样,一、二、三、四……我怎么接受得了!”
李晚霞冷笑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无可奉告了!”说罢转身而去。
秦进荣在病房外徘徊良久,思考着李晚霞的“一、二、三、四……”,最终他悟到她所言是当前惟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否则,他将受到范秀珍的挟制。而且越是怕人议论,别人越会当是抓着了短处议论得更起劲;自己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议论就会自生自灭!
想通了这点道理,他骤然感到了轻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信心十足地走进了病房。
范秀珍已经坐起,靠在床头上。她的左臂缠着绷带。
出乎意料,见面她并没有哭闹,只是无限哀怨地看着他。
他走了过去:“很抱歉,匆匆而来,连一束花也没有带……”
她苦笑了笑:“你能来就足够了……”说着泪水滚滚而下。
他坐了下来:“小范,情绪要健康一些。事已至此,我不想说什么埋怨的话,好好养伤,有什么话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给你惹了麻烦?这不要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是因为你而自杀。我昨晚已对医生说是‘手枪走火’造成的,今后对外界也这么说,你放心了吗?”
他被她这番话打动了,甚至认为自己昨晚的设想是过分贬低了对方。但他没有忘记李晚霞的“一、二、三、四……”原则,他勉强说了句:“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所谓‘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人们如果要说什么,我是无所畏惧的。”
她又掩面哭泣起来:“进荣!我们相处了这些年,无论你心里有我没我,也不该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来呀……”
他努力克制自己,直等她止住了哭泣才说:“你怎么能这样讲呢?如果我不承认我们间的友情,就不会把你留在司令部里工作。至于说你这件事,我认为你这样做是很错误的。幸亏没有重伤,否则你岂不要受更大的痛苦?”
她争辩:“我怎么错了?你驱逐我,表示此后要跟我断绝关系,我还有什么活路……”她又哭泣起来,“……假如你真的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只有死……”
他站了起来:“你这样就是无理取闹了!”他打算拂袖而去。
她猛地从枕下掏出手枪;他一惊,要扑上去,又怕反倒促使她开枪,所以惊得张着手愣住了。
她用手枪对着自己的胸口:“进荣,你说一句,究竟对我还有没有情义?”
他紧张极了:“秀珍……你……放下枪……”
她吼叫:“你——说——呀——!”
他正不知该说什么,病房门被人端开了。
张倩闯了进来。她叉腰往秦进荣前面一挡,怒喝道:“干什么——以死来讹诈?好啊,你开枪!我给你个便宜——你死了我向总部报个光荣殉职!”
范秀珍愣住了。
张倩走过去夺过范秀珍的手枪:“我警告你,有我在他身边,你休想要手腕搞讹诈。乖乖地悄悄出院,去西京站躲着养几天,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也不计较了。但你必须自爱,从此不许再纠缠他,否则我让你死于非命!”说罢,转身拽了秦进荣就往外走。
秦进荣犹有不忍,多次回头看看一直傻愣着的范秀珍。
出了医院,上了轿车,张倩发现秦进荣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笑道:
“还当你是铁铮铮的硬汉,原来也是多愁善感的有情郎啊!”
秦进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瞧你说的!我要是那种人,她也不会闹得这样了。你刚才不该做得那么绝……”
“什么——你当她真的跟你搞‘情死’游戏吗?看来你真是个书呆子!”她将从范秀珍手里夺过的手枪拿出来,退出一个空弹夹扔给他,“看清楚了!”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愣住了。
张倩伸手“刮”了秦进荣的鼻子一下,又“格格格”地笑了起来:“真所谓‘聪明面孔笨肚肠’!倒也说明你对女人是没半点经难,所以傻得可爱!在华清池你跟我说过‘情死’,我承认是有那样的事。但那可是老实巴交的人干的事,城市里的现代青年,朝三暮四,决不会那么死心眼。更何况范秀珍那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会跟你搞‘情死’呢?你要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