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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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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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一个品行端正、踏实勤恳的人来说,”米考伯太太用她那种再明显不过的正经态度重复道,“的确如此。我认为澳洲显然是能供米考伯先生施展身手的合适舞台了!”
  “我相信,我亲爱的小姐,”米考伯先生说道,“在现存的环境下,那是我和我家眷最宜去的地方,唯一的地方;一种具有非常性质的机会将在彼岸出现。那地方并不很遥远——相对来说;劝我想想,固然是你的好意;可我向你保证,那不过是种形式而已。”
  我怎能忘记他怎样一下变成一个最快乐、最充满希望的人,而米考伯太太又怎样马上大讲起袋鼠的习性!他和我们一起走回家。在经过坎特伯雷集日的街道时,他做出一副急急忙忙的辛苦样,好像并不习惯在那里的客居生活,并以一个澳洲农夫的眼光看走过的公牛;当我回忆起坎特伯雷集市时,怎么能不想到那时的他呢?
  第五十三章 再度回顾
  我必须又停下来。哦,我的娃娃妻子,在我记忆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个影子安安静静、一动不动、满溢着天真的爱和孩子气的美。别想我了——想想飘落时坠地的小花儿吧。
  我那样做了。其它的一切都模糊了,消失了。我又和朵拉在我们的小房子里了。我不知道她病了多久。我在感觉上已习惯了她生病,我已不能计算时日了。实际上,那只是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并不很久;可是,在我的日常生活经历中,那是一段令人非常非常疲劳的日子。
  他们不再对我说“再等几天”了,我已开始有了隐约恐惧——也许,我再也不会有一天能看到我的娃娃妻子和她的老朋友吉普在阳光下赛跑了。
  吉普好像突然变得很老了。也许是因为它没有从它的女主人那儿获得一种给它鼓舞、使它年轻的东西吧。它无精打采,视力减退,四肢无力。我的姨奶奶都为它发愁了,它也不再仇恨她了。当它睡在朵拉床上时,它朝坐在床边的姨奶奶爬去,柔和地舔她的手。
  朵拉躺在那里,向我们微笑着。她看上去真美,从不抱怨,从不焦躁。她说,我们都对她太好了;她知道,她亲爱的、细心的大孩子太疲乏了。姨奶奶没有安寝过,但仍一直很警醒,总那么周到、仁慈。有时,那两位小鸟一样的小姐来看她,于是我们谈起我们结婚的日子,以及一切快乐时光。
  我坐在那安安静静被挡住了光线的整洁小卧室里,我的娃娃妻子把蓝澄澄的眼睛转向我,她的小手指绕着我的,我的生活——我在里里外外的生活——在这时得到一种多么奇特的安息和停顿!我这么坐着,过了许多许多小时。不过,在那一切无数次地伴她而坐中,有三次最为生动地在我脑海里出现。
  一次是在早晨。被姨奶奶亲手修饰后,朵拉打扮得整洁极了,她叫我看她那好看的长发将怎样在枕头上像波浪一样起伏;她叫我看她的头发多长又多亮;还告诉我,她喜欢把她的头发松松地拢在发网里。
  “不是我以此自夸,喏,你这个嘲笑人的孩子,”我微笑时,她说道;“不过因为你常说你觉得它们美;还因为,当我最开始想念你时,我常照镜子,想知道你会不会很想得到一束呢。哦,我给你一束时,大肥,你是多么傻兮兮的一个傻瓜呀!”
  “那是在你画我给你的花球时,朵拉,在我告诉你我多爱你时。”
  “啊!可我不愿意告诉·你,”朵拉说道,“那时,我怎样对着那些花儿哭,因为我相信你是真心爱我!等我还能再像过去那么到处乱跑时,大肥,我们去看看那些地方,在那些地方我们曾像一对小傻瓜一样。我们到那些地方去散散步,也别忘了可怜的爸爸,好吗?”
  “好的,我们一定那样做,过快乐的日子。所以你应该赶快好起来,我亲爱的。”
  “哦,我马上就会好起来了!我都好多了,你不知道!”
  一次是在晚上。我坐在同一张床边的同一把椅子上。那同一张脸儿转向我。我们都没说什么。她脸上带有一点笑意。这时,我已不再把我轻轻的担子从楼梯上抱上抱下了。她整天都躺着了。
  “大肥!”
  “我亲爱的朵拉!”
  “你刚才对我说威克费尔德先生身体欠安,而我还要说的话不会让你觉得不近情理吧?我想见爱妮丝。我好想见她。”
  “我一定给她写信,我亲爱的。”
  “你会吗?”
  “我马上就写。”
  “多可爱、多好心的孩子!大肥,抱抱我。我亲爱的,这的确不是胡思乱想。这不是愚蠢的臆想。我真的好想见她!”
  “我十分相信,只要我这么告诉她,她就一定会来。”
  “你到楼下去了后,感到很冷清了,是不是?”朵拉搂着我的脖子小声问道。
  “我看到你的坐位空着,哪能不感到冷清呢?”
  “我的坐位空着!”她默默搂住我,“你真想我吗,大肥?”她抬头看着我,明快地笑着,“虽然我那么可怜,任性而傻乎乎?”
  “我的心肝,我在这世界上想得最苦的除了你还有谁?”
  “哦,丈夫!我好高兴,也好难过!”她更偎近了我一些,用双臂搂住了我。她又哭又笑,然后安静了下来,很愉快。
  “就那样!”她说道,“替我问候爱妮丝,告诉她我好想、好想见她;我再没别的愿望了。”
  “除了身体好起来,朵垃!”
  “啊,大肥!有时,我想——你知道我总是那么一个小傻瓜!——我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别这么说,朵拉!最亲爱的爱人,别那么想啊!”
  “如果我能忍得住,我一定不那么,大肥!可我很快乐;虽然我那可爱的孩子在他那娃娃妻子的空坐位前太冷清了!”
  一次是在夜间。我仍然和她在一起。爱妮丝已经到了,并和我们一起过了一个晚上和一整个白天。她,我姨奶奶和我,大家一起和朵拉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我们谈得不多,可是朵拉很满足,很愉快。这时又剩下我们两个了。
  这时,我已知道我的娃娃妻子就要离开我了吗?他们已经这么对我说了,他们说的和我想到的并没什么两样,可我绝对不能用心去接受这真话。我不能体会它的含意。那一天里,我已经好几次走开去躲着哭。我记起谁曾为生者和死者别离时哭。①我想起那仁爱同情的故事的全部情节。我想让自己想开些,也想安慰自己;我希望我多少能做到这点;可我内心不敢去肯定的是:那结局是不可避免的。我握起她的手,我拥有她的心,我明明白白看出她对我的爱。我不能放弃她可以不死的那种渺茫而黯淡的希望,它像一个影子在我心头徘徊。
  ……………………
  ①见《圣经》的《新约·约翰福音》第11章第35节。
  “我要对你说话,大肥。我要对你说一点我近来总想说的话,你不介意吧?”她温柔地看了我一眼。
  “介意?我的宝贝。”
  “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也不知道你有时是怎么想的。也许你已经时常那么想了。大肥,亲爱的,恐怕我活着时太年轻了。”
  我把脸挨近贴到她枕头上,她注视着我的眼睛,很柔和地说话。她继续说时,我渐渐心碎地觉察到,她把她当一个已故的人在说了。
  “我亲爱的,我那时太年轻了。我不仅仅是说年纪轻,还说经历浅,思想幼稚,以及一切。我那时是那么一个小傻瓜!恐怕,我们最好只是像小男孩和小女孩那样恋爱一场,然后忘掉它。我已经开始想,我并不适合做个妻子。”
  我使劲忍住了眼泪,然后答道:“哦,朵拉,我的爱人,也正像我并不适合做个丈夫呀!”
  “我不知道,”她照老样子摇摇鬈发,“也许!可是,如果说我适于结婚些,那我也许会让你更适合些呀。再说,你很聪明,而我从来都不。”
  “我们已经很快乐了,我亲爱的朵拉。”
  “我过去很快乐,非常。可是,随着岁月流逝,我亲爱的孩子对他的娃娃妻子也会厌倦了。她越来越不能成为他的伴侣。他也越来越感到他这个家中的欠缺。她不会被改进什么了。还是听凭自然吧。”
  “哦,朵拉,最亲爱的,别对我这么说。每一个字都像是责备!”
  “不,一点也不是!”她吻着我答道,“哦,我亲爱的,你决不应当受什么责备,我也太爱你了,决不会认真——除了漂亮——或者你觉得我那样——认真就是我唯一长处了——我不会认真地对你责备一个字。楼下是不是太冷清了,大肥?”
  “非常!非常!”
  “别哭呀!我的椅子还在那里吗?”
  “就在老地方。”
  “哦,我可怜的孩子哭得多痛苦呀!别哭呀,别哭呀!喏,答应我做件事。我要对爱妮丝说点话。你下楼时,就这么告诉爱妮丝,请她上楼到我这儿来。还有,我对她说话时,不准任何人进来——哪怕是姨奶奶也不准。我只要对爱妮丝一个人说话。我要单独对爱妮丝说话。”
  我答应说她一定马上会来;可是,由于伤心太甚,我不能从她身边走开。
  “我说了,还是听其自然吧!”她一面搂住我,一面低声说道,“哦,大肥,再过一些年后,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爱你的娃娃妻子了;而且,真再过一些年,她一定会使你难堪、失望,你也许还不像现在一半地这么爱她呢!我知道我太年轻,太愚蠢,还是听其自然好!”
  我走进客厅时,爱妮丝在楼下;我向她执行了我的使命。
  她上去了,留下了我和吉普。
  吉普那中国式的房子在火炉边。它躺在它的绒布铺位上,烦躁不安,昏昏欲睡。高高的月亮光儿皎洁。我向窗外夜色望去,又马上落下了热泪,我那缺乏修养的心受到了很沉重——很沉重的责备。
  我坐在火炉边,怀着朦胧的悔意,回想起我们结婚以来我心头暗暗滋长的感情。我想起我和朵拉之间的每桩小事,感到“小事构成整个生活”这句话的真理性。那亲爱的孩子,我最初认识她时的影子,不断从我记忆大海里翻腾出来,经我和她自己年轻时爱情的渲染而仍有无限魅力。如果我们只是像小男孩和小女孩那样相爱,然后忘记它,这是不是真的要好些?缺乏修养的心,回答吧!
  时间怎么过去的,我不知道。终于,我被我的娃娃妻子的老友的叫声惊醒了。它比先前更烦躁了。它爬出它的房子,朝我看了看,又往门口方向走,然后哀哀叫着想上楼。
  “今天晚上别上去,吉普,今天晚上别上去!”
  它慢慢走到我身边,舔着我的手,抬起它那目光迟钝的眼看着我的脸。
  “哦,吉普,也许再也上不去了!”
  它在我脚前趴下,像是要睡那样伸展开身子,哀叫了一声。它死了!
  “哦,爱妮丝!看,看,这儿!”
  ——那张满是怜悯和悲伤的脸,那如雨一般落下的眼泪,那使我感动的沉重沉默,那举向天空的庄重的手!
  “爱妮丝?”
  完了。我眼前一片黑暗;有一段时间,在我记忆中是片空白。
  第五十四章 米考伯先生的事务和官司
  这不是我讲述我在悲痛压迫下的心境的时候。我竟感到我的前途已经到了头,我一生的精力和活动都从此完结了,除了坟墓,我再也找不到逃避的地方。我说我竟这么感觉,并不是在悲痛刚袭来时就这样,而是慢慢这样的。如果我讲述的那些变故不是在我周围日渐积厚,在我的悲痛刚开始时就将其分散弄混,而在它将淡化时又将其扩散开来,我很可能会(虽然我自己并不觉得会)一开始就陷入那种心境了。事实上,在我对自己的悲愁有充分认识之前,经过相当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甚至觉得我最尖锐的痛楚已过去了;我以可以用最纯真、最美丽的一切东西,包括用那结束了的温柔故事来安慰我的思想了。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弄明白:我应当出国的建议最早是什么时候提出的,而这认为我应借环境变化和旅行帮助我恢复平静的意见又在我们中间怎样得到同意。在那悲伤的日子里,爱妮丝的精神那么渗透在我们的所思所言所行中,我相信,这一计划应归功于她的影响,可是,她的影响是那么使人不知不觉,所以我也无法断定了。
  这时,我的确开始想到,当初我把她和教堂的彩色玻璃窗联系在一起时,那时我的脑中已得了预兆:在我生活中将遭患难时,她会是我的什么人。在那极度悲哀时,从她举起手站在我面前的那永世难忘之时起,她在我那冷清的家里就成了一尊神。当我能受得住听人讲起当时的情景时,人们告诉我说:在死神来到时,我的娃娃妻子在她的怀中含笑而睡去。我从昏迷中醒来,首先意识到的是她同情的眼泪,听到她富于鼓励和安宁的话。她俯在我那缺乏修养的心上的那张温和的脸,就像从接近天国的净地垂下的一样,减轻了我心上的悲痛。
  让我往下写吧。
  我就要出国了。这一点似乎一开始就在我们中间定下了。我亡妻一切可以消失的东西这时都掩埋了。我只等着米考伯先生所说的“希普之最后溃败”以及移民者的出发。
  由于特拉德尔——我忧患中最热情最忠实的朋友——的邀请,我们来到坎特伯雷,我说的是姨奶奶,爱妮丝和我。我们依约直接去了米考伯先生家。自从我们那火山爆发似的聚会以来,我的朋友就在那里和威克费尔德先生家中辛苦工作。当我穿着丧服走进屋时,可怜的米考伯太太见了大为动情。在米考伯太太心中,有大量好意这许多年来都未磨蚀去。
  “嘿,米考伯先生和太太,”我们落坐后,我姨奶奶说道,“请问,你们考虑过我那关于移民海外的建议了吗?”
  “我亲爱的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米考伯太太,你卑贱的仆从,还可以说加上我们的子女们,共同地又分别地表达了的结论,我最好用一个著名诗人的话来说明,那就是:我舟已泊岸,我船之出海。①”
  “那就好了,”我姨奶奶说道,“我预计你们这合理决定会有各种好结果呢。”
  “小姐,承你好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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