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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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传-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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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雁滩公社,彭德怀边走边看,边与人交谈,参观了3个多钟头,始终兴致勃勃。陪同来的省委领导人告诉他:今年全省粮食是特大丰收,每人平均可达到1500斤。洮河引水工程也已经全面铺开,竣工以后,黄土高原靠天吃饭的历史就要结束了。
  在西北地区的这段考察,彭德怀可以说是喜忧参半。他不怀疑人民公社运动的正确性,但是,公社究竟如何办才好,却是一个十分重要又亟待解决的课题。在他看来,西北地区乃至全国,具有像雁滩人民公社这种自然条件的毕竟还是少数。
  彭德怀在西北地区进行考察的那些日子,正是全国“大跃进”进入高潮的时期。彭德怀和许多人一样,对全国形势的看法是乐观的。但是,他的乐观是有限度、有保留的。他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特别是经过西北地区的一段考察之后,他看到了事物的复杂和不平衡,他处事也就更加谨慎。
  “大跃进”的热风也吹进军营,有的部队写信给他,要求军队成立公社。还有几位团政治委员联名上书给他,要求部队立即实行供给制。尽管“形势”逼人,彭德怀还是冷静地处理了这些问题。他给部队回信,明确地说:“社会分工不同,军队是一个担负战斗任务的军事组织,把军队改为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是不恰当的。”“现在军队内部实行供给制的想法也是不现实的。不能把我们过去采用的军事共产主义政策和未来的共产主义‘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制度混淆起来。我们现实的分配原则,只能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
  彭德怀对“大跃进”中的问题,在认识上发生明显变化,是1958年12月中央在武昌召开八届六中全会时开始的。首先对当年的粮食产量,他提出了不同看法。当时,在西北地区的小组会上,讨论公布1958年全国粮食产量数字的时候,许多人赞成公布1万亿斤或1。2万亿斤,甚至还有人说“粮食要多少有多少”。彭德怀不同意这些意见。他直截了当地说:“粮食没有那么多。”当时有人批评彭德怀思想“保守”,说:“老总啊,你这也怀疑,那也怀疑,可怎么办呢?”彭德怀解释说:“公布的数字宁可少一些,将来追加数字比较主动;公布的数字多了,将来被动。”①
  武昌会议结束后,彭德怀便回到湖南家乡去做调查,决心把有些情况弄个水落石出。
  彭德怀在湖南做调查,是由省委书记周小舟陪同的。周小舟和彭德怀同乡,也是湖南湘潭人,学生出身,抗日战争以前就给毛泽东当过秘书。小舟这个名字就是由毛泽东叫他“小周”叫起来的。他是一个头脑清醒,工作深入,讲求实际的人。他陪彭德怀先到了湘潭县乌石大队彭家围子所在的卫国人民公社。周小舟告诉他:前些时候湖南省委开过一次常委会,会上大家都不同意把当年的粮食产量估计得那么多,也不同意把次年的粮食产量指标定得那么高。所以,近几个月湖南老是挨批评,还被拔了“白旗”。可是后来证明,“插红旗”的某些省粮食相当紧张,而他们这个被拔了“白旗”的省,粮食倒还富裕。竟出现了“红旗省”向“白旗省”借粮的怪事!
  谈到土法炼钢,周小舟说:全省共建起5万多个小土高炉,生了火的还不到一半,出了铁的就更少。
  谈到公社食堂,周小舟告诉彭德怀:公社食堂没有给群众带来什么方便,反而造成人力物力的很大浪费。
  周小舟还认为,供给制穷的时候不能搞,富裕的时候也不能搞。
  听着周小舟的介绍,彭德怀发现,湖南的情况和他在甘肃河西走廊看到的情况是那样的相似。他更感到这次回乡做调查的必要。
  为了便利于听到群众的真实反映,彭德怀没有住招待所,而是住进了彭家围子自己的旧居。到家乡的当天晚上,乡亲们都来看望,老人、妇女、孩子,挤了满满的一屋,问长问短。彭德怀向乡亲们宣传中共八届六中全会精神,询问群众的生活和生产情况。在公社和大队干部座谈会上,当有的干部谈到今年粮食大丰收,吴公塘生产队亩产过千斤时,彭德怀未敢轻信。他立即同干部们步行数里来到吴公塘田边,打着手电筒,蹲下身来,拔起一兜禾茬,数着一兜禾上有多少株稻穗,每个穗上大约有多少颗稻谷,细心计算着每亩地的产量。他对干部说:“我最近看过不少地方,有的讲亩产几千斤,上万斤,吹得很厉害。老实说,我是有怀疑的。我们当干部的,办事一定要实事求是,不能搞浮夸。”
  听公社干部说,他们公社的炼铁厂出了640多吨铁。彭德怀就去看了公社炼铁厂。情况和他在别处看到的一样,是“大兵团作战”。事后,彭德怀跟公社干部算了算账:为了炼那么一点铁,集中公社、大队全部劳力运料,丢开农业生产,让稻谷烂在地里;为了解决燃料问题,拆毁了社员许多住房,砍伐了大片山林;为了收集原料,连社员的农具和做饭的铁锅都砸了……这是多么大的代价呀!彭德怀对干部和社员说:“过去技术落后,民间需要制造农具用这种小土炉炼铁。现在大规模这样搞,看来不是好办法。”
  在乌石学校,彭德怀看了教室和教员们的宿舍,尝了学生们的饭菜;在赵家弄子大队,彭德怀参观了设备十分简陋的幼儿园;在许家塘大队敬老院,彭德怀和几位少年时代的伙伴进行了亲切交谈,得知他们每餐每人只能吃到二三两米(16两一斤),数九寒天老人们还睡在光光的篾席上,连褥单都没有,被子也破烂不堪。彭德怀紧锁着眉头忍不住说:“这叫什么敬老院、幸福院!”
  他捐了200元钱给幼儿园,为孩子们买一些生活必需用品。还捐了200元,让干部给敬老院添置些铺垫。
  对家乡的考察,使彭德怀对人民公社化运动和大炼钢铁中的问题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也给他增加了更大疑虑。
  故乡之行,使彭德怀感触最深,让他最感不安的另一件事情是农村干部的领导作风问题。许多乡亲们向他反映,由于上边给的任务又重又急,基层干部的领导作风也就越来越坏。不讲民主,强迫命令,随便打人、骂人、捆绑人的现象,相当普遍,而且愈来愈严重。彭德怀想起了在延安、在太行山的岁月。那时的干部和群众,军队和群众,甚至领袖和群众,关系是何等亲密啊!真是血肉相连、鱼水关系。为什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为这种变化而深感痛心。
  离开家乡彭家围子时,彭德怀殷切地叮嘱前来为他送行的干部:今后再不准搞瞎指挥,不准搞浮夸,不准说假话,不准强迫命令,不准打人骂人,不准罚口粮,不准拆毁社员房屋,不准砍伐山林。20多年以后,在彭德怀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当地干部和群众对他当年规定的“八不准”,还记忆犹新。
  直到返回北京中南海,农村干部的作风问题,仍然令彭德怀放心不下。过了3个月,他借着退还给生产队蜂蜜折款的机会,又写了一封长信,寄语乌石大队的干部。信中说:“回到北京住地,数星期以后,才发现你们送我一瓷坛蜂蜜。这是乌石生产大队全体人民的劳动果实。我对中国人民和邻友们无多贡献,吾心为之不安,深感惭愧。拟将原物奉还,又不便投寄,约折款30元,请予查收,交大队投入副业生产。”接着他写道:“搞好生产,增加收入,是领导和群众的共同要求。既然领导与群众愿望相一致,就应当坚持领导与群众相结合的工作方法。例如,长远计划与年度的具体工作安排,必须以实事求是的精神去拟制。拟制以后又必须同群众反复研究,反复商量,取得大多数群众的支持和拥护。对于不同意的那部分群众,还需要耐心地不断地进行教育。长远计划也好,年度工作安排也好,如果不认真发动群众,反复讨论,取得多数群众的认识一致,计划和安排即便是正确的,也难以完成各项任务。何况少数负责同志缺乏与群众商量的精神,得不到群众的热情支持,工作任务当然要遭到挫折。”拳拳之心,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彭德怀和周小舟离开乌石以后,又到了毛泽东的故乡韶山公社,所见所闻与乌石大队大同小异。
  随后,彭德怀来到他30年前举行起义的地方——平江县。在这里他无心重温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集中精力考察了群众的生产和生活情况。在参观平江县工农业生产展览馆时,他吃惊地发现有两个数字竟然是颠倒着公布的:把收成最好的1957年的粮食高产数字,公布为1958年的产量;而把1958年较低的数字,说成是1957年的产量。彭德怀后来忆及此事,还感叹地说:“如此造假,真令人害怕!”
  平江考察中,还有一件事使彭德怀终生难忘。一位土地革命战争时负伤致残的红军战士,在人群中悄悄给他一张纸条。彭德怀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谷撒地,
  薯叶枯,
  青壮炼铁去,
  收禾童与姑。
  来年日子怎么过?
  请为人民鼓咙胡。
  彭德怀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事后,他在笔记中写道:“这是群众多么沉痛的呼声!”
  在株洲,彭德怀与薄一波相遇,谈到当年粮食产量时,彭德怀更有把握地说:“实产粮食数字可能没有估计的那样多,今年征1200亿斤粮食是很勉强的。如果征了过头粮,不仅将来返运困难,而且会影响农民生产情绪。估计征购900亿斤为宜。”薄一波建议彭德怀给中央发个电报。他便写信给中央,建议把当年的征购粮减到900亿斤。这是彭德怀在听到人民沉痛的呼声之后,第一次为人民“鼓咙胡”。
  第32章 身在庐山
  彭德怀是在并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奉命上庐山开会的。
  1959年4月24日至6月13日,彭德怀率领中国军事代表团,先后对苏联及东欧各国进行了近50天的友好访问。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他便不顾旅途疲劳到旃坛寺国防部大楼去办公。总参谋长黄克诚向彭德怀询问了访问的情况和观感,然后向他汇报国内经济形势和当前部队的思想情况。使彭德怀感到担心和意外的,是国内非常严峻的经济形势。黄克诚向他汇报时说,全国不少地方灾情严重,特别是甘肃省,有的地方已经断粮,外出逃荒的群众越来越多……
  听到这里,彭德怀再也坐不住了。他背着手,在室内踱来踱去。甘肃省是他亲自考察过的省份,就在几个月之前,省委领导和下面干部还告诉他,全省每人平均可占有粮食1500斤。现在怎么忽然变成了严重缺粮省?
  在回国的最初几天里,彭德怀阅读了中央文件和各地送来的大量有关“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材料。他发现国内形势远不像他在国外从报纸上看到的报道那样乐观。全国的粮食、日用品、建筑材料、电力、运输……都处于紧张状态。月末,彭德怀接到中央办公厅通知:中央决定7月2日在江西庐山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政治局委员,各省、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中央和国家机关一些部、委的负责同志参加会议。
  彭德怀沉思良久。他想让黄克诚去庐山开会,自己留下值班。彭德怀所以有这个念头,是因为他考虑到:黄克诚是中央书记处书记,对地方的情况比自己熟悉;另外,彭德怀计划写一本关于建军经验的书,想抽空做些准备,并看看出访期间积压下来的文件材料。当彭德怀找到黄克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时,一向不避辛劳的黄克诚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表态。这位素来稳重的总参谋长考虑得更多一些,他想到在不久前的上海会议上,毛泽东突如其来地点名批评彭德怀,口气严厉令人摸不着来由,使彭德怀一连几天迷惑不解,闷闷不乐。黄克诚唯恐彭德怀不出席庐山会议引起毛泽东的误解,便非常恳切地说:“老总,你是政治局委员,你怎么能不去呢?还是我留下来值班,你去开会的好。”
  无论是彭德怀还是黄克诚,都没有预料到庐山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彭德怀是7月1日早晨到庐山的。和他一起到达的有:贺龙、李富春、习仲勋、陆定一、康生、张闻天、贾拓夫等。他们从北京出发,乘一组专列先到武汉,然后换乘江轮到九江,由九江登岸乘汽车上山。在火车上,彭德怀一直埋头阅读这一时期中央发的重要文件、内部资料和群众来信。50多天的八国之行,与国内隔绝,他需要了解的情况太多了。
  在火车上,保健人员发现彭德怀吃饭很少,两顿饭都是只吃几口就把碗筷一放,回自己的包厢去了。在包厢里,他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闷坐不语。保健人员便不安地问:“是不是病了?”彭德怀轻轻摇摇头。“是在车上睡眠不好?”彭德怀又摇了摇头。接着用手指了指窗外说:“你看看他们……叫人怎么还能吃得下去!”
  这时保健人员才注意到,在列车停靠的站台外边,拥挤着许多人。他们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有的背着肮脏的行李卷儿,有的妇女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孩子。他们一个个面带菜色,用手把着站台边的白色栅栏,向列车这边张望着。很显然这是一群被保卫人员赶到站外的灾民。
  1959年的庐山会议,是中国共产党的两次重要会议的总称。7月2日至8月1日是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8月2日至8月16日是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开始的计划只是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彭德怀7月2日到达庐山后,被安排住在河东路一侧的176号别墅。这是一座有一间大厅,两头各有一套卧室、书房、卫生间,设备齐全的美式建筑。
  7月的庐山,万木葱郁,气候宜人。变幻莫测的庐山云雾,给本来就千姿百态的峰壑不断地改变着容颜,为她涂上一层又一层神秘虚幻的色彩。
  毛泽东把第一阶段的庐山会议称作“神仙会”。上山之前,与会人员得悉会议的议题主要是继续纠正经济工作中“左”的错误,传达毛泽东提出的十三个问题。上山以后,毛泽东在接见一些负责同志时,也明确地说过:“这次会议主要是纠‘左’,要搞一个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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