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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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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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道风挥了挥手:“别跟我说虚的,一句话,跟我,上车。跟你那什么,爱上哪儿去哪儿。”
  “真是对不起。”欧阳几乎不用犹豫地走开。
  四道风瞪着走得轻松的欧阳,他比刚才更加恼火:“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仗义?”欧阳头也不回:“我不知道什么叫仗义,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我不大懂你的义气。”
  “去死吧!全城都在搜你,你等着吧,没我帮忙你的脑袋明儿就挂得高高的,你们这号人都是一脸死相!”
  这话让欧阳很恼火,他转身,鞠了个很欧化的躬:“那是不可能的。委员长几年前已经用枪刑代替了砍头,我们从那时候已经成了现代的文明国家!”他沿着长巷走开,四道风瞪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巷角。
  离天亮还早,欧阳在黑漆漆的巷子里独行,他进了一条断头巷,巷子尽头堆着居民们的破烂家什。这种地方照常不会有人来,欧阳在杂物中清出个巢,拿个半边破桶当枕头放在身后,又拿出药瓶,倒出几片咽了下去,然后躺下休息。
  窄巷的天穹隔出了一条流动的星河。带着一个期待,欧阳睡得就像在家里的温床上一样。
  沽兴车行的门都被砸得快倒下来了,砰砰的砸门声在寂静的深夜传得很远。皮小爪匆匆过来开门,四道风莽牛一般撞进来,他裸着上身,衣服搭在肩上,额上冒着热气,看起来像头愤怒的豪猪,对整个世界支棱着自己的尖刺。
  “找着啦?”皮小爪不知趣地问。
  “找他干吗?我逛窑子去啦!”四道风嚷嚷着进了屋里,灯下放着今天的鸡和酒,四道风抓起酒瓶狠灌一口,酒瓶立刻被古烁拿过去了:“没找着是好事,他跟咱们不是一条路。”
  四道风瞪眼:“我对你们怎么样?”
  古烁咧咧嘴:“你就我们这几个弟兄。”
  “我对他怎么样?”
  “就没见你对人这么好过。”
  “我干吗对他这么好?”
  古烁喝了口酒:“不知道。”
  四道风愤怒地抢过酒瓶又灌下一口酒:“我他妈也不知道!”
  六品从一旁焦急地过来大声问:“找着没有?”
  四道风冒火:“别跟我吼!我没聋!”
  古烁一旁道:“你都说他像大风,就该对他好一点。”
  四道风顿时有些后悔,把酒瓶塞给六品,拍拍他的肩。六品喝酒,四道风越看越喜欢:“这也好,该走的总算走了,该留的还是留下来了。”
  他终于对眼下有些满意,可是六品放下酒瓶翻身爬起来,铺盖卷早打好了,他把刀往里边一塞,扛起来就要出去。
  四道风大喊:“干什么去?你小子现在跟的是我!”
  “找欧阳!我又不拉车,跟欧阳能杀鬼子,那一天我就杀了三个鬼子,”六品伸出手指比画着,“还有两个半个!”
  四道风横眉怒目:“给我待这儿!再动我掏家伙啦!”
  六品不理那茬,照旧往外走,他立刻让古烁和皮小爪摁下来了。四道风狠灌了两口酒,摔了酒瓶子跳起来:“不行,我受不了啦!”
  古烁还摁着六品,看着正欲外走的四道风问:“你又干吗去?”
  “找王八蛋!”
  “不说算了吗?”
  “刚想起来,他走的时候我没揍他!我非得找到他,才好狠狠地揍他!”他把两支枪掖进腰里,在六品面前狠狠地拍了一拍,出去。
  皮小爪安慰着六品:“去找了,你看,他去找了。”
  六品安静下来,古烁气得狠狠砸自己的额头。
  四道风在漆黑的巷子里飞奔,漆黑中几个人悄然与他匿行而过。四道风突然站住,脚步声一下停了。他转身打量着巷子里那片望不到头的漆黑。夜已经很深了,这种时局这个时候还在出没的不会是良善之辈。
  四道风冲着黑压压的巷子喊:“管你哪帮哪会的,这日子老实着些!要不见一次打一次!”
  漆黑中没有动静。
  “这话是四道风放的!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是那个不讲道理的四道风!”
  一道气死风灯的光柱射了过来,那是几个在城里夜巡的守备军:“谁?大半夜鬼叫什么?”
  “你爷爷我嘞。”四道风又吼了一声。
  黑暗里传来拉枪栓声:“反了天啦,有人要做我爷爷……哎呀四哥您好,怎么大半夜这么精神抖擞?”
  四道风两手抱上了膀子:“这么好天气,不走走睡得着吗?”
  守备军看看天色,吹散的乌云已经遮没了天上大部分星星,惨淡的月影依稀可见:“变天了,明儿准是个雨天……四哥您老真是沽宁头号夜游神。”守备军端起了枪,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有人招四哥讨厌,咱们去看看。”
  四道风把住了几个兵的膀子:“几个小毛贼偷鸡摸狗而已,谁都不容易。”
  “还是去看看。”守备军不太放心。
  “你们平常在沽宁不偷鸡摸狗吗?别搞这通贼喊捉贼的把戏。”守备军嘿嘿地笑,四道风拖着他们走远。
  漆黑中有种不祥的静寂。
  欧阳在那堆破烂中蓦然而醒,真如守备军所说一样,要变天了,上半夜还繁星似锦的夜色现在已经月暗星稀,本来就黑漆漆的沽宁小巷里已伸手不见五指。他身边有簌簌的声音传来,然后一下停了。欧阳瞪着眼前的那片漆黑,黑暗里清晰可闻的是两个呼吸声。他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琢磨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突然猛地扑了过去,一个柳条筐被打翻,后边是双炯炯发亮的眼睛。那个人顾头不顾尾地往杂物的最深处钻,欧阳一把将他拖出来。他开始含混不清地尖叫,欧阳使劲掩住,直到把他拖到阴影之外,那是在征兵时被踢了一脚的小乞丐。
  欧阳压低了声音:“别叫!我不会害你!我干吗要害你?”他被狠咬了一口,苦笑着把那孩子放开,“你走好了,我是说,你要睡就睡在这里好了,是不是我占了你的床?”
  小乞丐安静下来,摇了摇头,肚子里一阵饥肠雷动。欧阳听着那声音,在自己身上搜索着,直到自己肚子里也发出同样的声音,欧阳苦笑:“你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几个药瓶。”
  小乞丐看了他一会儿,安静地往巷子外走,但走几步就站住了,他脸上有种畏惧,那不是因为欧阳。他竭力想说话,可口齿极不便利,费多大劲也就挣出一个字来:“……鬼。”
  欧阳笑:“我不是鬼,你看我哪里像鬼?这世界上没有鬼。你不会说话?”
  “鬼……”小乞丐固执地指着巷子那头一个破败的院落。
  “你说那里闹鬼,所以你不敢过去?”
  小乞丐点头。
  “你的家在那边,你不敢回家。你要我陪你回家?”
  小乞丐使劲点头。欧阳站起来,摸了摸那孩子脏污的额头,他拉着小乞丐走过巷子,小乞丐紧紧拉住他的衣裾。
  欧阳陪小乞丐走进一个院子,院里月光清冷,房顶基本都通了天,只比院子多一堵墙。欧阳看看这个破败的院,强笑了笑:“这是你的家?好了,你看,哪来的鬼?”
  孩子把欧阳抓得更紧了,几乎让他难以开步,他只好哄他:“没有神仙也没有皇帝,只有靠我们自己。对不对?”
  小乞丐指着院里的房子:“鬼!”
  欧阳苦笑:“你已经回家了,可我也得回家。”
  小乞丐全无放手的意思,反把他抓得更紧了。欧阳看看天边的夜色,又回头看那孩子:“小家伙,天快亮了,我真得走。”他把着那孩子的肩想拉开他,却发现那孩子在发抖,欧阳好奇而惊讶地停下:“谁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鬼!”
  欧阳笑着摇摇头:“我还是去看看,这只鬼也太过分了。”
  那孩子立刻放开了他,并退到一个觉得安全的距离。欧阳看看他,推了一下虚掩的破柴门,里边黑得如凝固一般,一只被惊动的老鼠忽然从屋里蹿了出来,欧阳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猛地一下把房门推开,天边忽然打了个电闪,雷声随即轰然炸开。欧阳就着那一道电光看着屋里,地上铺着几床破絮,早灭了的火炭上架着破锅,他看不出那孩子害怕的理由。
  那孩子看他没事,怯怯地站在门口。
  “好了,你看没有鬼,只有老鼠。”
  “鬼。”
  “我知道,你的朋友都走了,你害怕?”
  小乞丐摇头。
  “对,你没有朋友,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话,所以你不会说话。”
  小乞丐猛力地摇头:“鬼。”
  欧阳一阵恼火:“没有鬼!已经活得够糟糕的了,干吗还自己吓自己?”
  小乞丐怯生生看他一眼:“……之。”
  欧阳笑笑:“对不起,没你的事,是我脾气不好……”一阵雷声又轰了下来,他忽然愣住,“鬼……之?你一直要说的不是鬼,是鬼子?!”
  小乞丐点头。
  那阵雷声仍在轰轰震响,欧阳绷紧到了极点:“这里有鬼子?”
  小乞丐点头,手固执地指着里屋的方向。欧阳捡起一根破椅腿,就着又一道电光,他看见椅腿上有一根生锈的铁钉。他一手握着那根椅腿,一手把小乞丐推开,向着里屋蹑手蹑脚地行去。他在门角边站住,屏住了呼吸,拼命想听见里边的动静,可雷电交加他什么也听不见。
  一下电光之后,欧阳趁着那阵炫目冲进了漆黑的里屋。里屋漆黑而寂静,欧阳呆立着,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又一下电光闪过,欧阳看清了屋里堆叠的尸体和密密麻麻的老鼠,他猛地从屋里倒撞出来,忍住了干呕,一手揪住也想进屋的小乞丐。
  “别去。”
  小乞丐强挣了一下,终于放弃,欧阳看着他:“里边是你家里人?”
  小乞丐摇头。
  “你的朋友?”
  小乞丐没任何表示,但眼泪掉了下来。
  “城里早封得水泄不进了,他们怎么进来的?”欧阳自言自语,“他们走多久了?”
  小乞丐摇头,这是他根本无法解答的问题。欧阳伸手去探那火炭的温度,他愣住了:“今天晚上,刚走。”载连家独浪新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城外,白炽的闪电频频照亮了近处的阵地和远处的地平线。阵地上的士兵开始有了骚动,龙文章骑着马在阵地上奔蹿:“不许擅动!可以打个盹,打盹的时候不要放下手上的武器!”
  蒋武堂冲着龙文章喊:“龙副官,回去弄点雨具过来。这雨不是一会儿的事!”
  龙文章勒转了马头照沽宁奔去。阵阵雷声汹涌而来。
  蒋武堂拿着望远镜朝着远处望去,远处山头的火光忽快忽慢地晃动:“前边有情况,有几百人……自己人?”
  鲍廷野在一旁答道:“六十七团会发射三颗信号弹,两绿一黄。”他话音刚落,两绿一黄的三发信号弹在地平线上升起。
  “你们的洋玩意不少,老子这还在筑烽火台。”
  鲍廷野笑笑:“六十七有的就是司令有的。”他掏出一支信号枪,装弹击发。
  雨点终于撒豆般地落了下来。
  雨滴透过屋顶上的大洞砸在欧阳脸上。欧阳抬头,从那个洞里看去,红绿黄三颗信号弹正依次升起,落入雨夜之中。
  龙文章策马通过空落的街道,街上只有一个人,那是四道风。四道风根本不打算让开这匹奔马,大摇大摆走了过来,龙文章在将撞上四道风时才勒开了马头,从四道风身侧驶过:“好好条汉子这么游手好闲,真是白活一世。”
  四道风也不饶人:“这么匹好马驮了个混账丘八,真是白瞎了一头好畜生。”
  龙文章气不打一处来,可他还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狠瞪了一眼驰开。
  四道风瞪着龙文章的背影远去。他看看晦暗下来的天色,终于决定回去,先前的几个守备军和他错肩而过:“四哥回去了?”
  “嗯,逛够了,回去挺尸。”
  “四哥好福气,我们可还得挨浇。”
  “你们这些年又干啥了?”他悻悻地又看了眼深邃的巷子,“好极了,逮不着你也浇死了你。”
  “四哥说啥?”
  “没什么。桥头不用去了,今晚我兄弟在桥头走黑货,大家撞着了不好看。”
  “行,四哥说不去就不去。”
  “这么懂世故的话,散了岗就记得去趟车行,我那儿有点钱给大家花花。”
  “哎哟,四哥最仗义了。”
  四道风心事重重地点点头,看着那几个兵走开。雷声隆隆地轰响过来,四道风一直看着那几个守备军转往桥头相反的方向才放心走开。那阵雷声似乎一下把他打醒了,他敲了一下自己的脑瓜:“嘿,我干吗不去桥头?”
  空中忽然亮起三发信号弹,四道风抬头看了看,继续往河边走去。
  龙文章勒住马,看着三发信号弹没入黑暗中,他感到一种不祥的气息。
  和四道风臭贫过的那几个守备军也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那三发信号弹,有人忽然叹了口气:“怪好看的,像我老家过年。”
  另一个附和道:“快打完仗就回家吧,沽宁这地方年过得太冷清。”
  他忽然看着刚说话的那位同伴怔住,同伴眼睛如死鱼一样地突出,喉咙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声,接着一截刀尖从他自己的胸口冒了出来。
  几个破衣烂衫的人从他们身后的巷子里冒出,把这几具软倒的躯体拖走。他们簇拥在守备军身边剥下他们的衣服。一张脏污的脸淋过雨水后显得油亮,那是曾在城外与欧阳对峙的中队长三木,三木看着那几发信号弹下落,目光呆滞而狂热:“他们来了。我们进攻。(日语)”
  巷子里幢幢的人影在集结,被雨水浇湿的衣服上反射着些微的光芒,那是几天来窝在各个藏身之处的日军,他们轻声用日语报着口令:“源平合战。”(注:古日本前战国时期的一次知名战役)
  欧阳在巷口露头,看了看又缩回去,他拼命向身后挥手,那名小乞丐还在跟着他。日本人集结完毕,潜藏在墙下的阴影里,一起向一个统一的方向匿行。欧阳又向小乞丐挥了挥手,咬牙跟了上去。
  这行人穿过一条巷子,又拐向另一条巷子,看起来对自己的路线很熟悉,转弯的时候都没有犹豫。
  欧阳在他们下一次拐弯的时候撵了上去,落尾的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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