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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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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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真早。”全福过来,也明白他的老习惯,帮忙弄着。
  高三宝皱着眉:“早什么?我压根儿是睡不着。”
  全福道:“昨晚上城南响炮了。”
  “炮?那是爆炸,”高三宝叹了口气,“过些天你兴许就听熟了。”
  睁了眼就是这种烦心事,高三宝越发烦得无以复加,他放弃摆弄死古董而去窗前侍弄花草,积夜的雨水还在窗上纵横交错,他一抬头,正好看到远处龙文章那队人抬着欧阳跑过去。
  高三宝一边开着窗户一边自言自语:“这是搅什么?”
  窗下一声轻呼,刮下的雨水全浇在坐在窗户下发愣的身体上,那是何莫修,看不出他坐了多久,尽管裹着风雨衣,全身还是已湿透。两人隔着一扇窗互相打量着,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失魂落魄。
  “高伯伯……对不起。”
  “想心事?要不要进来?”
  “我就是想来说句话,我不走了。”
  “进来。”高三宝掉身进屋,何莫修在外边愣了一会儿,走向高家的大门。
  何莫修犹犹豫豫进屋时,高三宝已经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道:“坐。屋里烟味大,我刚才在想事,想事就抽烟。”
  何莫修坐下,没话找话:“您抽的什么雪茄?”
  高三宝拿起一个从农村老汉到小店老板人手一副的水烟袋晃了一晃,何莫修顿时一脸惊喜:“我爸爸也有这个!”
  “他还抽这个?”
  “不,他抽雪茄。”何莫修想了想,“我想他不愿意提醒别人他是中国人。”
  “我跟他都抽着这东西算着一分一厘,算到今天他成了绅士,我还是个满身铜臭的老市侩。”
  “一点不臭,那是您的心血,要这么说我就是灌了半肚子酸水。”
  “你是最有希望的,说年轻人的事吧,别让老古董浪费时间,说你的事。”
  何莫修摊摊手,如释重负一般:“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走了。”
  “你这么做我一点不奇怪,可如果是为了小女,我觉得……不好。”
  “我在外边坐了半个晚上,刚开始我以为是为了她,后来我听着又是开枪又是开炮,我又觉得不全是为了她。”
  高三宝皱了皱眉:“为你的家乡吗?年轻人,你太年轻了,你都分不清炮声和爆炸声,你根本没经历过战争。”
  何莫修恍然大悟:“对呀,炮弹是应该有弹道飞行的呼啸声,”他认真地模仿着一个声音,“可昨晚是这样……”他又模仿着另一个声音。
  他随时不忘钻研的样子让高三宝气得点燃了烟袋:“对不起,我得抽口。”
  “很难闻。”
  “沽宁满大街都是,如果你要留下来就得适应这个。”
  “我觉得不那么难闻了。”
  高三宝看他一眼,何莫修笑笑:“小昕在吗?”
  “睡着呢,我可保搅和这一晚上,她半个动静都听不着。”
  “别来说服我,我已经确定这个时候她绝不会跟我走的,我也确定这个时候我绝不会扔下她走的,所以我是绝不会走的。就这么简单。”
  高三宝摇摇头:“把复杂事说成简单的人都很固执。”
  “对,您别说服我了,我就是这种人。”
  高三宝想了一会儿,说:“把东西搬过来吧。”
  “什么?”
  “你打算一直在旅馆里住着吗?我家里有的是空房。我也不想每天早上都被窗户外的什么吓一跳。”
  何莫修又开始欢欣了:“高伯伯,您真是……”
  “我只知道不可能说服你这么天真的人,而且这时候……”他看着这偌大而空荡荡的房子,“家里实在该多个男人。”
  何莫修笑:“您比我爸爸有趣多了!”
  “那是你爸爸为你考虑得更多。”
  “您不会烦我吧?其实有时候我挺烦人的。”
  高三宝不由得莞尔:“快去快回吧,你不烦人。”
  何莫修起身,连招呼都没打便匆匆去了。
  “小何!”
  何莫修站住,看着高三宝有些怔忡的神情,惟恐高三宝改了决定。
  高三宝道:“我拦不住你,也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你身份不一样,在外国,你大概像你爸爸一样不想别人当你中国人,可在这里,你想做中国人,别人不一定当你中国人。”
  何莫修想了想,掉头走开。高三宝提示的那个未来让他也有些茫然。
  六十七团的楔形阵在与守备军阵地接触时突然分开,无声地让出一队人来,那是一队担架兵。被单下覆盖着扭曲的肢体,一路哩哩啦啦地滴着血迹。抬担架的人一言不发,在渐明的晨色下只管低头走着。
  没经过大阵仗的守备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胆小的直往后闪,胆大的推搡着往前去看,再没一个人记得手上的枪。
  华盛顿吴站在路障前,脸色惨白。
  几个士兵嘀咕着:“我的妈呀,怎么那么多伤员?”“他们是打过大仗的,要不是这帮……这些弟兄在前边顶着,咱们早跟鬼子干上了。”
  华盛顿吴嘘了口气,也不知是侥幸还是痛惜。担架队的队首已经站在路障跟前,阴沉沉地一言不发,担架下边一会儿就淌了一摊血。华盛顿吴猛然省悟过来,强忍着干呕嚷嚷:“快放行!照顾自己弟兄!”
  守备军七手八脚把路障移开了,担架队长驱直入,瞬间便穿插了本来就单薄的整个守备军阵地。
  鲍廷野面无表情地走下阵地。他不紧不慢挤过守备军的阵列,汇入了迎面而来的援军。
  蒋武堂仍和陈少堂并骑观望远方的阵地,但他们并没有看到阵地上起的变化。
  陈少堂道:“其实就算鬼子全打进来,也未必亡得了咱们中国。”
  “怎么讲?”
  “这么个泱泱大国不是说完就完的,当初的清朝还不是早被我族一代代的同化?料想鬼子最后也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突如其来的感慨让蒋武堂有些疑惑:“你总是比我有见识,不过我的队里有满人可没鬼子兵,再说这辈子的仗这辈子打完,还要我儿子陪着被祸害?姓蒋的不如钻婆娘马桶里溺死。”
  “你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儿子?”
  蒋武堂大笑:“你可有儿子呀!我为咱侄子打这仗,成不成?”
  陈少堂叹了口气。
  他那两名手下观察着他的神色,把马头往前提了一提,变成了两人把陈蒋二人夹在中间。
  陈少堂转了话锋:“司令,咱们扛肩上这颗脑袋都不由自己做主,一仗打下来还能活就算胜了呀!”
  蒋武堂莫名其妙看看老部下惶急的神情:“你今天怎那么多废话?”
  “鬼子来了并不是什么绝路,咱们这些年挨的打压还少吗?换个当家正好……”
  蒋武堂一记重耳光甩了过去,陈少堂连人带马都惊退了一步。蒋武堂看看陈少堂面无人色,强把一脸恼火换成了笑脸:“这儿人少,人多时你说这话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他转头向陈少堂的部下,“你两个不许说出去……”
  话音刚落,那俩骑兵已抡刀向自己砍了过来,蒋武堂猛力策马冲了出去,刀锋在肩膀上划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同时陈少堂拔刀,挡开了另一名骑兵挥向蒋武堂颈根的一刀。蒋武堂勒回马头,又惊又怒地看着这三个人:“陈二倌,你训出来的人也太护主了吧……”
  那两骑兵并缰,举刀齐眉,阴森森地看着,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陈不听话,两个都杀了。(日语)”
  蒋武堂看了陈少堂一眼,陈少堂如挨了一刀似的喊了出来:“六十七团早就完了!司令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身在嫡系又不是嫡系!什么准死的战全是立个斩立决的军令状,然后拿你的老弟兄上去死扛啊!”
  蒋武堂怒目圆睁,看看几乎被新来人淹没的阵地说:“那你就降了?还带了……鬼子来害我?”
  “我有家小!我是来救你呀!这种死了都要挨骂的仗有什么打头?”陈少堂看起来有些激动。
  两个日本骑兵已经封住了蒋武堂的退路,蒋武堂看看自己的阵地,又看看眼前的三人,他慢慢拔出刀,照着那两日本人的刀锋策马冲去,这个举动让陈少堂绝望:“你打不赢的!连拼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抬上去的根本不是伤员!”
  蒋武堂愣了一下,平举了马刀。
  “是炸药!够掀了你整个阵地的炸药!”
  蒋武堂点了点头,将刀高高扬起。
  晨日初升,今天的太阳因昨夜的雨水显得黯淡。
  远处的阵地上,那行担架已经纵穿了整个阵地,不偏不倚正处于阵地的中心位置。
  老馍头和小馍头挤在一个坑里。老馍头点点戳戳地给儿子现身说法:“看见没有?这就是逞英雄。”
  “人家是英雄。”
  “你跟他们爹妈说去。”他一把揪住正想出坑的小馍头,“戳这儿,不缺你一个凑热闹的!”
  小馍头不满地嘀咕了一声,悻悻地蹲在坑里看着。
  担架突然被放下,抬担架的人一言不发匆匆向阵地后方跑开。士兵们诧异,华盛顿吴过去掀起一块被单,即使没见过多少死人的他也看得出来,担架上的那个中央军士兵已经死了很久了。他转向另一副有动静的担架,掀开一角,看见一个因痛苦和愤怒而表情扭曲的士兵,他再把被单掀开一些,便看见那士兵被固定在担架上的肢体,和绑满了整副担架的炸药,他正想示警就被身后袭来的剧烈爆炸掀飞了。
  华盛顿吴躺在路边的地沟里,口鼻间尽是从内脏里震出来的鲜血。他看见自己刚才察看的那副担架炸成了碎片,而守备军和经营多日的阵地都被淹没在爆炸的烟尘之中。
  爆炸如此猛烈,城内地面似乎都在摇晃,瓦片雨点般地下落,龙文章躲闪不及,被一块碎裂的玻璃划破了额角,他来不及查看伤势,匆匆率队往爆炸的方向跑去。
  “先别去!”欧阳死死地拉住他。
  “不去能干什么?”龙文章已急红了眼。
  “去了又能干什么!”欧阳看着龙文章,“给你的上级去电,沽宁已经失守!”
  “沽宁还没有失守!”
  “别让沽宁成了第二个六十七团!”
  龙文章愣了一下,城外密集的枪声和爆炸清晰可闻,他揪住一个士兵:“快去发报!沽宁失陷!守备团全员殉国!”
  那士兵应一声,跌跌撞撞地去了。龙文章挑衅地看一眼欧阳,扛着枪往城外走去,他已决定一去不回。
  四道风看着龙文章的视死如归,大喝一声:“好样的,哥们儿并肩子上!”他举步就想跟上去,欧阳气得给了四道风一拳。
  龙文章看着欧阳:“他可以跟我来,你也可以走了,现在我不用管守备团混得怎么样,其实我对你们从来就是没好感也没恶感。”
  “别这么去。”欧阳几乎在乞求。
  龙文章一脸伤神:“能怎么去?共党不知道什么叫同胞吧?平常怎么都行,可到这时候是要死在一起的。”
  “共党不管多难都要活在一块儿,到死的时候就会被你们分开了。”
  龙文章怔了怔,一言不发地走开,几个士兵跟在后边。
  “让我想想!想个办法!”欧阳看着那家伙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逼出一个主意,“你们昨晚杀的鬼子呢?!”
  龙文章终于停住。
  阵地上惊天动地的爆炸刚刚平歇,日军便开始射击投弹,子弹和爆炸的碎片在守备军阵地上横飞,把一切还站立的目标纷纷砍倒。这仗刚刚开打,便已结束。守备军已经没有人能还击了,他们遇上的第一场大战就是被屠杀。
  鲍廷野站在阵列中,脱下身上的中央军军装,接过旁边递来的一件日本陆军中佐服装套在身上,陆军少佐伊达雪之丞一脸崇敬地把一把战刀递了过来:“长谷川君,您的奇谋!”
  长谷川将刀佩在身上,他很谦和地笑笑,对伊达拍拍身上的军装。伊达立刻会意,他抽出军刀挥向天空:“还复我们本来的面目!攻击!”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日军第五师团广岛联队主力大队撕下身上的中国军服,第一次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出现在沽宁面前,他们向已经只有零星射击的阵地上慢慢挺进。
  阵地上的爆炸和万岁声让蒋武堂急火攻心,可那两个日军骑术刀术都是一流,分进合击,蒋武堂一时无法突破他们的包围。
  一道弧光闪过,蒋武堂肋下又添了一道伤口。陈少堂策马撞了上来,日军骑兵举刀时犹豫了一下,蒋武堂趁隙撤开。
  “司令别打啦!你不乐意帮鬼子干事,我陪你解甲归田!总好过这呀!”
  蒋武堂置若罔闻,把皮带往上勒住肋间的伤口,耍了个刀花等着。
  一名日军恼火地责备陈少堂:“陈,你到底帮谁?(日语)”
  陈少堂道:“等着!我在说服他!(日语)”
  蒋武堂大怒:“你学得真快,鬼子话都学会了。”
  陈少堂茫然又惶然地看蒋武堂一眼。另一个日本人已经不耐烦等候,从蒋武堂身后一刀挥了上去。陈少堂再次搪开了那一刀,蒋武堂却毫不犹豫地一刀把陈少堂穿了个透心凉。陈少堂纳闷地看看深植于自己胸口的刀锋,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伸出的刀尖:“司令……你搞错了,我是要救你呀……”
  “一点也没错,我就是要杀你。”蒋武堂表情冰冷,眼里冒火。
  陈少堂无力地碰触了一下那刀锋,脸上挤出一丝比哭更难看的苦笑:“我真的是要救你,这一路……走了好远。”
  “你分不清大小,没有了主次,不忠亦不义,无廉亦无耻,我被你害得生不如死,连生平最后一战的机会也被你送给了鬼子。”
  陈少堂呻吟了一声,嘴里冒出几个血泡,看着日本人再次抡刀从蒋武堂背后砍来,蒋武堂的刀还扎在自己胸口,可他连提醒的力气都没了。
  蒋武堂夺过陈少堂的刀,反手扎进了那个日本人的胸膛,那人在马上摇摇晃晃又冲了一段,栽了下来。载连家独浪新
  “你看着,你的刀总算杀了一个鬼子!”
  另一个骑兵又惊又怒,刀在头上盘了个花,直冲过来。陈少堂使劲一点点从自己胸口拔出刀,他想把这把刀递给蒋武堂。
  蒋武堂终于叹了口气:“二倌子,在我心里,你是死在鬼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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