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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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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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情况下,所谓“左迁”,不光是一个人的事,它包括整个家族及宗族的命运。

“京城该做的事非常之多,相形之下,我们所剩下时间非常之少——”

“看来您很焦急。”

“明知焦急不好,却还是焦急得很——”

柳宗元叹了口气说:

“这件事攸关皇命,换句话说,包括圣上,也与我们的大志有关。所以我才来这儿。”

接着继续说道:

“有人在宫里放话,说是我们谋害先皇,也就是德宗皇帝的性命。他们说,因为皇太子病倒,我们才急于动手——”

“——”

“面对此种谣言,我们必得挺身应战。”

“诚然。”

“空海先生,我一直认为,求保身家性命这种事,是志向卑下之人才的作为。然而,处于今日这样的立场,我却不得不谋求保身了。我这样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志,必需求保自身。有时,我——”

柳宗元顿住口,深深吐了口气,接着说:

“有时也不得不玷污自己这双手。”

“——”

“我时常在想,自己今天所做所为,是否毫无意义?到头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世间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对百姓来说,或许也不过就是更换了权力内容而已。而那内容,不论我们或李实,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内心似乎已逐渐枯萎了。”

“不过,您并不打算退缩吧。”

“是的。也只好这样了。我已无处可逃。”

柳宗元望向邻座的白乐天,说道:

“白居易的想法,似乎和我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空海望向白乐天。

“因为我不适合政治。”

白乐天别扭地回答。

“他这人感情太丰富、太丰富了。”柳宗元说。

“感情太丰富?”空海问。

“政治之事,当然要动之以情,却不能感情用事。”

柳宗元看了一眼白乐天。

“刚刚我说过不打算逃。譬如逃情诗文之中。不过,白居易却有这样的情愫。我虽也爱吟诗作赋,却不会因此拋身忘命。但是,白居易他——”

“我也没打算为诗文拼命呀——”

白乐天打断柳宗元的话。

“我的事就此打住,继续你的话题,如何呢?”

“说得也是。”

柳宗元点头,视线从白乐天移至空海身上。

“空海先生,老实说,我有一、二事相求。”

“您尽管开口吧。”

“一件我已说过,就是请让我今天与你们同行。”

“另外一件呢?”空海问。

柳宗元看了看身边的人。有空海、橘逸势、柳宗元、白居易,加上张彦高、两名卫士及大猴。

“您方便对我说的话,也可以对大猴说。”空海说道。

“啊,您说的是,空海先生。之前我看见您将蛇藏了起来。您那种行为,该说是出于侠义之心吧,我相信您那时的心情。”

“然后呢?”

“喔,老实说,我有封信想请您帮我解读。”

“信?如果是信,何必要我效劳,您自己不也读得通——”

“空海先生,因为那封信是用贵国语言所写的。”

“倭语?”

“不错。”柳宗元点头。

“现在信在您手上吗?”

柳宗元摇头:

“放在某处。”

“那封信与这件事有关吗?”

“是的。我认为有关。”

“不过,如果是倭语,也未必得我啊。长安城里,形形色色的人比比皆是。”

“此事说来惭愧。因为我身边没有懂倭语又可信任的人。”

“原来如此——”

“空海先生,如我刚才所言,我们时间不多了。要对合适的人先作种种调查,再与对方交往,然后托付此事,这对一般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程序,我们却无暇进行了。”

“您是说,若是我的话——”

“既然不能照一般程序来,只好相信直觉。我从白乐天那儿听闻您的大名,加上张彦高也提过您,我马上明白,他们口中的空海就是那天我所遇见的空海。如此一来,我根本不用再考虑。”

“无论如何,我会尽力效劳。”

“不胜感激之至。”

“话说用倭语所写的那封信,到底是哪位写的——”

“您大概也知道吧。是晁衡大人。”

“晁衡?!”

空海反刍这个名字时,一直在旁静默不语的逸势,突然大声说:

“是安倍仲麻吕吗?!”

他难掩兴奋语气接道:

“请务必、务必要让我们看那封信。我们可求之不得。”

安倍仲麻吕。

是安倍船守之子,生于七○一年,与李白同年。

七一六年时,他以十六岁之龄被推派为遣唐留学生,翌年,与吉备真备、僧人玄昉随同第八次遣唐使多治比县守跨海渡唐,这已经是八十八年前的旧事了。

当时,正是玄宗皇帝主政时期,李白、杜甫全聚集在长安城。

大唐王朝连绵盛开的巨大花朵、玄宗皇帝与杨贵妃的凄美爱情故事,在当时均尚未展开。

〔八〕

一行人策马于春日旷野。

柳宗元。

白乐天。

空海。

橘逸势。

张彦高。

大猴。

六人各怀心思,马儿正穿越秦始皇陵寝,驰骋于春日旷野之中。

柳絮在风中纷飞。

〔九〕

一行人已身在目的地了。

放眼望去,地面上柔和浅淡的青翠,随风摇曳。

棉树的新绿,映入眼帘,娇嫩得令人心痛。

风起叶动,棉树新叶纷纷随风起伏。

风,顺着缓坡吹动嫩绿新叶,扶摇直上,然后,出其不意地消失于苍苍云天。

风没有一定的方向。

然而,也并非漫天吹拂。

风随着肉眼无法看见的大气,一起律动呼吸。

看那嫩绿新叶临风漫舞的模样,令人心情畅快。

田畦处处可见的柳树,其新抽枝芽也随风摇曳摆动。

此一大地竟是如此广袤,无边无际。

空海站立于这片广袤天地的中心点,尽情呼吸丰沛润泽的大气。

自己的肉身,仿佛极其轻易地与天地合而为一。

肉体是天的一部分,也是大地的一部分。

是风的一部分,也是容纳看得见、看不见、所有这一切的宇宙的一部分。

心,也是如此。

心是肉体的一部分。

肉体也是心的一部分。

这不是理论。

是空海亲身感受、体会出来的。

空海立于曼陀罗之中。

发怔出神,仿佛陶醉于曼陀罗的境界,悠然自得地跨出脚步。

逸势在远处,忧心忡忡地望着空海。

一旁是大猴。

再一旁是白乐天。

再一旁是柳宗元。

再一旁是张彦高。

再一旁是徐文强。

还有卫士数名。

此刻,对空海来说,逸势的心脏跳动历历在目。

他感觉得出,所有看得见、看不见、感知得到、感知不到的一切,彼此之间都有一条无形的线连系着。

仿佛进入冥想状态,肉体正在品尝天之甘露一般,空海将周遭所有一切纳为己有。

在这当儿,空海的视觉能力、感知能力,似乎突然倍增了。

甚至舌尖也能感知空气的味道。

空海知道,入唐以来,自己的肉身和冥想力更加敏锐了。

空海陶醉在这天地之间。

心情舒畅不已。

空海心想,原来就是此种境界。

在倭国室户岬,持续半个月静坐所达到的境界,此刻,在极短时间内就达到了。

室户岬那时,自己曾经历一口吞下天星的神秘体验。

虽说目前的境界不如当时浓烈,肉身却比当时更增加了些许透明感。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

感觉得到小草抽芽时,想从大地之中伸展而出的力量。

无数的草。

无数的虫。

细微渺小的生命群体。

汇集这些渺小生命群体,所形成的那股难以置信的顽强力量,此刻,正在这片大地之中冬眠,也正准备自沉睡中苏醒。

然后——

不同于那些令人发狂般的生命力,另一种力量也沉睡在这大地某处。

这一切,空海都感觉得到。

他知道,自己正笔直朝着那股黑暗力量前进。

啊——

空海恍然大悟,自己正站立在那力量之上。

正在那力量上面踱步。

只是,没想到那力量所横亘的范围竟是如此广大。

还未到达。

再往前走吧——

空海继续踱步,在该处停住。

就是这里。

这里正是那力量的中心点。

空海站在该处,仿佛探看幽深大地底部一般,把视线落在自己脚下。

下面的泥土之中,层层迭迭地横亘着某种东西。

一个……

两个……

三个……

不只这些。

数量多得数不清。

是一种没有生命的力量。

不但没有生命,而且令人背脊发凉,来路不明的力量,正沉睡在自己脚下。

空海感觉得到。

“就是那儿,空海先生……”

徐文强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果然是这里。

空海点点头。

站在远处的男人们,慢条斯理地朝空海所在的位置走来。

有种被人施行强大咒术的东西,正沉睡在这地面之下——

一边眺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们,空海一边冷静地真实感知这件事。

尽管如此,也未免过于——

空海再度深切感知到,自己所被卷入的力量竟是如此的强大。

第十五章 咒俑

〔一〕

春阳之下,数名男子挥锹挖掘地面。

在徐文强的广大棉田中央。

正在挖掘之人,是徐文强的佃户跟大猴。

总计动用五名人力。

开挖至今,已耗费近半天的时间。

此刻,所挖掘的地洞深度已比人深。身材魁伟的大猴立在洞穴下,伸手已够不到洞缘。

由上往下直挖,随着地洞愈挖愈深,清除积土,便愈花费时间。

看到这一情景的空海指示道:

“不要直直往下挖,挖成斜面,像坡道那样——”

地洞的大小及前进的角度,全由空海决定。他还把作业分为挖土和运土,两者轮番上阵。

经过空海指示,作业速度倍增。

橘逸势见状说道:

“空海,你真是能干。”

因为空海指示正确,从旁看得出来,洞越挖越深,效率卓著。

两年后,空海返日,也曾着手各种土木工程。

在他的故乡赞岐,棘手得让专家宣布放弃的“满浓池”湖堤工程,空海也能竟其功。

原有水湖周围约四里,面积八十一町步(译注:一町步约合一公顷)。湖面横跨七箇村、神野村、吉野村等三个村庄,数百聚落的灌溉用水全都仰仗这座水湖。每年大雨溃堤,水淹房舍、田地,牛、马或人惨遭溺毙。不但农作物收成无望,还会造成疫病流行。

官吏、专家整治经年的工程,最后半途而废,转向空海求援。

空海只耗费月余时间,便将工程顺利完成。

土木工程,是一种讲究理路的作业。

有效运用人力和马力,在合理的顺序和方法之中,营造合理的结构。思考这种事理,似乎很适合空海的头脑。

此处顺带一提,空海也擅长用人,如何鼓舞人心,让人一鼓作气,他颇精于此道。

“空海先生,最近怎么老叫我挖地洞啊?”

大猴一边挖掘,一边从洞底朝空海喊道。

在空海的注视下干活,他似乎很快乐。大猴上半身裸露的肌肉沾满泥土,泥土和着汗水流淌而下。

洞穴外搁着装满凉水的陶瓮,随时可用勺子饮用。

不仅空海与逸势,柳宗元、白乐天、张彦高、徐文强也丢下安放在对面柳树阴下的椅子,都站到地洞旁边探看着。

他们似乎都想亲眼目睹,何时会挖到底,又会挖出什么东西来。

洞穴最深之处已逾九尺。

“还要继续挖吗?空海先生——”大猴问。

“还早还早,还没挖出东西呢。”

即使空海没有吩咐,大猴双手仍挥个不停。

强烈的泥土清香,自洞底向上飘升。

“哪,空海,这儿到底埋藏什么东西?”逸势问。

“不知道。”

空海往下探看地洞答道。

就在此时——

金属与某种坚硬物体碰撞的声音响起。

“好像有什么东西。”

大猴在洞底说。

他所挥动的铁锹前端,在地里触碰到某种坚硬的物体。

柳宗元先探出身子,洞旁的一伙人跟进,全伸头往洞穴探看。

洞底正在工作的其他人,也都停下动作。

“会是什么呢?”

大猴说。

在坚硬物体四周,用铁锹轻敲了数回,大猴将锹搁下,双膝着地,徒手翻拨泥土。

“哇呀——”

大猴惊叫。

“空海先生,那东西是颗人头!”

大猴除掉附在“那东西”上面的泥土,站起身,退到一旁,好让在洞口上探看的众人,也能看得见“那东西”。

的确是颗人头。

不过,当然不是真正的人头,而是人造的人头。

“我看不清楚。”

话说完,空海就径自滑下洞底。

空海之后,柳宗元、白乐天、橘逸势也鱼贯滑了下来。挖掘的佃户都上去了,只有大猴留在原地。

五人团团围住“那东西”,原本还算宽敞的洞底,一下子挤满了人。

“那东西”是颗实物大小的人头。从洞底出土的只有头部。

空海斜看着“那东西”,并以手触摸。

很坚硬。

却不是石头那样的坚硬。

“是陶器——似乎是俑。”空海说道。

“那东西”蓄髭胡、结头髻。脸、眼、鼻、口、耳——做工逼真,让人看不出是人工制成的。

“这手艺,看得出是何时的样式吗?”

空海自顾自地随口发问。

“看不出来。”

柳宗元像是代替众人发声似地,边回答边摇头。

最后一个下到洞底的张彦高,凑在逸势身后窥看那颗人头,忽然惊叫起来:

“这、这个,就是那天晚上,从这儿出土,随后就消失无踪的人。我确定就是这副模样。”

因为兴奋与莫名的不安,张彦高的声音颤抖不已。

〔二〕

直至向晚时分,两尊陶俑才从地洞底下完全挖出。

此刻,两尊陶俑正伫立在地洞上的土堆旁。

那是人——且是士兵的立像。

比真人大了许多。

与大猴不相上下。

挖出第一尊时,大猴发现还有一尊。

“哇呀,还有一尊,一模一样的。”

为了要挖出那两尊陶俑,大猴拼命挖大洞穴时,又发现另外四尊。

“这么一来,可没完没了啊。”

于是决定暂时先挖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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