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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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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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海和逸势前面的人很自然地让开了。两人仿佛被揪了出来般被挤向前。

“听好,在你眼里的真相到底如何,你边看边低声说给我听吧。”逸势说。

“不过……”

“这里是大唐国。若是日语,人家就听不懂了。”

话说完后,空海和逸势,站在围着圈圈的人群之前。

两人站在该地,好似和那方士对峙着。

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看不出年龄的老人。

看来似乎已经年过七十了,但应该还不到九十。不过,七十到九十之间,到底几岁?看不出来。

单就眼睛周围的皱纹看来,应该有一定的年岁,可是那男人全身散发出一股气势,显得精神奕奕,看来更年轻。

方士以细细的眼睛,注视空海一会儿后,把手伸进怀里。

空海并不说明。

因为,方士动作,还是和刚才一样。

“他取出瓜果,放到怀里了。”

空海低声说道。方士正拿起柄勺的把子,把身子探进桶子内。

“喔。”逸势低声叫出。

果然如空海所说,逸势看到了方士一边舀水,一边从桶子内拿起瓜果,火速地放进自己的怀里。连着二颗都放进怀里了。

现在,逸势看得到方士的怀里,鼓得大大的。

“冒出芽来。”方士说。

“不冒芽。”空海低声呢喃。

“长出叶子来。”方士道。

“不长叶子。”空海说。

“开花。”

“不开花。”

“结果。”

“不结。”

“大起来。”

“不会大。”

空海故意盖过老人的话语,低声逐次告诉逸势。

“他从怀里拿出瓜果了。”

空海语毕,逸势果然看到老人嘴里说摘下瓜果,其实是从怀里拿出两颗瓜果来。

欢声再度扬起。

空海站出来接过瓜果,并打算付钱。

“不,不用。”方士摇摇手,不收钱。

“为什么?”

“我不是卖瓜果。是卖法术。”方士说道:“因为你没中术,所以不能收钱。”

“您知道我没中术?”

“嗯。”

“失礼了。”空海低头告罪。

“不,不。”方士摇手说:“两位看似不是唐人吧。”

“不是。”空海回道。

“从何处来的?”

“倭国来的。”

空海原来已把“日本国”说到嘴边了,又改口成“倭国”。

那时候,“倭国”的称呼比“日本国”更普遍。

这件事,空海在旅途之中已经明白了。

“哇,”方士提高声调,“真是遥远的地方啊。”

空海和方士的交谈,当然是用唐语。

站在旁边的逸势,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脸上充满好奇。不过,不愧是逸势,他并没有从旁硬加入两人的交谈。

“来此已经很久了吧?”

“不。才到不久。”

“以前来大唐游玩过?”

以前是否来过大唐呢?这是方士问空海的本意。

“这是第一次。”

空海话一说完,方士便“啊”地发出赞叹声,说:

“虽然如此,唐语竟是这般流利。”

“喔。”

“因何事来大唐呢?”

“以留学生身份,来此学密……”

“密”,就是“密宗”。

“来盗取吗?”语毕,方士微笑。

“盗取?”

“这张脸不像是来学习,而像是来盗取密法的脸。”

“嗯。”

空海点点头,方士紧盯空海,仔细端详。

“倭国的人,都像您这般吗?”

“有形形色色的人。”

“形形色色啊?倭国的人若都像您这般,那就太了不起了。”

“何故?”

“不仅是密宗,整个大唐都要被盗光啦。”老人爽朗大笑道。

空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么——”

尚未说出“要往何处呢?”空海抢在方士前回答。

“赴长安。”

“长安吗?”方士自语,再度望向空海,问道:“能够请教大名吗?”

“空海。”

报上空海名号后,又以唐语把旁边逸势的名字告诉方士。

“在下丹翁。”方士说。

“表字吗?”

“嗯。”方士点头,又问:“空海,不知您在长安逗留多久?”

“大概得二十年。”空海说毕,再加上一句:“大概吧。”

“那么,改天到长安喝一杯吧!”

“您也要往长安?”

“是。”方士——丹翁说毕,又微笑着。

“那么,就不在此打扰太久了。”空海颔首。

把拿在手里的两颗瓜果,要归还丹翁。

“没理由收您这东西。”

“拿去吧!空海。能够看破丹翁法术者,在大唐之中恐怕难得一见吧!知道我名号的人,如果因此而收下丹翁的瓜果,那么,就算是相互厮杀的对手,也会立刻成为十年以上的知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空海说毕,再度欠身。

相互告辞后,对着走入人潮的空海的背后,丹翁喊道:

“空海。若要求取密法,可以去拜见长安青龙寺的惠果师父。”

空海回头,再度鞠躬行礼。

“太厉害了。空海,真如你所说的。”

走出人群后,逸势兴奋地说。

空海和逸势,手里各捧着一颗瓜果。

二人的周围,车马喧腾。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

“空海,赶紧告诉我。”逸势说。

“告诉你什么?”

“方才的事。你和那老人到底讲些什么?”逸势迫不及待地问。

“谈了很多。”空海微笑。

低声响应后,空海就把方才和那名唤丹翁的方士所谈的事一五一十讲给逸势听。

话一说完,空海突然闻到一股腥味。

一股血腥味。

稍一留意,才发现迎面而来的人,都以怪异的眼神,注视着空海和逸势。

空海感觉两手湿湿的。他以为或许瓜果破了,流出汁来了。

“啊!”空海低叫一声,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空海。”逸势也停住脚步问。

“你看!”空海说。

空海站住原地,盯着抱住瓜果的双手紧看。

“怎么啦——”

话刚出口的逸势,终于惊觉到。

“哇!”

叫声一出,逸势赶紧甩掉手上的东西。

瓜果落到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地面上染成一片血红。

一颗鲜血淋漓的狗头滚落到地面上。

空海和逸势,自以为抱的是瓜果的东西,原来是看似刚被砍下来的狗头。

“中了幻术——”空海喃喃自语。

一开始,丹翁就知道空海已经看破自己的技法。

因为,空海知道丹翁从桶内取出瓜果。

于是,方士将计就计。

他利用空海认为桶子拿出来的,必定是瓜果的这个盲点。

——知识真是恐怖啊!自己不是才刚刚说过吗?

空海心中暗暗自忖。

“不愧是大唐国。”空海又喃喃自语:“那是个我所不及的人。”

——大唐真是广阔。

空海如此一想,突然觉得很开心。

——有趣。

空海放声大笑。

“怎么啦?空海。”

逸势对他说话,他依然止不住笑声。

空海就这样抱着一颗血淋淋的狗头,开心地大笑。

“啊——”

有位年约七十,白发白髯的老翁从屋内走出来,向大家打招呼。那时大伙用餐完毕,正要各自回房休息。

“我听说您们当中,有一位天赋禀异的和尚……”老人环视大伙而后,如此问道。

通译话一说完,半数以上的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角落那个男人身上。只有那男人,还在吃饭。

每个人都疲倦极了。

一整天,坐在马车里硬梆梆的椅子上摇摇晃晃。

从水路转成陆路的汴州算起,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那是被车轮辗得凹凸不平的道路,屁股就这样碰来碰去。

当时的车轮是木制。当然没有弹簧。

地面上的震动,从臀部传到背脊,而震到头盖骨里去。这可不是在牛车上慢条斯理前进的一天,而是在马车疾飙如电的一天。

连假寐一下都不成,因为身体左摇右晃。

若稍稍打个盹,脑袋便立刻会撞倒撑持车顶的支柱。

因此,一行人已经养成“一用完餐,立刻去睡”的习惯。

说到用餐,那也是异国风味。异国所产的食料,以异国方法烹饪、调理出的菜色。一切都和日本不一样。

疲惫的身体,很难适应异国的饮食风味。

能够吃掉一半的还算状况好,多数的人都剩下一大堆。

这一行人几乎都在拉肚子,个个都有拉肚子的经验。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个例外的人,还在进食当中。

他,就是空海。

在这个他乡异国里,只有空海好像很能自得其乐。

对于至今几乎都在山岳修行及旅途中的空海而言,摇晃的马车、异国的食物,完全不成问题。

就像马匹般啃食。自己的碗盘空了,甚至还伸手到别人的碗盘上。现在,空海正在吃的,就是邻座橘逸势吃剩的食物。蔬菜、猪肉和木耳,用大量辣椒和好几种辛料的香汁去熬煮的菜肴。

好辣啊!

除了空海外,所有人对于这种辛辣,连一口也吃不下去。

空海正在狼吞虎咽。

真是痛快的吃相。一样接一样的食物消失在空海的嘴里,落进了他的肚子。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个空海的身上。

一行二十三人当中,只有空海一人是僧侣。

虽然头发有些长了,也只有空海一人是僧侣装扮。

用不着特地询问,老人所说的“和尚”,谁都知道就是空海。

之所以特地询问,是对从日本而来的遣唐使一行人的礼貌性尊重。

“喂,好像是指你喔。”坐在旁边的橘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

其实,就算不说,空海当然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只是,老人会用“天赋禀异的和尚”称呼自己,倒是料想不到。

“就是今天在天津桥旁,一眼就看穿道士幻术的那位和尚。”老人说。

当老人刚说毕,空海抬起头。

“若是那样的话,就是我了。”空海一边咀嚼,一边以流利的唐语回答。

虽然一面吃着东西,但他态度爽朗,不会让人感觉不快。

“失礼了。我还以为已经用餐完毕了。”老人说。

“没关系。”空海以出色的唐语回道。

说得比通译的唐语还要流利。

“您真的是倭人吗?”老人问。

操着一口比唐人发音还正确的唐语,老人对这位日本留学僧,好似已经全然为之倾倒。

“留学僧空海。”

空海报上名字后,老人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空海。

“老朽孙岳梁。”

“是这官栈的掌柜,有一事相求。”

这些谈话,通译都翻译给众人听。

“不知何事?”空海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从五天前起,客栈厨房出现异象。请您无论如何要帮忙——”

这一行人的代表藤原葛野麻吕,事先已经拜见过这位客栈老掌柜。

最近,他经常卧病在床。当一行人抵达洛阳时,由于老人——孙岳梁卧病在床,葛野麻吕独自一人前往老人的病榻。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今日发生之事,我已略有耳闻。我相信不为幻术所惑的您,一定会答应我所相求之事。”

空海以试探的视线望向藤原葛野麻吕。

他以视线在询问葛野麻吕,是否可以接受老人的要求。

“能力所及,尽管协助他吧。”葛野麻吕以日语答道。

“若有我可以尽力之处——”空海说。

“在您旅途疲惫之时来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首先请听我把话说完。”

老人——孙岳梁环视大家一下后,注视着空海。

然后,开始说道。

“其实,这屋子旁边有一间厨房。奇怪的事情,就出现在那里。”

最初出现,是在五天前的晚上。

晚餐后,这里的厨子,利用灶火烤栗子时。

从灶旁墙壁上的窗子,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仔细一看,从那窗子,往屋内伸出一只手来。

满是皱纹,像是历经岁月的老人的手。

那只手的手掌往上,上下微微摇动。

“给我!给我!”怪手如此说。

厨子惊吓之余,发现那只手不但更往里面伸,也更靠近厨子。

“给我!给我!”怪手又说。

因此,厨子把烤好的栗子放进那手掌上,手迅速缩了回去,声音也没有了。

厨子松了口气,没想到翌日晚上……

“又出现吗?”空海问。

“是的,又出现了!”老人回道。

第二天晚上,也是厨子利用余火在烤栗子时出现。

这个厨子很爱吃栗子,很喜欢在工作完了以后,自己烤栗子吃。

正当栗子快烤好时,窗子那儿又有动静了。

抬头一看,和昨晚一样,从那里又伸进一只手来。

“给我!给我!”那手上下舞动着。

厨子将栗子放在那手掌上,满是皱纹的那只手,立刻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如此,已经连续四天了。”老人说:“今天是第五天。”

“今日那手已经出现了吗?”空海问道。

“还没呢。每次都是晚餐后,工作收拾好,厨子开始烤栗子时才出现——”

“那么,可否请您吩咐厨子,今晚也依照平日作息吗?”

“没问题……”

“我要到现场,用自己的眼睛瞧瞧那奇怪的事情。至于该如何处置,那是后话。”

听空海如此说,老人欠身行礼回道:

“明白了。”又说:“那么,等这儿收拾好了,厨子准备妥当后,再请您移驾——”

“如此说定。”

“如此说定。”

于是,老人谦恭地向一行人鞠躬行礼后,告辞回房去了。

经过通译转达,大伙也都明白事情原委了。

所有人都以充满好奇的神情,注视着空海。

“有法子吗?空海。”

橘逸势掩不住兴奋的声音说道。

“如何?”

藤原葛野麻吕也问空海。

“船到桥头自然直。”空海只露出微笑,爽朗地回答。

此处便是出事的厨房。

这里隔成了土间(译注:地上没有铺木板的房间)和板间(译注:地上铺有木板的房间)两部分。空海和另外四名男人,坐在板间里。

四名男人当中的两位,就是和空海同为遣唐使的橘逸势和藤原葛野麻吕。另外两人则是这家官栈的孙岳梁和厨子。

这个从异国来的僧人空海,将如何处置从窗外伸进来的怪手呢?想目睹这一幕的人还真不少。然而,再怎么怪异的现象,喔,不,正因为怪异,所以人少比人多好办事,结果只有连空海在内的五个人聚集在厨房里。

炉灶安置在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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