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清楚一遍后说道:
“这样的话,只能给这些钱。”
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些钱,交给来者。
两人又说,存货已不少,过两天这桩买卖就要结束了。
男人不动声色探听得知,原来收集这些东西并非他们的主意,他们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在此收集活物,每天送到某个秘密地点,可以赚不少钱云云。
那男人对阿里说,如果要交货,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结果,阿里终于下定决心。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要用来做什么,那跟他无关。
总之,阿里暗忖,反正只要收集活物带去交差,一次就可了事。若还有钱可拿的话,那就带过去吧。
据说,阿里带东西过去,是两天前夜里的事。
虽然已决定要去,但突然要找到狗、虫等物并不容易。
阿里托人到处搜罗,终于找到两只狗、三条蛇和四只鸡。
当他以马车载运到先前所提的旧宅废址时,已是向晚时刻。
彼时暮鼓敲过,阿里已无法返回家居的街坊。
于是,他决定办完事后,投宿到某个寺院。
不知先前那两名男子是否还在?总之,他在夕暮中前进,终于抵达指定地点。
那是一个土墙围绕的大宅邸。
几株槐、楠老树错落其间。
阿里从半掩的破门走进宅内。
正屋屋顶已毁*大半,前庭稍远处耸立着巨株老楠树。
应该就是那儿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继续前进,但周遭丝毫不见人影。
别说是人,连马也看不见,更别说应该绑在木桩下的狗群了。
看见楠树底下有许多木桩,便知道是这里没错。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既没陶瓮,也无狗群。
难道就这样回去了——
倘若今天真是最后期限,那该就此结束了。
他一下子松了口气,但能否就此了事的狐疑与不安,又爬上了心头。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正想查看野草丛生的庭院里有无人迹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传来。
是人的呻吟声。
感觉像是野兽低吼,恐惧瞬间贯穿背脊,阿里试着循声辨识,在摇晃不断加大的草丛里,有个漆黑的物体。
看似耸立的庭石。
黑影有两个,但立刻可以辨识出来,其中之一绝非庭石之类的东西。因为它正在扭动着。
近步向前,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
止步定睛一看,那里有两个人。
两人都是男子。
一人动也不动地瘫倒在地,另一人微弱扭动着身躯。
似乎察觉有人,呻吟的男子用细弱声音喊叫:
“救、救、救命啊……”
喉咙发出咻咻的嘶鸣声,混杂着一股湿润的嗓音。
穿过跟前一动也不动的尸体,阿里瞧见了那张仰望的脸。
两眼圆睁,嘴巴张大,那男人已死了。
喉咙开裂,似乎是被利刃所割裂。
开裂之处,涌出大量鲜血。
一息尚存的男子也一样。
喉咙裂开了。
不过,似乎微息尚存,自唇边发出勉强可听闻的嘶哑声音。
每一发声,喉咙裂口便会泄出空气,成为湿润声响。
喉咙开口,血沫汩汩冒出。
阿里很想大叫一声逃离现场,最后却胆颤心惊地坐了下来问道:
“你怎么了?”
“被、被杀了。喉、喉咙……”
终于说出话了,声音极其微弱,仿佛嗫嗫自语似的。
“是谁干的?”
“那、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
“对。我看到了,我——”
“看到?看到了什么?”
“那个。”
“哪个?”
“狗。”
“狗?”
“很多狗被埋在土里——”
“在哪里?”
“土里,那个男的那里。”
“那男的是谁?”阿里问道。
“咿……”仿若悲鸣的声音,从男子唇边流泻而出:
“狗被埋在土里,只有头露出地面。我们全都看见了……”
“什么?”
“所以,那男子就把我们……”
〔五〕
喉咙伤口一边冒着血泡,那男子一边和阿里说话。
他声音嘶哑,话也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懂,无法明白其意思。而且,时间也不长。话还没全部说完,那男子便死了。
即使如此,阿里试着拼凑那男子留下的只字片语,以便了解他的意思,事件来龙去脉大致如下:
男子与其同伙,之前便一直担心着。
每天,大量收集狗、蛇、虫,究竟做何打算?
自己的雇主,到底想干什么呢?
怎么说也觉得毛骨悚然。
雇主是名女人。
两人则是来自外地的游民。
在家乡混不到饭吃,才想到京城找工作,好歹也碰碰运气。
新天子刚登基,忙乱中一定有许多地方需要人手。
来到长安后,却找不到事做。不到十天,仅有的一点点钱也已用尽,只好席地呆坐在东市一隅。正感前途茫然之际,那女人主动向他们打招呼。
“你们俩,肚子饿了吧!”
一抬头,是一名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女人。
虽然一身唐装打扮,仔细看却是眼眸碧绿。
像是混有异国血统的杂种。
“我有份好差事。你们嘴巴牢靠吗?”
“当然。”男子立刻说道。
“我想也是。才刚来京城,应该没有熟人吧?”
听到这番话,男子点头称是。
“您为什么如此清楚啊?”
“看样子就知道。没有熟识的人,便不会到处说些多余的话。”
“正是。”
“如何?这活儿做不做?”
“我们什么都做,到底是什么活儿?”
“从某处会运来狗、鸟、蛇、虫。我要你们点收这些东西,再运往别处。”
“别处?哪里呢?”
“愿意做的话,我就告诉你们。怎么样?”
女人开出的工资,为数不少。
“可是,这活儿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譬如,东西要运往哪里啦,这么做是为什么啦,都不准问。而且,即使你们问了我也不会说。如果不能遵守约定,就得不到活儿啦。”
“我们做!既然能拿这么多钱,我们当然愿意做。”男子说道。
“听好——如果违反约定,你们可要倒大霉!”
总之,想要工作赚钱的两人,完全答应了。
地点是崇德坊。
在崇德坊一处不与他宅接邻的废宅,两人事先备妥陶瓮、拉车,便会有人带来虫、狗或蛇等。
点收那些东西,付过钱,两人再运送到崇德坊其他宅邸。
抵达目的地时,已是大半夜。
上述那名女人出来,要他们将运来的东西放置一旁,然后再将空瓮拉回旧宅,并在该处睡觉。翌日午后,陆续又有人交来虫、蛇等物。
交货的人,偶尔有汉人,不过大多是碧眼胡人。
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之中,他们开始担心起来。
昨夜——也就是男子对阿里诉说此事的前一晚。
那宅邸到底在进行什么事呢?最后,两人决定一探究竟。
他们一向从正门进去,由于听到狗吠声等自后宅传来,猜测可能正在进行什么事,两人缴交狗、虫之后,便沿着宅邸的围墙,悄悄地绕到后面。
果然不出所料,绕到后面,狗吠声愈来愈大。
吼叫声、狂吠声甚至呻吟哀号声。
正巧围墙外侧耸立好几棵老槐树。
两人于是决定爬到树上好好窥视一番。
他们攀上树干、手抓树梢,其高度,正好可以望见围墙内侧。
两人在围墙上露出头。
提心吊胆地窥视着。
结果,从围墙内院,他们看到了怪异的景象。
庭院里摆着大铁笼,正燃烧着木柴,一片火光往上冲。
火焰映照出某些东西——
那是狗的头颅。
从地面上冒出无数颗狗头颅。很多狗被埋在地下,只剩头颅露出地面。
大约有三、四十头吧。
狗还没死。活生生的。
正龇牙咧嘴地呻吟、吼叫。
“啊、啊……”
男子禁不住要叫出来,随即将声音咽下。
方才碰见的女人,正站在火焰旁。
低头俯视着狗群。
女人右手握着弯形大刀。
“看、你看……”男子小声对同伙说道:
“狗、狗的前面……”
每只狗的前面,都放置了某种东西。
在狗鼻子之前有一红黑色块状物。
“是肉吗?”
仔细看,似乎是生肉。
而且,那肉与其说是块状物,似乎更像是某种图形。
是文字?
看来像是“大”字造型。
不过,定睛再看,才知道那不是文字,而是某种“形状”。
“是人吧?”
那是人,没错,就是人。
是两手、两脚摊开的人的样子。
而且,那状似人形的肉块上,还搁着纸张或符咒之类的东西。
再仔细一看,长方形的纸张或符咒上面,写着一些文字。
然而,因为距离太远,虽可看出是文字,却无法辨识到底是什么文字或话语。
仅约略知道,似乎是写了某人的名字。
而且,狗对着鼻前的肉,一直吠个不停。
为什么吠个不停呢?
那是因为狗正饥肠辘辘。
肚子饿得想一口咬住眼前的生肉,那欲望转为声音让狗吠个不停。
男人明白了,狗几乎都没喂食。
口吐白沫的狗,一直吠个不停。它们无论如何也想咬住眼前的肉块,所以狂乱、发疯似地吼叫。吠个不停。
狗状狰狞,眼露寒光,张牙垂涎着。
这是何等残酷的行径啊。
瞧见那狗的可怜模样,便可猜想到,已不是一、两天,而是三、四天或五天没喂食半点东西了。
在狗的念头里,除了一口咬住眼前这块肉之外,肯定别无他求。
不久——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就发生在看到那光景的片刻之间。
女人走近一只狗的面前,两手握刀,用力上举。
而后,狠狠地从狗头斜上方砍了下去。
那刀使劲切入狗头之中,将之切割成两半。
血沫横飞,喷洒而出,宛如骤雨般打落在地面上。
仿佛执念附身,狗头向前飞奔,用牙咬住肉块。
牙与牙相互碰撞发出声响,只剩头颅的狗数度啮咬肉块,直到无法动弹。
然后,女人又站到下一只狗的身旁。
再度挥刀斩下狗头。
只剩一颗头的狗,啃食眼前的人形肉块。
转瞬之间,已有四颗狗头落地。
接着——
从女人后方、宅邸阴暗处,再度出现人影。
是个全裸的男人。
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老人吧。
那老人现身后,朝女人走近。
女人察觉老人靠近,将刀放下,停止砍狗头的动作。
老人站在女人面前,将嘴唇附在女人耳边,似乎咕哝着什么事。
啊——
男人脑海里突然传来不祥预感。
被发现了。
女人转头的瞬间,“趴下!”男子对同伴锐声说道。
女人一定是要朝这里看。
不过,在女人转头前,男子与同伙早已将头趴下了。
被看见了吗?
仿佛坠落一般,男子们自树上快速滑下。
狂奔。
狂奔,终于回到原先的废宅。
即使已经回到这里,心悸仍旧无法平息。
事迹败露了吗?!
她知道偷窥的是我们吗?
如果是,最好马上逃离这里!
因为这里,无论老人和女人都已知晓。
假使要对我们报复,或许会趁着夜晚来到这里。
好几次都想——逃走。
可是,逃走便拿不到工资了。
或许,两人知道有人偷窥,但未必知道是我们。
或许,女人转头只是偶然的动作,并不是想搜寻躲在树上的我们。
或许,老人说完话,那女人转头,不过是想转回原来的位置而已。
或许,我们看得胆战心惊,因而误判自己败露形迹了。
一定是这样子。
那样的距离,即使被发现,也不至于看得出是谁在偷窥。
距离既远且暗,辨识人的脸孔应该有困难。
万一不幸被发现,对方也不知道是谁才对。
两人想着这些事,一夜未合眼,便迎向黎明了。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果然,他们没被发现。
心情一变得开朗,两人胆子也壮了起来。
今晚干完最后一次活。
拿了工资,就此告别,一切便结束了。
倘若被问起什么,佯装不知就好了。
即使对方不相信我们的话,至少,他们也应该理解,就算我们看到那些景象,也不会告诉别人。
如此作想之后,两人决定等到傍晚,完成最后一次工作。
可是,那天无人带虫、蛇前来。
夕阳即将西沉之际,有人出现了。
他们立刻知道来者何人。
是那老人。
身躯瘦弱细小。
错不了!
他来做什么?
两人已商量好说词,再怎么被问起,都要推说不知道昨晚的事,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两人身子已微微地颤抖起来了。
老人缓步走来,在两人面前停住。
不发一语。
只以可怕的黄色眼眸,凝视两人。
“没、没……”
两人说不出话来。
嘴巴无法出声,身体却不自主地激烈颤抖着。
然后——
“看到了吧……”
短短几个字,像是说给老人自己听。
突然,老人的右手一闪。
某个亮闪闪的东西,自男子们眼前飞过。
是锐利的金属光芒。
一瞬间,同伙男子的下颚,迸涌出鲜血,喷洒在老人脸上。
鲜血。
喉咙已被割裂。
发不出声来,同伴向前摔倒,停止呼吸。
接着轮到男子。
咻。
老人来到自己面前时,男人吓得无法动弹。
只能无意识地浮出傻笑。
站在面前的老人,右手又是一闪。
噗哧一声,喉咙割裂了。
鲜血从自己的下颚喷出,洒向老头脸上的瞬间,男子的意识脱离了肉体。
男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恢复知觉时,察觉到阿里朝耳畔呼唤自己:
“还好吗?”
奄奄一息的他,将事情经过告诉阿里。
说是对着阿里讲话,其实更像发烧的人在胡言乱语。几乎只有一方在说话,说完话,男子便在阿里手臂上断了气。
好不容易带来的狗、虫、蛇,在这情况下已经卖不出去了。
而且,一直待在这里若被看见,也会带来困扰。
于是,阿里拋下两具尸体,飞也似地奔回自己家里。
不敢跟任何人透露风声,这样过了几天,阿里日渐消瘦,几乎到了滴食未进的地步。
可是,关于自己所见到的事情,他却很想找人一吐为快。
不知不觉中,他便出现在马哈缅都的铺子,和马哈缅都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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