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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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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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礼虽然如此说,却始终压低声音。我想,这恐怕是件大事吧。

“我要说的事很急迫,也不能让别人听见。不得已才对您失礼。”陈玄礼继续低声说道。

“什么事呢?”我问。

“为了今晚之事,我是冒死前来的——”

说毕,陈玄礼慢慢拔出垂挂身旁的腰剑。

床上的我本能地往后缩身。

陈玄礼果然是要来夺取我的性命——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陈玄礼反持剑刃,而将剑把递交给我。

黑暗中,剑刃仿佛闪烁出蓝色光芒。

“这个——”陈玄礼说道。

“这个?”

“请拿着剑。”

“——”

“此刻起,我要对您坦述一件事。说完后,会要求您当机立断。到时如果所言不合,就请您杀了我。”

“你在说些什么?”

“我是当真的。”

声音虽小,陈玄礼却说得斩钉截铁。

事情到此地步,我终于也有所觉悟。

我在床上整理装束,然后说:

“说吧,陈玄礼大人——”

陈玄礼几次调息后说道:

“我已经压不住了!”

“压不住了?”

“是的。”

“压不住什么呢?”

“我的部下。以及——”陈玄礼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我自己。”

此时,我已明白陈玄礼想做什么了。虽然明白,却无法将那骇人的事说出口来。万一说出来,进而成真的话——

“什么意思?”我明知故问。

“您应该已经明白了。”

“你想由我说出来吗?”我如此说时,陈玄礼接道:

“我要申讨杨国忠。”

陈玄礼真的说出那事了。

“这一、二天我们就要逃离长安。跟随我的将士约有二百骑。我想我们绝不会失败。”

黑暗中,陈玄礼那无礼的目光,丝毫不放过我脸上任何表情,直盯着我看。

“龙武大将军——”我故意如此称呼陈玄礼:

“你说的事,我明白了。可是,为何要告诉我——”

“——”

“你想要我加入吗?”我说。

“不,不是。”陈玄礼慢慢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高力士大人——”

陈玄礼捏持住我手握的剑身,缓缓往上举起。

“在某种意义上,您比杨国忠更亲近皇上。或许您是仅次于贵妃,最接近皇上的人。”

“没错。”我坦然颔首。

“加上,您又是个冷静明白的人。”

“冷静明白?”

“这是赞誉。得罪之处,请您原谅。”

“——”

“皇上身边,再没人比你看得更透彻了。无论宫里发生什么事,你总是比谁都清楚。”

“——”

“这次我要做的事,您应该比谁都明白才对。”

诚如陈玄礼所言。

陈玄礼为何要申讨杨国忠,我心中一清二楚。

“不是要您加入我们。只要起事之时,恳请高力士大人将我们的本意转达给皇上——”

“转达?”

“此事绝非谋叛。都是为了申讨杨国忠,我们才决定行动的。”

“然后呢?”

“事情发生时,请您如此转告皇上,我们绝对不想伤害皇上。讨伐杨国忠之后,我们会立刻护卫皇上前往蜀地。”

“不过——”我望着陈玄礼说道。

“什么事呢?”

“你打算如何处置贵妃?”

“——”

“她并没罪。”

“她罪在深受皇上宠爱。她本身无罪。可是——”

“——”

“高力士大人,如果留下贵妃活命,您想事情能顺利进行吗?”

经他这么一问,我无言以对了。

陈玄礼所说的意思,我十分明白。

“我们杀了杨国忠、他的妹妹杨贵妃却随侍皇上身旁,您想我们能安心吗?”

“——”

“日后或许贵妃会突然向皇上进言,我们是杀她兄长的仇人,而要求皇上杀死我们。明知可能会有这一天,还要留下贵妃活命——”

之后的话,陈玄礼没有说出口。

然而,正如陈玄礼所说。

杀了杨国忠,留下贵妃的话,不知何时将惹来杀身之祸。

“您是明智之人,事情也看得透彻。我所说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陈玄礼说完,把按握着的剑身往上一提,将剑尖紧抵在自己咽喉之上。

“请您当机立断!”他静静地说道。

“此时此地——”

陈玄礼的眼睛直直望着我。

“如果您稍有迟疑,或想拖延决断,就请用这把剑刺入我的咽喉。”

我握着剑把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杨国忠、贵妃的性命,系乎我此时的判断了。

我的额头冒出了汗珠。

如果——

如果方才没有听见黄鹤的声音,或许我会一剑刺进陈玄礼的咽喉。

可是,我不但听到黄鹤那番话,还决定要对皇上隐瞒到底了。

几次我想出声却又闭嘴无言,闭上了嘴却又想开口说话,就这样反反复复着。

最后——

我终于说了这句话:

“明白了。”

我点点头。

“你打算做的事,在那天之前,我会保密。”

说完此话,我放下剑来。

〔十四〕

晁衡大人。

此后的事,一如您所知悉。

十三日我们逃离长安,接着在马嵬驿发生了那起事件。

当时,杨国忠正与巧遇的吐蕃使者说话,陈玄礼趁机起事,杀了杨国忠,然后胁迫皇上处死杨贵妃。

这就是整个事件的真相。

然后,黄鹤在贵妃后脑所扎的针被放松,也是我动的手脚。

我一直以为,这么做,贵妃就会身亡。谁知放松针只减弱了扎针的效力,这点您也晓得了。

话又说回来,为何我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仍会自问,如果当时没听见黄鹤那番话,我是否会这样做呢?

黄鹤欺骗了我——那股强烈的怒气,的确是让我对扎针动手脚的原因。

我上了黄鹤的当,将杨玉环引见给皇上,才会导致长安这场大混乱。

上当了……

大概就是那份悔恨,让我做出那样的事吧。

再说,我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彼时,众人已商议妥当,准备让晁衡大人于日后带领贵妃东渡倭国。皇上那时也真的如此打算吧。可是,我长久随侍皇上,对皇上的心思一清二楚。

若干年后,从坟内挖出贵妃时,假使贵妃一如往昔那般平安无事,皇上一定又会改变主意。

他会说,不愿意让贵妃远渡倭国。

这么一来,陈玄礼将会被捕,且惨遭斩首示众吧。而陈玄礼也可能泄漏他和我之间的事。那么,我明知陈玄礼将在马嵬驿兵变,却没禀告皇上,这秘密也将败露出来。

我之所以对贵妃后脑的扎针动手脚,正因内心有着上述想法。

所以,让我老实告诉您吧。

对我而言,为了自保,让贵妃就此身亡,那才是最好的。

这番告白,晁衡大人恐怕会惊讶不已。

不过,这是我毫无伪饰的真心话——不,直到今天我才觉得这是真心话。

我对贵妃与皇上的嫉妒。

对黄鹤欺骗我的恨意。

对自己的爱怜。

这些情绪日积月累,才让我做出了那样的事吧。

不过,这些都是日后思索出来的结果,事到如今,我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的真心到底在哪里呢?

唉——

话虽如此,人心真是不可思议啊。

我打从心底爱恋皇上和贵妃。

贵妃是如此可爱。

世上大概罕见那么任性娇纵的女子,但世上也真有这种例子,愈是任性娇纵,就让人愈发爱上她。

或许见到贵妃的第一瞬间,我就一直爱恋着她。因为我已非男人之身,所以或许我一直都透过皇上爱恋着她。

可是,事到如今,我的真心到底在哪里?我也不明白了。

我想,所谓人的真心,一定不只一个,此一时彼一时都会有不同的真心。某个时候的真心,碰到不同机遇时,又会变成别的东西……

再说,人也可能同时拥有两个、三个——好几个真心或矛盾的心。

唉,人心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过,不论我的真心在哪里,我松动了贵妃后脑扎针,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喔,对了。

我还没提到不空和尚的事。

不空和尚为何牵连进来,我也打算向您说个明白。

不过,写了如此冗长的信,我已疲惫不堪,提笔分外艰辛。

不空和尚的事,如果我一息尚存,明朝还能苏醒过来的话,那时我再好好写下吧。

〔十五〕

晁衡大人。

我又有一件事非跟您说不可。

我知道这条命只剩一、两天了。不,必须跟您说的事,并非指我这条命。

那是有关昨晚所发生的事。

我在遥望长安数百里之外,卧病朗州某驿站,而写下了这封信。

说来我会病倒此地,全都因为皇上的死讯;一名来自长安的流人告诉我的。

我是如何期待与皇上重逢啊。即使是已注定无法重逢的今天,我对皇上的思慕却愈发强烈了。

若有可能,真想在皇上还在人世之时,由我直接告诉他这封信里所写的一切。

就算因此而遭到皇上憎恨甚至被杀,我也会这样做。

晁衡大人——

既然我在信中已提过不空和尚的事,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对您有任何隐瞒了。

在生命之灯即将熄灭之前,我要尽快说出来。

那是昨晚的事。

我点亮烛火,一面揉拭模糊不清的双眼,一面写这封信。

为了透风,我打开窗子,让舒畅的夜气流通进来。

建巳之月(四月)已过大半,长安以南的朗州,夜里就算打开窗子,也不觉得寒气了。几只小虫从窗口侵入,在灯火四周飞舞,对于我这已觉悟将死的人来说,让人倍感苍凉。

突然——

不知是否风向改变,火焰竟晃动了起来,映在信纸上的我的手影,摇摆不定。

仿佛有某物挡住窗口吹来的风。

抬头朝窗口一看,吓了一大跳。

圆窗外出现一张脸孔。

那脸孔一边笑一边望着我。

正是那位告诉我皇上死讯的老流人的脸孔。

正当我想出声问他有何贵干时,老流人伸手抚摸自己的脸孔。

一瞬间,流人的容貌改变了。

同样是老人脸孔,却是另一个人。

那张脸孔,我曾经非常熟悉。

细长宛如鹤鸟一般的颈项。

秃得精光的头顶。

缠绕耳朵左右的白发。

那脸孔在灯火掩映下,从窗外笑着、凝视着我。

那是黄鹤。

五年之前——

贵妃、丹龙、白龙忽然从华清宫消失后,也随之失踪的黄鹤,他那张脸孔又出现在这里,一面看着我一面得意洋洋地笑着。

“黄鹤……”我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高力士大人,原来你那天晚上听到我说的话了……”黄鹤低声笑道。

虽然笑着,但那脸孔憔悴且瘦削,过去那种傲慢神情已不复可见。

他的脸上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哀伤神情。

“而且,松动扎针的也是您高力士大人……”

“你怎么知道?”

“我已经读过了。”

“读过了?”

“你写的那封信,昨晚趁你睡觉时,我潜入屋里读过了……”

“什么——”我高声说道。

“我本来打算通知你玄宗太上皇死讯之后,当晚就把你勒死,所以才潜入这里。”

“——”

“可是,不用我下手,你也快死了。”

“你说的没错。这条命已来日无多了。”

“再仔细一看,我发现你正在写很有趣的东西呢。所以每次都趁你睡觉时潜入,全部读了。”

“所以,你全都看过了——”

“是的,全都看了。”黄鹤说道。

听到他的声音时,我脑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我的声音加大了起来:

“难道是你杀死太上皇的?”

结果,黄鹤的身体宛如痉挛般开始抖动摇晃。

咯呵。

咯呵。

咯呵呵呵……

黄鹤宛如痉挛般低声嗤笑着,脸上也流下泪来。

原来黄鹤正一面笑一面哭着。

〔十六〕

“怎么可能……”

黄鹤一面流泪一面笑道。

“怎么可能……”

黄鹤游离的视线投向远空,像是说给自己听,他自言自语着。

“为何我非杀那男人不可?”

“——”

“光只是要杀他的话,我随时可以下手。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诚如黄鹤所言。

他确实深入内廷,每每陪侍皇上身边。如果打算这么做,杀死皇上的机会多得是。如果杀死皇上后连命也不要,那么,陪侍皇上身边的许多人也有这个机会吧。

问题是,杀了皇上之后,自己能不能逃得掉。

如果是黄鹤,利用下毒或法术,让众人无法查出是谁杀了皇上,应该办得到才对。

“你听好,那男人是自我毁灭的。”

“自我毁灭?”

“可以说是被儿子所杀的……”

“什么?”

“你也知道的。今上一直怠慢玄宗太上皇,不是吗?挑拨你和玄宗太上皇的人应该也是他。离开长安之前,你不是想尽办法要见太上皇一面吗……”黄鹤说道。

真是突如其来的一段话啊。

诚然如此。

唉,诚然如此。

我多么想见太上皇一面啊。

那时,如果有人可以制止我的黔中行,那就只有太上皇一人。

即使不能制止我被流放黔中,我也想见太上皇一面。

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实现。

“那男人没被安禄山杀害,却被儿子给杀了……”

“喔……”

“一个弃置不理也会自我毁灭的人,而我,竟然还特意……我真的是干下无聊的事——”黄鹤有气无力地自嘲说道。

“说来李辅国那家伙……”

“是啊。我也没想到李辅国会那么狠。”

说到李辅国,在黄鹤一伙人深入内廷时,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人。

天宝年间,职司闲厩使的王鉷赏识李辅国的畜牧才能,推荐他为东宫属官,方才开始发迹的。

皇上得知这个李辅国之后,便日渐宠爱他——

“李辅国那家伙,跟皇太子沆瀣一气。”

“一点没错。”我附和道。

李辅国和皇太子日益亲近后,便操弄了这件事。

因安禄山之乱和杨国忠的事,导致我没注意到李辅国这人。

当我们为这些事焦头烂额之时,李辅国已计划夺权了。

马嵬驿事件之后,皇太子与避走蜀地的玄宗分隔两地,他与群臣一同迁往北边的灵武,在背后出主意的正是李辅国。

玄宗、我往南走避蜀地——皇太子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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