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朱隶明白,永乐帝在朱隶心中不仅是君王,更是兄长。
积压了几个月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朱隶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男人,居然也有这么多眼泪。
当夜,朱隶还是留下了,同永乐帝并肩躺在床上,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朱隶就在永乐帝平静的呼吸声中,睡了他近一年以来,最好的一觉。
在南京滞留了二十多天后,朱隶带着囡囡,同吴晨策马北上。
囡囡快十四岁了,已然有了姑娘家的模样,可是一见到朱隶,在宫中接受了三年的教育比太阳下的冰淇淋融化得还快,用朱隶的话说,江山易改啊。
这当然不能全怪囡囡,朱隶这个父亲也实在没有这个时代做父亲的样子。远远地看到囡囡,朱隶居然张开了双臂,于是囡囡像一只小燕子一样,飞进了朱隶的怀中。那可是大庭广众之下,那可是在永乐帝和众朝臣面前。
父亲,应该是一个家庭中威严、冷漠、高高在上的代名词,对于子女,哪怕一个微笑都很少,怎么会去拥抱。
朱隶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将自己的女儿扔在宫里三年,见了面,至少要给女儿一个拥抱,另外应该加上左右脸颊一边一个亲吻,不过朱隶忍住了没这么做,他怕那些老臣们受不住刺激晕倒。朱隶是太小看这些老臣们了,在朱隶这么多年的哼哼刺激之下,老臣们很坦然地看着朱隶拥抱自己的女儿,相信朱隶真亲吻了女儿,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反映,只要这件事是朱隶做的。
囡囡长得像小芸的地方居多,但脾气秉性,整个跟朱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时装得极为淑女,鬼主意却层出不穷,加上朱麒、朱麟不在宫中,永乐帝对囡囡备加宠爱,宫里的人对囡囡是既爱又怕,喜欢囡囡天真率直的性格,又怕囡囡作弄自己。
其实囡囡捉弄人的次数并不多,但难得是每次都惊天动地,而且最后必然是以永乐帝大笑收场。
被囡囡捉弄的人怕是怕,却也有点小小的期盼,因为永乐帝一高兴,必然有打赏。
在这一方面,朱隶的三个孩子,都是其中的高手。
虽说囡囡在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但也不是说囡囡在宫中没有敌人。宫中的公主有好几个,看到囡囡被宠爱,哪能不嫉妒。只是囡囡不愧为朱隶的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吃亏的事情一次即可,再让囡囡吃亏就不容易了。
囡囡离开皇宫跟朱隶回北京,真是几家欢笑几家愁,最舍不得的当然是永乐帝,但永乐帝始终没说什么,朱隶知道,永乐帝是希望囡囡冲淡朱隶因燕飞的事情而带来的伤痛。
带着囡囡上路,天气又渐渐冷了,朱隶等人北上的速度慢了很多,到达莲花山时,已近新年。
齐昕这一回倒是很主动地提出要同朱隶一起回北京过年。
朱隶明白齐昕的意思,却拒绝了齐昕的好意。
沈洁所期望的大团圆,终于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也许,人生的不完美,才是真正的人生。
第二年,是永乐十二年。这一年的十月,朱隶、齐昕、吴晨等,陪同沈洁、小芸、索菲亚,石小路及孩子们到了南京。
在南京停留了十多天后,齐昕和吴晨护送石小路和海生、二丫两个孩子继续南下到交州府,与燕飞团聚。
小芸和索菲亚将陪同囡囡、朱麒、朱麟三个孩子,在十一月份,随同郑和船队下西洋,到达古里国后,在由古里国王阿杰安排三个孩子到欧洲学习。
永乐帝对朱隶的这一决定非常不满,把孩子送到国外去,十年八年都见不到一面。
朱隶的解释却很冠冕堂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孩子出去长见识,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等将来学成回来,也能更好地报效国家。
永乐帝没反驳,只是整整十天,没有跟朱隶说一句话。
朱隶的这个理由只是表面的,永乐帝当然能猜到朱隶送孩子们出去的真正原因,朱隶担心,有朝一日朱瞻基登基后,会排挤他的孩子们。
这一点,也是朱隶说服小芸和索菲亚的理由。
这确实是个很重要的理由,因为朱瞻基不是永乐帝,他对朱麒、朱麟兄弟两人不仅没有永乐帝对朱隶的那份感情,而且对朱麒、朱麟兄弟两个人的才华有所忌惮,作为君王,对于比自己能干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首帖耳地为自己所用,要么杀之以绝后患。其实就算俯首帖耳为君王所用,君王也不会永远放心的,一旦不需要了,仍然会杀掉。
古今能臣寿终正寝的,实在没有几个。寿终正寝的能臣,不是遇到的君王太懦弱,就是遇到的君王太伟大。
永乐帝觉得自己既不是懦弱的君王,也算不上伟大,除了朱隶,换成任何人,永乐帝都不可能容下他。
能人不能用则杀之,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尽管舍不得,永乐帝不反对朱隶将孩子们送往国外。但永乐帝认为孩子们还小,他自己的身体也还很好,可以缓几年再送。
朱隶现在就送,难道认为永乐帝保不了几个孩子?
其实将孩子们送往国外原因,朱隶向永乐帝解释的理由是最表面的。
永乐帝想到的理由是隐含的。
真正让朱隶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也只有沈洁知道。
第300章 打秋围
十月是收获的季节。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靠天吃饭的时代,永乐十年算得上好年头了,这一年,大江南北,既没有严重的旱,也没有严重的涝,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很安稳。
因而,这几天在早朝上,歌功颂德的话也非常的多。老天爷这么照顾,自然是皇帝做的好,得到了上天的惠顾。
天灾当然不是人力可以避免的,但是疏通京杭大运河,加固黄河、长江水域沿岸的堤坝,让中小灾害带来的损失尽量减到最小,这确实是永乐帝的功劳。
朱隶知道永乐帝因为送孩子们出洋的事情还在生朱隶的气,因而在早朝上,也跟着大家一起歌功颂德了几句,永乐帝听到别的大臣的颂歌,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可听到朱隶的颂歌,不仅没露出笑容,反而很厌恶地看了朱隶一眼,没等朱隶的话说完,起身就走,一旁的大殿太监急忙高喊:“皇帝退朝!”
众朝臣连忙跪下高呼:“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有朱隶嘴角带着一抹笑站着,望着永乐帝离去的背影。
永乐帝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只要有表情,朱隶就算成功了。
果然没多久,永乐帝身边的小太监拿着拂尘,小跑着过来,宣朱隶到上书房觐见。
朱隶走到上书房门口,正遇到宫女用托盘端了一壶茶走过来,茶壶虽然盖着盖,朱隶却闻到了熟悉的洞庭香气。
每次朱隶到上书房,永乐帝都会吩咐上一壶洞庭香。
朱隶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推开了上书房的大门。
打着手势让内官和宫女们退下,朱隶走到坐在书案后面的永乐帝面前,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永乐帝。
“你也学会歌功颂德了?”十天了,永乐帝终于跟朱隶说话了,虽然脸阴的能下雨,语气也十分冰冷。
“皇上,阿四是那种人吗?阿四说的可是真心话。”朱隶已经很久没有在永乐帝面前自称阿四了,自从被永乐帝赐封了王爷,朱隶跟永乐帝说话,同跟燕飞等人说话一样,以我自称,三、四十岁的人了,在自称阿四,朱隶觉得鸡皮疙瘩能掉一地,自称末将、微臣,永乐帝不爱听,自称朱隶也不好,跟永乐帝的名字太相近了,永乐帝不介意,朱隶不能不自觉。
不过今天,为了让永乐帝消气,鸡皮疙瘩什么的,也不在乎了。
“真心话?是否发生水灾、旱情,岂是朕能控制的?”永乐帝冷哼一声。
朱隶真心地笑了,永乐帝如此清醒对待自己的身份,没有相信自己真是什么真龙天子,确实很难得。
“笑什么?”永乐帝的声音仍然严厉,脸却绷得不是那么紧了。
“皇上,这几年兴修水利,加固堤坝,疏通运河,有效预防了灾害的发生,这的确是您的功劳,我不说,历史也会为您记上这一笔的。”朱隶淡定的目光望着永乐帝,他知道这一句话是说到永乐帝的心坎里了。
一个帝王,在位一世,追求的就是在历史上留一个英明君主的名声。
永乐帝扫了朱隶一眼没说话,端着茶杯轻啜一口,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他对朱隶真是动不起真怒,朱隶总是能看出他心中最想要的东西,也总能三言两语地就让他的怒火消弭于无形。
“朕要举办一场秋围,定在三天后,你带着孩子来参加吧。”
“是。”朱隶点头。永乐帝两、三年没有举办秋围了,今年这一场秋围,明显是为了朱隶即将出国的三个孩子办的。
望着永乐帝略显苍老的侧面,朱隶心中轻轻一叹,永乐帝是真舍不得三个孩子,甚至比朱隶更甚,这也许是因为永乐帝视朱隶亦弟亦子,对三个孩子有隔辈亲的感情。
如果不是不得已的原因,朱隶也不想让孩子这么早出去。
南京附近原本并没有什么猎场,永乐帝登基后,特命人在紫金山中寻了一块猎场,饲养一些猎物,供永乐帝休闲打猎。
今年的秋围,比往年任何一次规模都大,在京的武将都参加不说,还带了大批的文臣,而且特许后宫和大臣的夫人及子女们随行,几乎是整个京城的王公贵族全体出动,使得御林军和锦衣卫如临大敌,早早就将京师通往围场的道路警戒了起来,好在这段路也没有多长,如此大张旗鼓,非但没有引起百姓的不满,反而让大家无限好奇。
永乐帝骑马走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朱隶和朱高煦,太子朱高炽也来了,坐着轿子跟在后面。
张辅、房宽、郑和等诸位将领再后面一些,接着是文武百官和后宫、王妃及皇孙公主们,最后是各位大臣的夫人子女。长长的队伍拉出了足有一里,沿路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极为兴奋。这些王公贵族平时绝难见到,今日皇帝、王爷、文官、武将们多数都骑马,其他人虽然坐轿,但轿帘都是极薄的,能隐隐约约看到坐在里面的夫人佳丽。
一阵阵山呼万岁声过后,是无尽的喧闹声,百姓们跟过节似得,开心地说笑着,指点着,朱隶忽然想到了盛世二字,这两年天下在永乐帝的治理下,称得上盛世了。
围场的入口在东北角。围场占地面积不足百亩,跟永乐帝在北京的围场比起来,这是个非常小的围场了,加上今天来的人多,很快围场中到处都能看到飘动旗帜,皇孙和公主们更是不甘寂寞,在允许夫人和孩子们活动的东面和南面,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喧闹声。
这些声音里最突出的声音有两个,皇宫里的宫女和内官们都很熟悉这两个声音,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两个声音代表的不仅是开心钥匙,也是随时都有可能闯祸的魔星。
朱麒和朱麟自三天前知道要参加秋猎起,就处在极为兴奋的状态中,专门为他们两人特制的小弓箭,被他们早早翻出来摆在了最显眼处。并且每天练习一个时辰,两个人还私下约定,比赛在秋围上谁打得猎物最多。
今日一早,两个人早早就穿着妥当,一身新作的猎装,穿在二人身上,倒显得两个人颇有一番小小男子汉的气概。
许是一个锅里吃饭的缘故,十年来,两个人的仍然一般高,穿上同样的衣服走出去,不知情的人真以为他们是双胞胎。
一进围场,两个人就开始撒了欢地跑,把跟着他们的几个宫女和内官远远低甩在了后面,好在围场本就是人工豢养的猎物,没有什么猛兽,尽管如此,为了皇帝的安全,在围场的四周仍然布满了御林军,因而宫女和内侍们倒是不用担心朱麒和朱麟的安全。
猎物都是豢养的,没有什么野性,武将们对于打这些连逃跑都不会的猎物不感兴趣,文官对打猎本身兴趣不大,因而每次打秋围,成了君臣聚会,永乐帝和大臣们放松身心的时刻,能不能猎到猎物成了次要的了,大家随便打几个野味,等待晚上的篝火大餐。
如果有朱隶参加秋围,那篝火大餐是绝对让人期待的,因为朱隶会露出他那一手烧烤绝技。
知道今年的秋围很大程度上是永乐帝为朱隶举办的,也知道朱隶晚宴上必然会为永乐帝露一手,朱隶的烧烤手艺早已传得神乎其神,因而没吃过朱隶烧烤的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目光。
吃过的人,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郑和自第一次下西洋后,又连续去了两次,但永乐帝暗中交代给郑和的任务,寻找定颜丹,郑和却没能完成,永乐帝虽然很失望,却没有责备郑和,定颜丹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郑和找不到,只能说明皇后与定颜丹无缘。
朱隶却不这么认为,与永乐帝走在徐皇后生前常去的宫后苑,朱隶低声问永乐帝:“还记得姐姐的样子吗?”
永乐帝微微颔首,徐皇后去世五年多了,永乐帝每每想起,徐皇后微笑的容颜依然清晰。
朱隶也点点头:“我也是,只要一想姐姐,姐姐就出现在我面前。”
永乐帝忽然明白了朱隶的意思,定颜丹,早已被思念徐皇后的亲人们服下,徐皇后亲切、娴淑的容颜,永远留在了亲人们的脑海中。
郑和第三次从西洋回来,是永乐九年七月,当时朱隶正在交阯。郑和安排好船队,便向永乐帝请求希望能回云南老家一趟,顺道去交阯看看朱隶和燕飞,郑和与朱隶和燕飞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知道燕飞失忆,郑和更加惦记。
然而不巧的是,郑和到交阯时,朱隶已经离开了。
与燕飞的见面,让郑和哭笑不得。燕飞已经完全不记得郑和,张辅将郑和介绍给燕飞时,燕飞对郑和下西洋的壮举大大夸奖了一番,然后居然开始问起燕飞的事情,因为朱隶曾对燕飞说过,他的兄弟燕飞跟着郑和下西洋了。
郑和小心翼翼地回答着燕飞的问题,不时地偷偷看一眼坐在一旁的张辅,生怕那一句话说错,心中更是深深地理解朱隶的感受,被至亲的人遗忘,那种痛是来自心底的。
郑和回到南京后,朱隶只是给郑和留了封信,人已经到了北京。
今年一确定朱隶到南京的时间,郑和就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工作,即将南下,要做的事情很多,但郑和还是早早地都安排妥当,朱隶一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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