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舍不得?”朱隶不解。
“护卫和封地。”
“皇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朱隶皱皱眉头,语气有些不善。
“朕不想让你再回北京。”永乐帝盯着朱隶慢慢变白的脸色,心不在焉地说道。
“紫禁城的工程不能没有人管,北京城外的沙化治理还需要跟进,南北贸易需要保护和鼓励,还有安抚村,已有了初步经验,正在推广中,皇上,再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就回南京可好?”朱隶说着话,习惯地揉了揉太阳穴,晃晃头,头还是疼得厉害,朱隶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对永乐帝笑了一下,“一年,一年后再削藩。”
说罢也不等永乐帝说什么,转身就走。
“小四。”永乐帝起身叫道。
朱隶脚步不停:“皇上,阿四内急,明天再向您请罪。”朱隶知道自己再不走,恐怕就走不出皇宫了。
“小四。”
朱隶听到永乐帝走下龙台追了过来。
“皇……”朱隶刚开口说,就觉得一阵克制不住的眩晕,眼前天旋地转,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在尚未跌倒的一瞬间,朱隶感到一双有利的臂膀抱住了自己,耳边是永乐帝焦虑中带着责备的声音:“你到底要骗朕骗到什么时候”
朦朦胧胧中,朱隶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重适度,那种伴有恶心的强烈头痛已然缓解,只剩一些钝钝的痛。
“沈洁。”朱隶闭着眼睛,嘴角溢出两个字。
“头还痛吗?”不是沈洁的声音,是永乐帝的。
“爷。”
永乐帝手指一顿,又接着轻轻揉着朱隶的太阳穴,快二十年了,没有听到朱隶叫永乐帝‘爷’:“不疼就睡一会吧,爷在这里陪着你。”永乐帝语气温柔。
“嗯。”朱隶嘴角勾出一抹笑,很快睡着了。
永乐帝的手指继续轻轻揉着朱隶的太阳穴,直到深夜。
朱隶醒来时,见永乐帝竟和衣靠在龙床立柱上睡着了,透过窗棂洒入房间的斑驳光线中,能看到永乐帝眼睛明显有了眼袋,朱隶的双眼在那一瞬间朦胧了……
永乐帝睡得很轻,朱隶只是轻微一动,永乐帝已被惊醒。
“你醒了,头还疼吗?”
“皇上。”朱隶的声音哽咽。
永乐帝的心中轻轻一叹,夜里那一声爷,看来是朱隶无意识叫的。在朱隶脆弱的时候,他心中的靠山是爷,而不是皇帝,登基这十年,不仅自己累,朱隶也累。
“皇上,您累了吧,阿四给您松松肩。”朱隶起身说道。
永乐帝看了一眼窗外,高声喊道:“狗儿”
王彦立刻跑了进来。
“告诉在朝班的大臣,朕今日身体欠佳,早朝取消。”
“圣上您怎么了,需要宣太医吗?”王彦焦急地问道。
“朕只是略感疲乏,不必宣太医,守在门外,任何人不见。”永乐帝命令道。
“皇上,您……”朱隶担心地看着永乐帝,伸手想查探永乐帝的脉搏。
永乐帝微微一笑:“朕没事,朕就是想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睡一觉。你陪着朕一起睡。”
朱隶愕然,这叫什么话。
永乐帝无视朱隶瞋目结舌的表情,推了推朱隶说道:“往里些。”
朱隶听话地往里挪了挪。
永乐帝很自然地躺下,放松身体,闭上了眼睛:“躺下,昨晚你睡得太少了。”
朱隶像被催眠似得,乖乖地躺在了永乐帝的身边。
听着永乐帝平稳的呼吸声,朱隶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永乐帝削藩,第一刀砍在了朱隶的身上,朱隶一怒到上书房找永乐帝理论,两个人大吵一架,结果朱隶气得晕倒在上书房,永乐帝也被气病了,取消了早朝。
永乐帝一个早上没上朝,这流言不仅长了腿,长得还是飞毛腿,仅仅一个上午,就传遍整个朝堂。
而且越传越神,连朱隶骂了什么话,永乐帝怎么回答的,都传得有模有样。
当然,发生这种事情,舆论一定是倒向了朱隶这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话再次被拿了出来。
但不同于建文帝时期,永乐帝这次削藩,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只是在传,却没有一个表明态度的。大家都在等,却似乎都不知道,在等什么。
永乐帝一连三天没有上朝,朱隶也一连三天没有出宫门,于是流言又加了一句,朱隶被永乐帝软禁了。
永乐帝确实将朱隶软禁了,软禁在了上书房。
这三天,朱隶没有离开上书房,永乐帝也同样没有离开。
第一天,御医院三位最有经验的御医被同时宣了进来,为朱隶诊脉,诊断的结果让永乐帝既安心又不安心,朱隶得的确实是头风,但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如果朱隶得的是水风,病症发展会比较缓慢,在以后的几年中,如果坚持调理,有可能慢慢缓解;如果得的是火风,则后果比较严重,到底是水风还是火风,还需要观察有段时间。
朱隶知道,所谓水风,就是良性肿瘤,中药调理可能会让肿瘤减小。
所谓火风,就是恶性肿瘤,肿瘤发展迅速,什么办法也遏制不了。
在现代,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可以切片检查,但在明朝,只能靠经过一段时间后对比。
朱隶当然希望是水风,但他心里清楚,火风的可能行很大,因为从过年到现在,仅仅一年的时间,朱隶晕倒的频率高了很多。
说明肿瘤生长得很快。
不过也许是因为,朱隶这一年精神经常处于疲惫状态。
“不要让京王爷情绪有大的波动,静养。”一位御医如此说道。
朱隶也感觉到了,多数晕倒,都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
之后的两天,永乐帝让朱隶尽量多休息,按时吃药,朱隶果然像好人一样,即没有头痛,也没有眩晕,胃口也不错,两个人这两天也不是光闲着,将削藩的一整套步骤和措施制定了出来。
对于朱隶坚持要回北京的事情,永乐帝最终还是同意了。
王爷不是官职,朱隶本身虽然是太保,属于三公之一,正一品官员,但三公其实也是个闲官,属于皇帝左右手,官位很高,却没有具体实权,一般三公都是重臣加送的,为的是把品级提起来,朱隶受奉时,是兵部尚书,正二品,加封太保,变成正一品,朱隶下西洋前把兵部尚书之职让了出去,太保这个虚位却留下了。
只是这么多年,朱隶一直领的是王爷的俸禄,并没有领过太保的俸禄。朱隶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太保。
朱隶再回北京,北京已经不是朱隶的封地,以太保的身份发号施令,永乐帝又不希望以后的太保拥有这种权利,因而永乐帝专门为朱隶造了个官职,六部御史,从一品。
反正不管朱隶几品官,能指挥朱隶的,只有永乐帝。
三天后,朱隶和永乐帝同时出现在早朝上,随着永乐帝一系列削藩政策的颁布,以及对朱隶新的任命,众大臣均拍着胸口暗暗称赞自己。不管流言是什么,等待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只看永乐帝和朱隶之间交换的眼神,就能肯定,削藩根本是永乐帝和朱隶早都密谋好的,朱隶稳着不动,哪一个王爷也不敢起事。
所有的王爷都明白,跟朝廷和朱隶打仗,结局只有一个,死
为了让众王爷心里平衡一些,被削藩的王爷跟朱隶一样,除了没有了护卫,没有了封地,其他的待遇不变,且,被削藩的王爷都封了官职,让他们仍然能指挥得动地方官员,只是没有了军权。
朱隶三天没有回家,沈洁倒没有担心,人没有回来,消息却不断地送回来了,沈洁也知道,有永乐帝看着朱隶,照顾得只会比王府周到,绝对不会比在王府差。
朱隶脸色红润地回到王府时,沈洁故意围着朱隶转了好几圈:“皇上给你吃什么了,让你红光满面的。”
朱隶掰着手指头:“千年老山参、血燕、千年灵芝、何首乌、当归、鹿鞭……”
沈洁听着朱隶越说越下道,扑哧笑了,后面那几种哪里是补药,都是壮阳的药。
第304章 判断失误
朱隶叹口气,正色道:“其实没喝什么补药,喝的都是治疗头风的汤药,只是这两天睡得好,皇上天天看着我睡觉,而且他睡觉特别轻,我一动他就醒,为了让皇上睡好觉,我醒了也不敢动,结果躺着躺着,又睡着了。”
其实朱隶觉多,跟他这段时间身体虚弱有关,当然也是因为,在朱隶喝的汤药中,加了安神的草药。
沈洁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对你的照顾,还不如皇上。”
朱隶一把搂过沈洁,勾唇笑了,低声抱怨:“别这么说,皇上对我照顾得是很好,但我却觉得像蹲牢房一样,这三天,我连上书房的大门都没有出。”
沈洁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望着朱隶:“对了,皇上为什么突然决定削藩?”
“为了不让我太劳累。”朱隶说得很平淡,沈洁却明显感到朱隶拥抱自己的双臂紧了一下。
想过一千个削藩的理由,却没有想到真正促使永乐帝下决心削藩,是为了让朱隶多休息。
“皇上削藩,是因为知道了你的病情?”沈洁也对这个理由大吃一惊。
朱隶微微点点头:“皇上想让我就留在南京,或者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什么都不管,安心养病。”
“那为什么还封你做六部御史?”
“是我要求的,你也知道,北京那一摊事情都是我起的头,我不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别人干不好,岂不是浪费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
沈洁还想劝什么,想想永乐帝都没有说服朱隶,还是闭上了嘴,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皇上,我不会让自己累着的,我还想在你们身边多活几年,我答应了永乐帝,利用一年的时间,我把北京的事情交代清楚,就回南京,做一个逍遥王爷,好好养病。”朱隶把下巴放在沈洁的头上,拥着沈洁轻轻摇晃着说道。
在南京过完年后,永乐帝专门派了一位御医随朱隶和沈洁北上,这位御医朱隶很熟悉,是十年前,断言朱隶不想活了,因而下意识拒绝进食的那位御医王菊,当年王御医虽然救回了朱隶的命,但朱隶却因此落下了一个只要引起呕吐,就会连吐三天的病根。为了根治朱隶的病,王御医没少想办法,可惜最终也没治好,还是朱隶去交阯期间,药王治好了朱隶的病。
但药王却没有诊断出来朱隶得了头风。
头风这种病,初期几乎诊断不出来,能诊断出来时,就已经很严重了。但就算诊断出来了,是水风还是火风,还是很难判断。
除了王御医以外,朱隶还带了十只信鸽北上。
朱隶对养鸽子是外行,吴晨却是其中的行家里手。五、六个月没见到朱隶,吴晨收到朱隶回北京的消息,迎出了三天的路程,可见到朱隶没说几句话,吴晨的目光就被那十只鸽子吸引了。
吴晨看十只鸽子的表情,比看到十座金矿还兴奋。
“爷,这是圣上赏赐给你的?”
朱隶点点头:“你喜欢都送给你了,不过有一个条件,圣上一个月至少要收到一份飞鸽传书。”
“没问题。”
朱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吴晨看到鸽子后,眼中再没有朱隶了。
直到十天后,吴晨放出了第一只信鸽。
信鸽并不是永乐帝赏赐朱隶的,而是永乐帝赏赐给王御医的。
让朱隶就这么走了,永乐帝怎么能放心,因而赏赐给王御医十只信鸽,让王御医至少一个月汇报一次朱隶的病情,如果病情有变,立刻告知永乐帝。
北京到南京,路途遥远,因而永乐帝命人选了十只最优秀的信鸽。
朱隶果真没有食言。
回到北京,朱隶把工作尽量都安排到了上午,中午吃过午餐,朱隶会睡个午觉,下午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晚餐后同沈洁两个人在京王府中散步。
第一次,朱隶讲究起了养生。
养病当然是主要原因,但王御医除了一月一次飞鸽传书简要说明朱隶的身体状况外,居然坚持每天事无巨细地将朱隶的饮食起居详细地记录下来,十天一份地像奏折一样上报给永乐帝,逼得朱隶不得不严格遵守作息时间。
因为王御医说,头风这种病,养很重要。
虽然有一种被束缚的感觉,但朱隶还是坚持下来了。
朱隶明白,让关心自己的人放心,也是爱的一种表示。
沈洁给予朱隶的肯定就更直接了,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过上了真正的二人生活,沈洁就像被浓浓的爱意滋润的新娘,尽情地炫耀着自己的幸福,让朱隶觉得,虽然生活不像以前那么自由自在,但让自己爱的人幸福,安心,这点牺牲实在不算什么。
有规律的生活让朱隶的病情大有好转,头疼得不是那么频繁了,气色也好了很多,昏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连朱隶也相信,他得的是水风,不好治,不等于不能治,水风十年八年没什么问题,已经给药王送了信,十年八年后,药王也许能找到治疗朱隶的方法。
北京的各项工作,也在朱隶精心的培养下,都有了接替人。
永乐十一年平稳地划过,永乐十二年,带着希望走来。
按计划,春暖花开的时候,朱隶和沈洁将离开北京,回到永乐帝身边,做一名悠闲的御弟。
然而……
然而,那十只优秀的信鸽不仅将朱隶的生活情况报告给永乐帝,也将永乐帝即将出兵的消息带给了朱隶。
朱隶收到这个消息,高兴地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朵根。
不是朱隶好战,实在是这一年把他板坏了,想到回到南京后还要继续过这种十分有规律的生活,朱隶更加觉得这次出征的可贵。
虽然是去打仗,去茫茫草原中寻找瓦刺的军队,但因为有第一次北征的经验,更因为,有可靠的情报,瓦刺只有三万精兵,而永乐帝仍然同第一次一样,准备带五十万大军。因而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会是一次辛苦的出征,包括永乐帝和非常想放放风的朱隶。
朱隶这一年的病情虽然非常稳定,并且有好转的迹象,但若是觉得会有危险,永乐帝怎么也不会同意朱隶随军出征的。
五十比三,这不是去打仗,而是去练兵。还附加野游。
这次练兵,练得不仅有军队、将领,永乐帝还准备锻炼一个人——朱瞻基。
虽然一年前误伤沈洁的事情让永乐帝的心中对朱瞻基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作为皇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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