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隶站在燕王的身边,想象着近两千年前项羽别虞姬时的悲壮场面,心生感慨,听到燕王的问话想都没想,很自然地说道:“猜到四爷会担心沈洁的安危。派人阻拦,所以晚送了半个月的信。”
“你不担心沈姑娘的安危吗?”燕王显然听出了朱隶话出自真心,语调微微缓和了一些,当日收到朱隶的信,称请左都督徐增寿将沈洁接到皇宫。燕王立刻遣冯三虎漏夜返回北平,想阻止此事,将沈洁孤身送进皇宫,一旦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朱隶到底怎么想的。
不料几天后冯三虎回报说徐增寿已经带着沈洁走了半个多月,追不上了。燕王听后大发雷霆,朱隶也学会先斩后奏了!!
然而一个多月前燕王看到朱隶一身疲惫地回来,递给他的却是一张南下的资料图时,窝了几个月的火瞬间消失了。沈洁的事也一直没问,直到今天,听到朱隶劝降的一番话,才把沈洁的事情重新提出来。
“很担心,但这事也只有沈洁能做。”朱隶的思绪仍在两千年前徘徊,顺口回答。
“你是担心本王破城后伤害朱允炆的性命,让沈洁呆在朱允炆身边,想让本王有所顾忌?”燕王终于将心中的不满说了出来。
顾忌?朱隶听得心中一惊,立马收回了思绪,坏了,这事考虑得太不周全了,让沈洁去皇宫的计划早在三年之前就定下来了,可惜这其中的原因不仅不能对燕王说,就是说出来,燕王也不会相信,不说原因,燕王当然会有此误会。
朱隶心思一转,侧过头微笑地看着燕王:“当日王爷曾说过,如果破城,朱允炆由阿四负责,王爷对阿四从未失过信,阿四怎么会用沈洁来掣肘王爷?!送沈洁进宫,是阿四觉得应该在宫里安排个人手,以便将来攻城之时,内外有个照应,而这个事情,交给沈洁最合适。”
燕王闻言暗暗吃惊,靖难打到现在,燕王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虽然他对胜利充满了信心,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光有信心是远远不够的,一天没有迈进南京城,就一天不能妄言此战结局。而朱隶将沈洁送进皇宫时,燕王还没有想到绕开济南,直赴南京。
朱隶确实是目光远大,一步一步都做好了计划。
他怎么能想到朱隶虽然对靖难的过程一无所知,却对靖难结束的时间知道得清清楚楚,更想不到预测未来的能力是朱隶在明朝最大的优势。
“把燕飞留在南京,也是出于这种考虑?”
朱隶心中苦笑,将燕飞留在南京,纯粹是为了燕飞身体考虑,但燕王此时这样问,朱隶却不得不点头。
“小四,你认为我们很快就能打到南京吗?”燕王问的轻松,朱隶却听出燕王声音中微微的颤抖,可以想像他心中的期望。
“四爷,阿四这一圈走回来,知道民众最盼望的一件事情,就是结束战争,他们并不在乎谁来当皇上,京城中也是一样,没有人愿意再打了,灵璧一战,朝廷已经大伤元气,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征集军队与我们对战。只要我们能够尽快攻到南京城下,这场战役是该结束了。”
如果历史不会改变,燕王进京不过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朱隶当然能肯定。
燕王闻言兴奋地拍着朱隶的肩膀,充满豪情地说:“明天大军继续南下,目标淮安。”
***
淮安距离灵璧两百多里,隶属凤阳,由朱允炆的姑父,驸马爷梅殷驻守。朱元璋驾崩前,曾嘱咐过梅殷,让他辅助年幼的朱允炆。
梅殷是朱元璋次女宁国公主的驸马,汝南侯梅思祖的从子,所谓从子,即梅思祖哥哥的孩子。梅殷十几岁便跟着梅思祖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战功,同徐辉祖一样,梅殷也是一位难得的将才,而朱允炆对待梅殷,也如同对待徐耀祖一般,始终没有将他派往前线。
宁国公主是燕王疼爱的妹妹之一,也许是因此原因,朱允炆不愿意看到燕王与梅殷对战沙场。
翌日一早,两支队伍同时出发,燕王、朱隶带领大军渡乌江,直赴淮安。
张辅带一万人押送灵璧降军回北平,同时送信给仍在北平四周担任保卫任务的朱高煦,通知他南下,北平的保卫任务,暂时就由返回北平的张辅接任。
平安躺在马车里,也在遣送回北平的降军当中。
朱隶的一番劝降,终于起了作用,当天晚上,军士报告说,平安将送进去的食物都吃了。
“王爷有令,善待平将军。”朱隶特意吩咐道。平安那臭脾气,不特意吩咐守卫军士,到不了北平就有可能被整死了。
***
“小四,你觉的驸马爷梅殷对我们会是什么态度?”燕王骑在马上,问并肩而驰的朱隶。
“不会打,也不会降。”梅殷这个人朱隶从徐增寿的口中了解过,武将出身,不苟言笑,肯打硬仗,很受朱元璋赏识。
“为什么不会降?”燕王感兴趣的问道。
朱隶沉思了片刻,说道:“梅殷只是梅思祖的从子,可以想象在梅家必然会受到梅思祖子女们的排挤,他表现得越出色,梅思祖的子女们就会越嫉妒她,因而养成了梅殷冷淡、孤僻的性格,这个性格的人遇到真正赏识他的人,必然会感恩图报。
朱元璋正是充当了这一角色,不仅赏识他,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还临终托孤,将朱允炆托给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投降。”
“嗯,”燕王的点点头,“为什么不会打呢?”
朱隶嘿嘿笑了:“因为公主的原因吧。”
燕王也笑了,宁国公主小她四岁,是燕王在皇宫有限的几年中相处最好的几个妹妹之一,一直到靖难之前,他们一直还有书信来往。
梅殷不会降是可以肯定的,不会打,朱隶和燕王心中都明白,这只是他们的希望,梅殷是否会出兵,全在于他对形式的判断,如果燕军势弱,梅殷很可能出兵。
怎么能让梅殷觉得单凭自己之力,根本不是燕军的对手呢?
第147章 灵璧大战之皇陵墓碑
朱隶特意让大军在夕阳西下的时刻到达了淮安城外。
所有军士的兵器都扛在了肩上。在夕阳中拉出长长的影子,迎着夕阳望去,阳光虽然已柔和了很多,但依然刺眼,长长的大军蜿蜿蜒蜒地从夕阳中走出,似乎没有尽头。
在队伍的两侧,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威武、雄壮……
燕王骑着马上,看着大军从他面前通过,掩饰不住的笑容溢上嘴角:“小四,果然有一套。”
朱隶嘿嘿笑了,利用影子、冷兵器在夕阳中的反光以及光线的强烈,加上两边骑兵带起的尘土,朱隶相信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的梅殷,至少会将他们的兵力多估计三成,上梅殷一向是个谨慎的人,朱隶猜想燕王这三十万大军,在梅殷眼里,至少四十多万,这刚好符合灵璧之战后,所有的降军都变成了燕军后的数量。
事实上降军中只有不到一成的人编入了燕军。一半以上的降兵被朱隶遣散,剩下不想回家的,都跟着张辅回北平了。
不收编降军也是朱隶的意见,五成以上遣散,能传递一个很强烈的信息——仗要打完了。刚打仗的时候,人们对这个信号并不敏感,但仗打了三年以后,一旦在人们的思想中根植了这个信息,再让他们打仗就很难了,甚至,想延长战争时间的人,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动员勤王之师,招募新兵,在这种信息下都会变成很艰难的事情。
另外近四成的人回北平,同样也在发送着一个信息,前方不缺人,这意味着燕军胜利在望。
而收编进来不到一成的人,全部都是作战能力强的,如此严格的挑选,使留下的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虽然留了不到一成,朱隶相信他们打起仗,一人至少顶两人,他们不仅会为证明自己而战,更会为将来的荣华富贵而战,他们相信,一旦打进京城。必然会有很多赏赐,有些人还可能当官。
同样,如此对待降军,给燕军的全体将士也同样传递了这三个信息,一直以来,大家都凭着一股信心在坚持,今天,这种坚持终于得到了汇报,他们已经能看到胜利在不远的前方向他们微笑。
将领们更是明白,加官进爵在等着他们。
因而灵璧大捷后,大军的士气异常高涨。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在一步一步走进南京。
淮安城外三十里,燕军扎营造饭,远远望去,到处都升起袅袅的炊烟。
这也是朱隶的戏法,原来十个人埋一个锅,现在五个人埋一个锅,锅不够没关系,有炊烟就行,东西不一定要煮着吃,烤着吃更好吃。
梅殷确实没敢动。如此军容整齐,士气高涨的大军,兵力还多他近一倍,燕军不打他已经敬谢神灵了,还敢打燕军,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燕军可以不攻城,燕王却不能不去看他的这个妹夫,公然叫城门梅殷一定不开,城上城下对着喊又有失体统,燕王只好写出了封信,让信使送进淮安,信上只说了家事,思念之前,对于国事只字未提。
用朱隶的话说,纯属过场。
梅殷当即写了回信,燕王谈家事,他也谈家事,说说他的老婆,燕王的妹妹有多么想他,多么怀念一起打猎的日子等等,只是在信的最后一行里,说请燕王进城确实不方便,遂邀请朱将军代替燕王能进城与驸马一聚,翘首以盼等等。
跟梅殷这种即古板,又不解风情的人,朱隶和他能有什么好谈的。接到信后,朱隶立刻提笔写了封回信:“多谢盛情邀请,两个月后,秦淮河上一聚。”
狂就狂到底。两个月后,大事笃定。
燕王看着回信:“两个月,你这么有信心?”
朱隶说了句话让燕王笑出了声:“吓唬他而已。”
***
从淮安到京师还三道关卡,一是扬州城,一是长江天堑,最后一个,是南京城墙。
朱隶还记得沈万山用糯米为浆砌的城墙,虽称不上铜墙铁壁也差不多了,靠硬攻,绝非上策。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三千名骑兵开道,军士们仍然将兵器扛在肩上,迎着朝阳,绕过淮安,直奔淮安东南部小镇:泗州。
朱隶带着剩余下七千名骑兵押后。以防止梅殷领兵衔尾追来。
为了让梅殷彻底死了追击的心,朱隶命令每一匹马尾上都绑上树枝,七千匹马跑起来烟尘滚滚,像摩托化部队似的,好处是梅殷到底也没有弄清楚朱隶带了多少兵力,坏处是严重污染了环境。
当朱隶的骑兵追上燕王大部时,每个骑兵就跟经历了一场沙尘暴一样,除了牙齿还是白色。别的地方都看不到本色了。
***
泗州是大明的皇陵所在,朱元璋的父亲葬在了泗洲。
其实朱元璋的父亲具体葬在哪里,朱元璋也不知道,因为父母双亡,才逼着朱元璋出家当了和尚,走上了造反的路。如今皇陵,连衣冠冢都算不上。只是朱元璋认为这里风水好,便在这里造了皇陵。
燕军到了泗州后,大军驻扎,燕王带着朱隶、朱能、马三宝、房宽等人,拜祭皇陵。
跪在皇陵前。燕王说了一句:“本王原以为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祭拜皇陵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跪在这里……”话未说完,声音不禁哽咽。
朱隶明白燕王这三年来,几次与死神插肩而过,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
祭拜完皇陵,燕王将朱能等都打发回去了,带着朱隶,两个人走向后山。
后山山势虽不高,却因少有人走,野草长得快有人高了。朱隶扶着燕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顶爬去,他实在不明白,这么个小山有什么好看地。
山顶果然没有什么看头,这里山外环山,爬上山顶,看到是前面更高的山峰。
“四爷。”朱隶叫了一声,却发现燕王走到了山顶的一侧,在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墓碑。
虽然墓碑很小,如果不细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但这里是皇陵,任何百姓在皇陵里立墓碑,是要株连九族的,朱隶想不出是谁这么大胆,居然将墓碑立在了这里,而且还让燕王看到了。
朱隶正在想象着那位胆肥者可悲的命运,却见燕王不仅没有说什么,而且很认真地在清除墓碑附近的荒草,朱隶诧异地走过去,赫然见到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了几个大字:朱红果之墓。有生卒年月,却没写立碑人。没想到燕王竟然悄悄把朱红果的墓地建到了皇陵里,只是燕王对朱红果的这份情谊,也让朱隶感动。
燕王站在墓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红果,本王带着你弟弟来看你来了。”说罢转身望着朱隶:“这里葬着的是你姐姐的骨灰,本王当年实在没有能力将她的尸体带回来,只好连同鲜花一起火化了。你跪下,给你姐姐磕个头吧。”
朱隶认认真真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虽然他已经不是朱红果熟知的那个朱隶,但这个身驱还是原来朱隶的,这一身的武功也是他的。朱隶的心中,仍然把当朱红果姐姐,他相信如果朱红果在天有灵,也会把他当成弟弟的。
“红果,多谢你给本王留下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弟弟。这些年朱隶在本王身边,给了本王巨大的帮助,看到他,本王时时刻刻都会想到你,今天,本王就当着你的面,正式认朱隶为弟弟。若本王有朝一日登上帝位,朱隶就是御弟。”
朱隶跪在地上抬头吃惊地看着燕王,御弟?!你当我是唐僧啊。
“红果,本王今天在你的墓前发誓,终本王一生,一定会好好照顾朱隶,不会让他受到一点委屈。”
朱隶越听越奇怪,燕王今天怎么了,竟说些莫秒奇妙的话。
“四爷。”
“从此时起,称呼本王四皇兄。”燕王很认真地说道。
“四爷。”朱隶刚说了两个字,看到燕王严肃的目光,一闭嘴把下面的话也咽了下去。那表情就像硬咽了一口干馒头,很噎了一下。
燕王见状心底流过一丝笑,面容也松弛了下来。
四皇兄,这个称呼太别扭了。
“四爷,阿四心中当您哥哥,这称呼就不要换了吧。”看到燕飞的表情缓和了,朱隶又露出他那无赖的笑容,其是这些年,朱隶也没把燕王当长辈。
燕王也觉得四皇兄这个称呼太冷漠了,还是朱隶一句四爷叫的亲切。
“叫四爷也好,小四,今天当着你姐姐的面,你已经正式成为本王的弟弟,若本王坐上皇位,你要帮本王处理国事,不能说走就走。”
朱隶终于明白燕王绕了这么一大圈的目的了,原来只是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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