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一连喊了几遍,便见对面阵地上,有一支枪挑着一条白毛巾在挥舞着。
杨槐冲香草说:伏生一会就该出来了。他冲香草说完,又冲对面阵地上喊:伏生,你出来吧,香草和孩子都在等你。
伏生突然在那里喊了一声道:杨槐,把你的枪举起来。
杨槐犹豫了一下不明白伏生的用意,但还是举起了枪,枪口冲着天空。
突然,阵地上响了一枪,杨槐手里的枪,枪筒被击中了,又成了一支残枪。接着他看见了王伏生带着几十人的队伍,举着枪从阵地上走了下来。
杨槐惊愕地望着走近的王伏生,一直到他走近眼前,才一松手把那只残枪扔到王伏生的眼前。
王伏生打量了那支残枪,抬起头冲杨槐说:咱们这是最后一次较量了,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完弯下腰打量着那支残枪,然后冲杨槐说:能送给我么,算是一个纪念。
杨槐看着伏生没有说话,怔怔的样子。
伏生笑笑说:杨槐,你不亏,我给你带来八十支中正式,四挺机枪,还有一支八十五人的队伍,杨槐你赚了。
杨槐把目光投向伏生身后的队伍,冲四喜挥了一下手,四喜便带着一群战士上前把枪缴了。
王伏生
王伏生在杨槐的营部见到香草和福娃时,他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福娃冲过来抱住父亲的腿,一遍一遍地说:爹,你不要再走了,你一走娘就哭。
王伏生弯下腰把福娃抱在怀里,他看着福娃,也一遍遍地说:爹以后再也不走了,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香草站在一旁,看着爷俩这样,也是泪水涟涟的样子。
在杨槐的安排下,一家三口住在一个农家小院里,伏生和香草躺在床上,福娃躺在他们中间,已经睡着了。伏生和香草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香草担心地欠起身子问: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伏生想了想说:他们说不会杀害俘虏,好多弟兄都回家了,还领了路费。
香草又说:伏生,咱们下一步要去哪呢?
伏生说:回家!
香草吃了一惊,自从嫁给伏生,她已经过惯了分分离离的日子,也习惯了伏生这个军人的职业,她没想过伏生放下枪,回到家里去过种地为生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
香草就又问:你不当兵了?
伏生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喃喃道:我们的队伍没了,高团长已经阵亡了,只剩下长江以南的队伍了。
伏生说这话时,有了些伤感。香草听了也噤了声,沉默半晌才又道:你们那些部队,又有钱,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香草说的话也是伏生所困惑的,兵强马壮的队伍,从开战到现在,在一天天地减少,他曾感激过这支队伍,从他入伍到现在,他感到知足,如果自己不当兵,如果参加了八路军,也许他就没有眼下的生活,他看着身边的香草和福娃,他们支撑了他的幸福。他先是为了他们抗日,后来又和解放军作战,他把自己军人的身份当成了职业,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倦,因为他这份职业可以养家糊口。况且也已经习惯了戎马倥偬的生活,在这之前,他没有想过离开队伍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当他让士兵用枪刺把一条白毛巾挑起来走出阵地时,他预感到自己这份职业就要结束了。他最后射出一发子弹,把杨槐的枪变成了一支残枪,那是为自己也是为杨槐留下一份纪念。
伏生想着自己的未来,心里说不上失落,也谈不上欣喜,只要有香草和孩子在尚己的身边,他就感到踏实。伏生在思前想后的夜晚,慢慢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伏生在军人的警醒中睁开了眼睛,当他穿衣服时,又看到了那身国军的衣服,此时那身国军衣服已经没有了领章和胸花,一身军装没有了军人的点缀,就少了军人的魂。伏生犹豫着还是把衣服穿了起来,他站在地下冲香草和孩子说:天亮了,咱们该出发了。
当伏生领着香草和福娃站在院子里时,杨槐似乎站在院子里等待多时了。
杨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伏生,伏生把头低下,小声地说:你们优待俘虏的政策我知道,现在我们就要回家了。
杨槐的眉毛动了动,上前一步站在伏生面前:回家?回家做什么?
伏生叹口气说:我要回家种地。
杨槐说:伏生,别忘了你是个军人,你是个神枪手。
伏生抬起头虚虚地望了眼杨槐说:我们失败了,没有部队了,当不成神枪手了。
伏生说完失落地把双手张开,拿惯了枪的双手,此时没有枪可拿了,他的双手似乎没冇地方放了,就那么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
杨槐就冲香草说:香草你带着孩子待在这里,我找伏生有话说。
杨槐说完便拉着伏生走出了小院,他们站在村街上。此时,队伍正在出操,口号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地充斥着村街,忙碌而又充满生机。兵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王伏生,王伏生仍穿着国民党少校军官的服装,举手投足的不能不引来众人的目光。杨槐把王伏生领到一个院子里,有人就毕恭毕敬地冲杨槐和王伏生打着招呼道:长官。
杨槐摆摆手:以后要称首长同志,这里不兴称长官。
王伏生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些熟悉的士兵,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昨天这些士兵还跟着他在阵地上和解放军殊死搏斗,此时,他们已经换了军装,他们既熟悉又陌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杨槐就说:伏生,这都是你带过来的弟兄,现在已经编入我们营了。
士兵们领完枪支,列队站在院子里,被一个连长带出院子。他们从王伏生面前经过,有的冲伏生。电子书下载笑笑,有的还冲他打了个手势。王伏生一直望着这些士兵走远。
杨槐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队伍已经集体加入了解放军,你这个副营长还想回家种地么?
王伏生看着杨槐,没有说话,他想起了自己刚当兵那会儿,他不知道什么是国民党的队伍,也不知道什么是八路军,庄里正过队伍,他跟着队伍走出好远,高大奎那时还是名连长,在队伍里回过头来说:小兄弟,想当兵么?
他点点头。
高大奎又说:当兵你不怕死么?
他摇摇头。
高大奎笑了,他从队伍中一个士兵的肩上拿过一杆枪扔到他怀里,他接住枪,扛在肩上,从那时开始他就是名军人了。因为他成了军人,有了军饷,有了杀鬼子奖励的银元,最后他娶了香草,有了福娃,有了家。这一切,以前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果自己不出来当兵,这一切还会有么?他没想过,也不敢想。
杨槐领着他走出院子,村街上他又看到了一排排士兵,唱着歌,喊着口号,这一切他太熟悉了。
杨槐说:伏生,参加解放军吧,你是神枪手,不该回去种地。
半晌,伏生说:那香草和孩子呢?
杨槐说:你参加了解放军,他们就是军属了,咱们家乡早就解放了,有政府照顾着,你什么都不用管。
王伏生又说:我以前和解放军打过仗,也杀过你们弟兄,这一切都不追究了么?
杨槐笑笑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拿起人民的枪,站到我们的阵地里来,那咱们以后就是革命同志了。
王伏生就冲杨槐用力地点点头。
杨槐笑了,拉起王伏生说:走,见我们团长去。
从那天开始,王伏生脱下了国民党的军装,换上了解放军的军装,他被任命为杨槐这个营的副营长。从此以后,没有人称呼他长官了,都一律叫他王副营长。他称呼杨槐为营长同志。
香草和福娃被护送回了老家,老家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以前地主家的地,都归人民所有了,身为军属的香草,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他们也一同成了新中国的主人。
身为副营长的王伏生随着两万大军一直杀到了长江边,对岸就是南京政府了,解放南京的炮声正隐隐地传来。
第九章
北上
正当杨槐和王伏生为渡江做准备时,团长岳福常突然找到了他们传达了一份命令,他们这个团要北上,他们北上的任务就是剿匪。
当时有许多解放区,残留了大批国民党残余部队,他们没来得及逃走,就跑进了大山里,隐藏一段时间后,随着解放军的南下,解放区便成了真空地带。这些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便又浮出水面,不断地骚扰解放军,杀人放火,抢粮掠物。一时间弄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新中国快成立了,已经到了该稳定后方的时候了,从两万大军中,抽调了一批精干力量,杀了个回马枪,进驻解放区,肃清那里的残匪。
部队在北进的过程中,途经冀中,杨槐和王伏生顺便回了一次家。
两人当兵离开村庄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一同归来。走到村口时,王伏生停了下来,杨槐回头望着停下脚步的王伏生。王伏生正在整理衣服,以前他回来穿的都是国民党军装,这次是解放军军装,他一时有些不适应。他从帽子一直整理到前襟,然后问杨槐道:你看我这样行么?
杨槐笑一笑,对杨槐来说,他已经适应了王伏生穿着的这身军装了,在王伏生的心里,他似乎对自己还不怎么自信。杨槐就拉着王伏生一边走一边说:伏生,你穿这身衣服,比国民党军装舒服多了。
王伏生舔舔嘴唇,憨憨地笑一笑,随在杨槐的身后往庄里走。
庄里一派新气象,大街小巷张贴着花花绿绿的标语和口号,什么新社会好、解放全中国、支援前线等等。忙碌的人们也是面带喜庆之色,嘴里一边哼着《解放区的天》一边匆匆地走过。他们见到了杨槐和王伏生都热情地围过来,伏生参加解放军的消息村里早就听说了,此时伏生家的门楣上早已挂上了军属之家的牌子。人们纷纷问着部队上的事,杨槐就大声说:部队就要过长江了,江南就要解放了,老蒋已经没有地方藏了……
人们听了就都喜笑颜开起来,有个中年妇女过来,拉了拉杨槐的衣襟,又拍打几下伏生的衣服,啧着声说:还是解放军的衣服好看。以前两人穿着不同的军装回来,人们也曾议论过他们的服装,上前摸捏了,然后就啧着舌头说:槐呀,你们衣服可不如伏生的衣服,伏生的衣服是呢子的,你这是土布的。那时八路军和国民党的这两支队伍在老百姓的心中没有明显的差别,都是抗日的队伍,只要打鬼子,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一样的。但伏生的衣服就是好,兜里还有银元,揣在衣袋内有声有色地响着。人们对伏生就一脸羡慕了。日本人投降后,两支中国队伍交战了,人们就分出了善恶好坏,再好的国民党衣服在人们眼里也不中看了,反倒是解放军的衣服,怎么看都受用得很。
王伏生走到自己家门前时,香草领着福娃已经站在自己家门口了。伏生停了脚步,怔怔地望着香草和孩子。香草就冲福娃说:爸爸回来了,快叫爸爸。
虽然他们分别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福娃似乎对伏生已经陌生了,他躲在香草身后,偷眼打量着父亲。
伏生蹲下身子,看着福娃说:我是爸爸呀……
福娃仍陌生地看着伏生。
伏生抬起头就看到门楣上“军属之家”的牌匾了,他怔怔地瞪着,嘴里喃喃地说:草,你们过得还好么?
香草说:我们现在是军属了,政府什么事都照顾我们。
伏生吁了一口气,他的手又下意识地放到衣兜里去掏,这次什么也没掏出来。
杨槐走进家门时,母亲正站在院子里,她睁着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什么了。自从小凤和杨父被日本人抓进了炮楼,她就开始哭泣,她盼着两个人能平安地回来,结果两个人都没能回来,从那以后,她经常站在院子里向远方眺望,一边流泪一边眺望,后来眼睛就再也看不到了。但她每天仍然站在院子里,仍做出眺望的样子,这种等待成为了她一种生活,风雨无阻地站在院子里等待,便成了杨母的一种信念。
杨槐望着院子里的母亲,便想起了父亲,他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娘……
杨母僵在那里,伸出了手,半晌没有叫出声来。
杨槐走过来捉住了母亲的手,他这才发现母亲已经看不见了。他就那么望着母亲,想着父亲,也想到了小凤,他哽着声音说:妈,孩子不孝,没能救出爹来,也没能救活小凤……母亲听了杨槐的话一下子大哭起来。
那天母亲摸索着为杨槐下了一碗面条,然后颤抖地端到杨槐面前,杨槐接过来,眼泪就滴在了碗里。
杨槐吃着面,母亲在一旁唠叨着:你爹是为了救小凤才死的,现在爹没了,媳妇也没了,家里就留下我一个人了。
母亲边说边用衣襟擦着眼泪。
他叫了一声:娘……
面条便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杨槐放下碗,拉过母亲的手道:娘,等剿完匪,全国解放了,我就回来陪你过日子。
母亲推开他的手,止住哭声道:小凤再也回不来了,那是个多好的姑娘呀,都没来得及登咱家的门,就让小鬼子抓去了。你要记住,她是你的媳妇,槐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娘张罗不动了,你可得给咱家再找一个媳妇呀。
杨槐抓住母亲的手,他的眼泪落在母亲的手上,他哽着声音说:娘,等全国解放了,我一定给你领个媳妇回来。
相聚永远是短暂的,第二天一早杨槐和伏生就出发了。
母亲一夜也没睡,她一直坐在杨槐的身边,她大睁着眼睛,似乎看见了杨槐,她用双手丈量着杨槐的身子,然后说:槐呀,你胖了。杨槐看着母亲,就那么望了一夜。父亲在时,他没有对母亲这么牵肠挂肚过,现在家里就剩下母亲一个人了,这种牵挂连着他的心。那时,他在心里发誓,等战争结束了,全国解放了,他就回到家里陪母亲好好过日子。
伏生离开家门时,福娃已经熟悉他了。此时抱着他的腿一迭声地喊:爸,爸,我不让你走。
香草把福娃抱过来,眼里就含了泪,福娃在哭闹着,她说:伏生,等打完仗就回家来吧,过日子不能没有男人。
伏生狠狠地点了头,硬下心肠把头扭了,向前走去。福娃这时叫了一声:爸……便挣脱开香草的怀抱向伏生跑过去,伏生停下脚,把福娃抱在怀中说:福娃,等爸爸打完这一仗就再也不走了,天天陪着你。
福娃懵懂地点点头,香草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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