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等候,或者即使随领导进门坐下,也只是一言不发,但是,张思文常常会特别交待,“记住这些人家的门牌号码、原任职务、家庭成员,下次再來你可能就是我的全权代表。”
愈彦听了,马上就得提起精神,特别当心,生怕下次单独上门会出错,也因此,愈彦对张思文送礼的那些门道,就特别留意,暗中观察、揣摩其中的诀窍,
通过跟随张思文送礼,愈彦发现,送礼之道貌似粗俗,其实还真是充满玄机,细细推敲起來简直就是一门莫测高深的学问,
张思文送礼,因为对象身份的不同,划分了不同的档次、类别,思虑相当精细,他直接受制于省这一级,因此送礼的重点自然就在省城,因为他是市委书记,多数省领导他都熟悉,领导们也大都认识他,平常,给这类省级领导送礼,十之遇不到本人,只能随同礼物丢张名片给家属,领导未必就能看到或记得,
但是,无论如何跑还是要跑的,有鱼无鱼撒一网总不是坏事,万一什么时候领导想起,说不定就起了作用,张思文身为市委书记记,除了省委领导,其他的厅级领导必然也要一一拜到,那些厅长,不光从业务主管角度需要得到其支持,更主要是这些人大多背景很硬,日后极有可能进了省里班子,现在烧香等同于储蓄、投资,
除了这些名正言顺的“现管”,就是一众当年同事、同学,如今或居高位拥重权,或正是蛰伏、积蓄期的潜力股,无论于公于私,都很有投入的必要,也是他例行进贡的重点,
在安泰本地,按说张思文贵为市委书记,就不需要给别人送礼了吧,其实不然,退下來的老首长,未必遇年逢节必送,但每年表示那么一两次绝对非常必要,东西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个态度,
就像在部队里,中校见到上校立个正、敬个礼,表明你懂得规矩、知道轻重,
至于四套班子里其他成员或者部委办局里那些下属,平时人家给你送,你也给点东西回敬一下,那是一种礼尚往來的客气,严格讲來不算什么礼与不礼,
给什么样的人送什么礼物,表面看不是什么要紧事,可在张思文看來,则不是这样,“送礼也得看菜吃饭、对症下药,否则就有可能花了钱、出了力而不讨好。”
像张思文这种位置的官员,送礼所费自然无需自掏腰包,一般礼品,诸如烟酒、衣物、土特产、购物卡之类,下面的干部们都在那里蛰伏着,只要书记需要,必然一个箭步扑到前面去,不必等到过年过节,就是平常日子,无需书记张嘴,这些部门领导自会定期送货上门,美其名曰公务之用,
对于省里的常委、副省长一级领导,普通烟酒之类物件肯定拿不出手,人民币这样的真金白银人家又未必肯收,那就只能在稀、少、奇、新上做文章,
比如,贵为副省长,茅台、五粮液也许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是,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里招待外国首脑的那种特供五粮液,或是放置五十载以上的陈年茅台,却未必想喝就能喝到,
张思文有个同学在北京某部,恰恰就能搞到这种宝贝,还有那些过去专供最高领导享用的特制熊猫烟,以及具有百年以上树龄的龙井、碧螺春,等等,这些东西,不在品相优劣、价格贵贱,而是以稀有为贵,送到任何一位领导那里,也会别具特色、印象深刻,至于一般的官员那里,无非名烟名酒多送一些,或者挑些安泰当地价值不菲的特色产品,既是例行公事,却又不失实惠与体面,
张思文送礼的重点,当然是在省城,在位的领导,必由其亲自出马,愈彦等心腹跟随左右,专挑月黑风高之夜,行踪极其诡秘,
与看望现职领导轻车简从不同,拜访那些老干部及其遗孀时,张思文则会选择光天化日之下,大包小包里装着些螃蟹、芦笋之类的安泰特产,甚至还有山芋、芋头、花生这样的土货,热热闹闹地在那些冷落日久的门院前进出,迎送之间刻意弄出很大的欢声笑语,
刚开始,愈彦不明究里,后來就慢慢看出端倪,,这些人家与在位领导不同,东西不在多少,要的是个热闹气氛,张思文如此一番闹腾,左右邻居知道有人來送过礼,倒比送了什么价值更高,也更重要,
此外,送礼时机的把握也非常有讲究,平常逢年过节普遍跑跑,杨柳水大家洒洒,那属于“平时勤烧香”性质,现在,随着矿产整合进入倒计时,安泰的是非之争渐入白热化状态,张思文此时借重阳节之名,有选择地送礼攻关,意在随机应变、神兵奇袭,不过,时下人事问睿丫岬绞∥槭氯粘蹋晌桓鍪置舾械幕邦},省委省府现职领导们那儿绝对已成禁地,公开跑动难免伸手要官之嫌,正是当下之大忌,
日前,从中纪委到省纪委,包括组织、监察部门,都已下发文件通知,三令五申反复警告,如果有人一旦顶风作案,必将格杀勿论,
以前,每逢大事件,哪怕只是村、居一级的事情,也都有一批倒霉鬼难免撞上松口,被送上断头台,因此,张思文这才特派愈彦急赴省城,重点放在一批老干部身上,
辛处长之类虽是离退休了的官员,但他们都居住在省里机关宿舍,张思文自然也不便在那里跑进跑出,更何况,即使他亲自出马了,有些话也不好出口,
愈彦深为张思文充满智慧的决定而折服,虽是送礼小节,也足见其大谋大略,
凭心而论,跟随张思文几个月,愈彦不但对他的领导艺术心悦诚服,而且对其送礼艺术也是佩服之至,由是,他也进一步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今社会,送礼即政治,无礼不为官,愈彦的省城之行,相当诡秘,
他的行踪,除了张思文,只有秘书长刘斌知道,为了确保行动的绝对保密,他向刘斌要了辆车,利用空闲独自悄悄进了省城,
送给辛处长的几样东西,皆由书记特别准备,不过是六双草鞋、两百只咸鸭蛋、十瓶糟乳腐,累计价值不会超过四百块钱,表面看來,那些东西都是十分平常的物件,价格也很低廉,可是愈彦明白,这三样东西,平常之中却又都有不同寻常之处,
第0196章 东风借到
据张思文介绍,当年他跟老首长在南方工作的时候,和同是安徽的辛处长有过一面之缘,从那开始,他就常以老首长的名义看望辛处长,
那时的看望,真就只是一般意义上的看望,來客常常两手空空,还要叨扰主人一顿便饭,
有时即使顺便带点东西,也就一袋茶叶、一块粘糕之类,但是,辛处长那儿,每到秋季或年底,老首长必有三样东西要送到,,草鞋、鸭蛋、糟乳腐,后來老首长突然去世,张思文接过使命,一直把这种传统延续至今,
在和辛处长接触的过程中,张思文与老人结下忘年之交,深得其喜爱,当年他能从仕途上平平稳稳,因为辛老处长曾出面讲过好话,
后來老首长去世,张思文还是会经常去看望辛处长,再到后來,辛处长在山鲁省扎了根,张思文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走动就很少了,不过逢年过节张思文还是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给老人家打电话问好,关系就这么维持着,直到现在张思文空降到了安泰市成了市委书记,从此,两个人的关系又密切起來了,
也许是革命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辛处长一生特别喜欢草鞋,即使在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身边早已不见炮火硝烟,可他依然惯于蹬一双草鞋,雄纠纠走在城市的繁华街道上,尤其是从初春到仲秋那几个月,更是草鞋不离脚,
然而,辛处长所需的草鞋,并非当年的那种普通稻草鞋,而是一种名为大米草的水草,加上纯棉布条精心编织而成,
大米草生长于江滩,四角棱形,中间空心,秋天收割上來暖阳晒干,用小木锤轻轻敲击至松软状,与棉布条混合起來很有劲道且不易折断,编织成鞋穿在脚上富有弹性又非常舒适,
过去,这种大米草野生疯长,满江滩到处都是,江边农民经常放牛羊进去随意啃食,如今却因稀缺反而成了宝贝,要不是张思文专门请人在江边种下一些,满江滩断难找到几根,
那些咸鸭蛋,也不是平常街市上买到的那种,而是以食盐、愈酒、八角、姜料等十多种佐料精心腌制而成,蛋愈略微发黑、味道有些许腐臭,类似平常人家盐卤不足、腌得过头了的那种臭蛋,
这种咸蛋,愈彦小时候也很喜欢,外观虽然不雅,味道却特别鲜美,糟乳腐本是安泰一大特色,辛处长喜爱的,自然也不是工厂批量生产、商店成箱售卖的那一类,而是完全以地道手工制作,原料和工艺更为纯正,
难得书记神通广大,也只有他能搞到如此稀罕之物,
按照电话约定,愈彦特意选择周六下午两点准时到达辛府,辛处长几个女子都在国外或上海、北京工作,平时就老两口与保姆生活,家里比较清净,
愈彦之前來过一次,辛处长倒也认得出他,
看到愈彦拎进來的几样东西,年近八十的辛处长竟然高兴得像小孩一样,老人來不及招呼客人,把草鞋一双双在脚上试过,穿着在客厅走两个來回,确认每一双都很合脚、舒适,
之后,又让保姆拿來碗筷,把咸鸭蛋与糟乳腐分别打开尝了,嘴里啧啧有声,连连称好,又逼着老伴、保姆跟着尝过,这才坐下与愈彦寒喧,
“敬老节快到了,张书记让我专程代表他來看望您老,这几样东西,都是新近做好,趁新鲜给您送來,免得放时间长走样变味。”愈彦语气谦恭,态度殷勤,
“哎呀,难得小张有这份孝心,竟然记得我这无用老汉,专门让你跑这一趟。”辛处长无比和蔼的说道,
“您老怎么能这样说呢,张书记经常和我们提起,当年您老对他帮助教育,无微不至,他说,要不是您百般关心,哪里会有他的今天哟。”愈彦语气异常真诚,
“可惜像他这样有情有义的年轻人不多了。”辛老感叹道,
“也就小雷和小张还记得我们。”辛老夫人也附和道,
“小雷就是省委副书记雷卫东。”辛处长解释道,
“哦,是吗。”愈彦着实吓了一跳,这个书记可洠г运崞鸸媸悄岩韵胂螅桓呷ㄖ氐氖∥笔榧抢孜蓝谷辉谛链Τぷ炖锍闪恕靶±住保
愈彦哪里知道,辛处长在省领导面前颇有发言权,其威望绝不亚于某些位高权重的厅局长,尤其下到各个地市,更是深受基层党政负责人的尊敬,雷卫东之后一路从乡、县到市,再到省委进步速度颇快,就与他的力荐有很大关系,当然了,雷卫东能从省委一直爬到了省委副书记的高位,肯定还有别人不为人知的神秘关系网,
接下來,像任何一位同龄的革命老人一样,辛处长开始回忆革命历史,痛陈情、义、礼于他一生中的重要分量,
其中自然提及当年对雷书记的种种提携,以及帮助张思文的诸般情状,
愈彦虽不是第一次听到,却只好作出首次聆听状,不时面露惊讶、崇敬的神色,拉拉扯扯说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辛处长好不容易从往事回忆中刹车,问,“最近小张还好吗,听说他最近了,他应该洠陡阋桓隹蟛希瑳'有问睿伞!
正是想什么來什么,辛处长所提,就是愈彦最希望听到的一句,
表面上,他却又不能表现得过度兴奋,只能漫不经心且有点吞吞吐吐地说,“承蒙您老关心,还好吧,其实有些事情张书记不让我告诉您,说是怕您操心生气,影响您休息哩。”
“哦,这什么话,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小愈,洠拢焖邓凳裁词隆!毙晾瞎粊砹诵酥拢
愈彦马上便一五一十把安泰当前的情况说了,其中着重之处是那个市长吴麒,在背后同张书记争锋捣蛋,
“这还了得。”辛处长听完愈彦叙述,真就有些生气了,一双手竟然轻轻抖动起來,
辛老夫人和保姆一看,马上过來劝慰老人不要生气,有话慢慢说,愈彦也表现得非常自责,连连说,“都怪我多嘴,都怪我多嘴。”
过了一会儿,辛处长恢复了平静,眼睛瞄向茶几上的电话机,问愈彦,“小雷现在在哪里。”
愈彦一看时间,正好是下午四点,他揣摩,现在国家还洠в惺敌兴荩匠C糠曛芰恼飧鍪焙颍斓济且话愣蓟嵩诎旃遥
“雷书记这时候也许在办公室吧。”愈彦说,
辛处长朝电话机一呶嘴,示意愈彦帮他拨号,
辛处长念了一个号码,愈彦将电话拨了过去,响了五六声,果然就传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不敢开口,赶紧把话筒递给老人,
愈彦心里可是激动万分啊,他相信书记肯定知道辛处长和省委副书记雷卫东的关系,之前不告诉他,看來也是洠氲剿娴哪芄患歉岢鰜恚磥碚媸翘煲猓
辛处长听力不是太好,平常与人对话,音量都要特意加大一些,他与雷书记的对话,坐在一旁的愈彦听得真真切切,
相互扯过一些必要闲话,辛处长很快转入正睿鞍蔡┮锌蟛狭耍≌诺氖虑槟阋匦模袼庋赖氯似贰⒛芰λ蕉疾淮淼母刹浚褪怯Ω么罅χС致铩!
“我对他一向很支持的呀,老领导您放心吧。”雷书记在那边说,
“就我所知,支持得还不够,要像当年我支持你那样支持他。”辛处长嗓门高大,几近于吼,
雷书记连连应承,“好好好,我知道了,您老吩咐了,我能不执行吗。”
“我看中的人,不会走眼,就像当初看上你,不是一步步走得很顺嘛,还有,最近省委在找我们这些老家伙开座谈会,就明年省里换届的事广泛征求意见,我准备联络一些安泰方面的老同志,联合给组织部和省委递个书面意见,建议你到省府來主管农业,现在一讲经济发展就是招商引资,就是工业经济,农业的老大地位哪去了,中国还是农业大国嘛,堂堂一省,洠в懈龆┮档母笔〕ぴ趺葱小!毙链Τさ幕邦}适时转换到雷书记身上,让愈彦长舒一口气,
他知道,即便像辛处长这样的特殊身份,在和雷书记谈及有关张思文的话睿保仓荒苁士啥梗裨颍晃毒啦氯チ疃苑揭尚幕蚍锤辛耍突崞鸬较喾葱Ч磥恚链Τつ炅渌淅希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