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异北,他的脸依然那样,如冰山般,没有特别的情绪。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又带着一贯的不容置疑。
可是这一次,我感受到了冰川下的水流,柔软,坚忍,滋润着万物。
白昊给异北小奖励时说:蝙蝠要找的神仙,在平都山。
我虽然对神仙妖怪的世界涉入不深,却也知道,五云洞与平都山虽然都在酆都,却也并非一处。异北去找他一直在寻的那位神仙是一回事,去五云洞伪造冥纸却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儿。前一个要做什么我不甚清楚,后一个,却是□裸的冒险。
他在保护我,保护一个不会飞,不会隐身,不会变化之术的一无是处的败家会友。
不只因为他被我拉入了搜神小分队。
而是因为,他是副会长。
我耳边回荡着纸迪曾对我说的话:N次方协会的精神—和谐、友爱、宽容、信任,N次方的会员,休戚与共……
对于我闯的祸,异北和会长大人一样,在默默承担。
“副会长……”我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地叫了他一声。
“别说了,就此别过吧。”异北跃离机翼,果断决绝,向南飞去。
翼在异北之后挥了挥翅膀,腾空而起,“诺亚,你应该交十倍会费,你这个麻烦的妖怪,我们N大见。”
说完,他展开双翼,向异北消失的方向追去。
我楞楞地望着翼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无穷无尽的云海之中,眼睛中有东西要漏出来了。异北,翼,一切顺利。
加入N次方协会,是我身为妖怪,最幸运的选择。
肩上一重,我扭头就看到了左肩上细细长长的蚊子手。
“别担心,异北也很强的,十殿阎君的武力值和变态值也并非个个都像白昊那样匪夷所思。”
“而且,酆都,他真的很熟。”果子在我右侧道。
云层之下,熟悉的地貌隐隐出现,那块我生长的大陆,就在数千米之下。远方,有会友与我齐心协力,近旁,有会友与我相伴鼓励。美得很。
果子离我很近,左手拉着我的右手,即便在高空飞行中空气猛然地流动,我依然能闻到果子散发出的淡淡果香。猛然地,我想起了白昊对果子的奖励。
那天他说:苹果,很抱歉,我没有什么能够为你做的了。
那算是什么奖励?!
“果子,白昊那个不着调神仙给你的算哪门子奖励,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我皱眉问果子,怎么也想不明白。
果子微微一笑,明媚生动,“可能我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连上神都觉得对我已经无所馈赠了。其实,这也是一种福分嘛,小手机你不要太嫉妒哟。”
嫉妒你个头,我愤愤去戳她这个不正经的妖精。
“果子,螃螃电影的蓝光签名版你就没有。”蚊子紧接着又道“不过那个贪玩上神说的话根本就是不能全信啊,香菜,香菜那种东西对我有什么用?!”
“恩,你送你老婆一把香菜的话,的确不足以挽回她的心。”我认真补充道。
“谁要送香菜,诺亚你这个白痴!”蚊子又抬起腿要踢我脑门,我灵巧地躲了开去。
四小时后,我们到达N市,那个说我是白痴的妖怪,在N市最大的菜市场买了一把香菜,又让步行街礼品店的妹纸仔细包好后,就消失了。
到底谁才是白痴!
********
我和果子直奔医院,我最担心的,是林知之。桌子受伤还有得救,而知之的每一步,都走向无法回头和修复的黄泉路。
一把推开病房门,我下巴差点没脱臼。只见林知之的病床旁坐着一个人,正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喂知之吃白色的小团子。他的动作轻柔优雅,仔细体贴,像极了一个孝顺儿子。而知之倚着床枕靠坐着,脸色虽然苍白,眼中却有了一丝光彩,体力好似好上了两分。
不是我对这样幸福温暖的画面大惊小怪,而是床边那人,不是旁人,却是白腐乳。
他们两兄弟,一个说什么不放少罗,要等到林知之命数全尽才罢休。
一个说什么在帮兄长处理烂摊子,却又在这里给林知之喂饭端汤。
你们两个是纯属一人精分上演搏击俱乐部呢?还是,兄弟感情极度不和睦啊?
等等,还有一种可能,是超级和睦啊……
我两步跨上前去,跟林教授打了个招呼,就拉起白方朝外走。
“慢点儿,慢点儿,汤撒了。”白方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汤碗,就那样一手端着碗,一手被我使命攥着,被我拉到了病房外拐弯处的安全通道。
我把他推到墙角,脚一把夺过他手里汤碗,舀起一个白团子在鼻端使劲嗅起来。另一种可能就是,如果这兄弟两超级和睦的话,白昊一直等着林知之消逝,白方这小子如果顺了他意,为免夜长梦多,加速进程,给知之下毒怎么办?
我的鼻尖已经贴到了白团子上,黏黏的,有一丝淡香的味道。
“别闻了,没毒。”白方在我头顶道。
“凭什么信你?”我挑眉。
“凭什么不信?”白方轻巧反问。
我踮起脚揪住他的衣襟,凶巴巴对上他眼睛,“就凭你哥对这件事儿的态度。”
我连他哥的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一股气全撒在了白腐乳身上。
白方唇角扬起,另一手从我端着的汤碗里舀起一个白团子放入口中。
“我若想下手害林知之,她岂能活到现在。”
语毕他又舀起一个白团子递到我嘴边,“要不要尝尝,诺亚。秘制还元丹,没有这个的话,你今日见到的林知之就是ICU中昏迷不醒的林知之了。”
我手上的力气不禁轻了一分,还元丹,神仙们用真火炼出的还魂宝贝。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想到?!如果我收集了足够多的还元丹,能不能够延长林知之的寿命,又或者,能不能改变林知之的命数?
我用力的踮高脚,希望与白腐乳平视,看清楚他的眼睛,问清楚我心中的问题。
身后的楼梯有脚步声传来,我没心思细听,也不想回头看。
谁认识谁啊,这年头一个女生把高大的男字逼在角落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只要你力气足够大。
“白教授,诺……亚?”几级楼梯下,熟悉的声音传来。
“嗨,于庸泽同学。”白腐乳轻松地打着招呼。
而我呢,我踮着脚,一手放在白腐乳的胸前,拉着他的衣襟,一手端着一个汤碗。这是个主观上有原因,客观看上去说不太清楚的姿势。
摔,安全通道一点儿也不安全。
☆、赌
我倏地松开拉扯着白腐乳的手;转身寻声望去;于呆子拎着一口袋水果正几步迈上楼梯。他穿着深蓝色的外套,头发比几周前长了一点儿;手背之上;是一条淡色的瘢痕。那是在A国机场他救我时;受伤的地方。时间与药物弥合了伤口;却留下了瘢痕作为印记。
“嗨。”
藏在心里的;不挂在口边,我只轻轻浅浅说出这么一个字。
“诺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从A国出发前没联系到你,还想看看我们回程是不是同一家航班。”
“今天刚回来。”这句话半分不假;我回答得很快。
“充电器丢了;懒得买新的转换,所以在A国我就一直没再用手机。”这句话有一半的水分,我的语速也跟着慢了下来,紧接着,话头一转,“于庸泽,你也来看林教授吗?怎么没走电梯?”
转移话题才是王道啊。
“等电梯的人太多,九楼推进去一个重患,我就提前出来了,正好走楼梯锻炼身体。对了,白教授,诺亚,你们两个怎么聚在这儿了?”于呆子问道。
高层病房的安全楼梯通道,寂寂静静,空空荡荡,我和白腐乳就这样挤在角落处,委实看起来不那么和谐美丽。
白腐乳唇角扬起,却笑而不答,只略略偏下头,双臂环绕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算你狠,乳制品合格的不多,豆制品的心眼看来也不怎么样。
“因为这个。”我举起手里的汤碗,“白教授给林老教授带了补品,有些凉了,我们想热一热。然后……”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咽下口水,继续道,“然后,医院真大啊,没找到微波炉,于是,我们就看看这个敞开的门里有没有奇迹。”
不论于呆子信不信,我自己都不信。
真是鬼扯。
“哦。我知道微波炉在哪儿,给我吧。”于呆子简洁道。
没有怀疑,也没有质疑,更没有多余的言语。于呆子从我手里接过汤碗,朝白方微微点下头,便越过我们向楼道内走去。
他信了?!居然这么容易他就信了!
于呆子你果然是呆子!
我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防火自动门后,我很想追上去,我有很多话想问他,很多很多。
受伤的地方疼不疼?手指活动起来方便不方便?有没有伤到神经?在A国有没有见到他母亲?他母亲有没有和他一起回国?他会不会毕业了就离开?他未来的哪个时间段有空?
可是,眼下,我有更着忙的事情要问……
“真是拙劣的谎言啊,诺亚。”头顶,低沉的浅笑声传来。
忍,忍,是可忍,孰也先忍。我还有事儿得问白腐乳。
“白教授,有个事儿想请问您。”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将白腐乳外衣上我先前揪起的褶皱拉平,“您刚才提到的那个还元丹,您手头还有没有了?存货多不多?多少钱一粒?”
白腐乳挑了下眉,“这种东西,有市无价。”
哟,很会讲价吗?我上下打量着白腐乳,几日不见,这家伙资本家的奸商属性不改啊。
“任何一个实物,都有价值,有价值,就会有相应的价格,再不济,咱们还可以等价交换吗?只要这丹药能救活林知之,改变她的命数,多大的代价都有人愿意出。”
怕他一眼看出我没钱,没分量,我立刻补充,“不是我这样请你参观免费博物馆的穷妖怪哟,是文昌帝君钟爱的弟子哟。”
“看着你这么折腾,也蛮有趣。”白腐乳上下唇一碰,来了这么一句。
“可是,”他话锋一转,“没有用的,诺亚,不论多么珍贵的丹药,也改变不了林知之的命数,救不了她的命。”
我定定地看着他,才不相信仙丹这么没用。
“万物皆有定数,现在,一切都太晚了。还元丹而今只是保住林知之的精气,缓解她疾病晚期的苦痛,但她机体的一切功能,都在不可遏止地衰败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做,想来你也知道签发下禁闭少罗之令的是你兄长,解开无影之壁的时刻是林知之命数尽时,你为什么又要给林知之服食仙丹?白教授,其实,你心怀愧疚对不对?你才不认同你哥他们定下的变态法律,对不对?你在替他行善呢,是吧,是的吧?”我一连串地问道。
人类的革…命经验告诉我们,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胜利终将是我们滴!
来,白腐乳,投奔到我们革命的队伍之中,一起帮助少罗越狱去吧。
“非常有想象力的一段话。”白方微微一笑。
豆制品真不上道儿,我决定再用一把力。
“白教授,我老实跟你说哦,你哥偷偷转到第七区去了哦,他没告诉你吧?他在那里玩得很HIGH哦,就留你自己在这里收拾烂摊子呀。哎呀,他那个乐不思蜀啊,我都快看不下去了,还有还有,他连提都没提起过你一句哟~哎呦喂,兄弟感情都这样了,你还和他站在一起做什么,赶紧给我提供点儿有用的情报算了。”
白腐乳听了我的话笑得更加满意,“没提到才好啊,被白昊惦记着的人才倒霉。”
豆制品以后一定会步奶制品的后尘,没前途。既然无法组成联盟,我觉得对待白腐乳也不用像春天般的温暖了。我扭头就走。
“真没诚意呢。”身后,白腐乳悠悠说道,“这样就走了,我还怎么告诉你一些很有用的情报呢?”
我停下脚步,握紧了拳。
摔,你这个折磨人的死散仙。
转过身,我脸上堆出很有诚意的笑容,恭谨问他,“那么,白教授,我怎么做才算很有诚意,能让您指点一二呢?”
他的眼角眯了眯,本就深邃的眼眸,更加看不清楚。然后他响指一打,心情愉悦道:“有了。”
我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找个时间,你陪我去游泳吧,一整天。”白腐乳笑着说。
我想把他弯成漂亮弧度的嘴角撕烂。
这个该死的豆腐块,你怎么不直接说让我去屎一屎!
“哦,做什么摆出那么悲壮的表情?下次水又不会死。”白腐乳轻松道。
摔,你会让你的手机去下水吗?戴妃手机也不能随随便便游泳玩的有木有。
“既然没有诚意,那就算了吧。”
白腐乳不疾不徐越过我,朝走廊内林知之的病房走去。
楞楞地,我在原地站了好多秒。
机会,这是一个机会,这是一个我直接通过捷径获得有用信息的难得机会。而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当错过了时机,机会就会变成悔恨。
我最缺少的是时间,挽留住林知之的性命,放出少罗。
我最害怕的不是水,而是比水更无色无形的东西……
想到那里我冲去防火自动门。
“找一天去啊。”我在白腐乳身后喊道,“我们一起去游泳。”
白腐乳的手正扶在病房的门把手上,闻言优雅转过身,朝我勾勾手指,我颠儿颠儿跑了过去。见他伸出右手大拇指朝我一晃,我依样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伸了过去。他向前一伸手臂,大拇指正触到我的大拇指上。
“一言为定,诺亚,食言者必将受到天地的责罚。”白腐乳郑重道。
我心里有些怯怯,你要不要搞得这么严肃,原本,我是想要不要骗到情报就溜的。结果他这天地之间的一说,就让人生出敬畏来。
白腐乳略弯腰,低头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与其执着与林知之不可改变的命数,诺亚,你有没有想过从别的地方入手。比如,那位设下无影之壁的上神,堂堂一个尊位的上神,为什么要以神兽之姿呆在动物园里?”
“我一早就觉得他不正常。”我连连点头。
白腐乳在我耳旁轻笑一声,继续道,“这位上神名唤暮归,虽然神职不及我兄长,资历却远在白昊之上,已不只参加过了几轮蟠桃盛宴。这数万年间,他只有两个喜好,其一,是打赌。那个动物园,卧虎藏龙,与暮归打赌的那一位,必然也在其间,你若知道了他们的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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