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处,我沉声问道:“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器重我?”
廖父缓道:“无论你父亲给我的哪种伤害,均不是出自本心,我早在心中原谅他;而且陈年旧事为什么要拿来影响下代人?你本身是人才,我不愿浪费——这是过去的原因,现在则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他转过头来,和我四目交接,“那就是我知道真如现在没有你不行——绝对的不行!”
我垂手静立,淡淡道:“这结果却是您造成的。”说完心里才恍然一动。
我是在生气,否则不会忍不住吐出这么一句——但这本是不该的。从父亲的角度来说是我家对不起他——我绝不怀疑他的话的真实度——从我的角度来说他恩情极重,无论怎样算都亏在我。
但我扪心自省,却知道自己心中有股抑不住的怒气。
廖父回过头去,道:“我也是为她好。”
我默然片刻,突道:“您用我时,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爸的因素?”
廖父叹道:“完全没有考虑过是不可能的。你如果知道他当年的事迹,便该知道这种人是多么难得,继承他血脉的人自然也不会差,何况你还是如此优秀;而且我每每设身处地,想到他这样的好人要承受当年误人一生和不得已害人的痛苦,那是多么沉重,心内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你不该再受到不当的待遇。
“但如果说到根本,他的影响不起决定性因素,否则我不会让你自己经营一个办事处,还答应你去应天武馆和处理这次的事件——这些都是在对你的能力进行考核,如果你未能通过,我想我会重新考虑怎么对待你。”
他的坦白令我很难不接受,但同时亦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梗在心头。
我立了半晌,才道:“这次的事情我就处理到这里,其余的事情会交给张仁进,他有足够的能力办好。我想请段时间的假,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办事处暂时也请他代理。”
廖父背对着我平静地道:“你仍为此心结难解吗?”
我并不接话,退出书房,掩门后呆立片刻,才懂回到房间去,就那么趴到床上,连鞋袜也懒得脱。
他说得没错,我确是有了心结。长期的心灵磨炼让我有足够自省的能力,亦及时察觉到自己的心结所在,一是对父亲曾做过这种事的惭愧,二是被隐瞒事实真相的怒气。
但知道归知道,事到己身,我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我可以表面保持冷静对待,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别人和生活,但积压在心头的东西总会越积越重——任心里有东西压着并不是我解决心理问题的方法。
廖父并不知道,我最厌恶的事之一,就是被亲近的人像个傻子般瞒着重要的、影响人生的事情。
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和解决。
敲门声起。
我压在床内的嘴嘟囔了声:“请进。”
真如轻盈的脚步声随着开门声进来,坐到床边关心道:“你累了吗?去洗个澡再睡觉吧?我去给你放水。”我反手抓住她胳膊,止住她的起势,才侧过头来看去。
暗而柔和的灯光下她的面容越发显出惊人的美丽。
真如并不反抗,只轻将手取下,放在两只柔嫩的手掌心内摩挲,温柔道:“放假你也没好好休息过,一定是累着啦。”
不知为何看着她我有种想放声大吼的冲动,但终未变之成现实。
舒服的感觉从手掌处传入心底,真如柔声道:“我去帮你放洗澡水吧!泡个澡,很舒服的。”我放松手,任她离开,强行压下心头一句问语。
如果我不再想继承廖家的事业,你是否会仍然跟着我?
第三卷 高端进程 第三十二章 双重思考
当晚睡觉时我细思自己过往种种,才发觉已经很久没有将精力放到自己所修的专业、亦即平生最爱的事情上去了。
次日晨起后接到莫剑舞的电话,这小妮子兴奋到声音都无法完全控制好:“我赢了!”
尽管心情不佳,我仍讶道:“赢了?”另一边颤着声儿道:“我赢了郭奉辉三场呢!”我反应过来,笑道:“那文尚正呢?”对面声音顿时瘪了半截:“全输了……不过他做了件非常惊人的事,你一定想不到。”
我记起文尚正曾说过要将三拳赛结束在这一届,心中一动,道:“什么事?”
莫剑舞声音古怪地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文家从此不再参加三拳赛。”
我愕然无语。在他说出要令三拳赛结束时我曾设想过种种他可能使用的方法,其中颇有几套至少有七成把握行之有效,但想不到他竟用了种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
“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啊!”那头莫剑舞忽然道,“我可不会忘记的!”
我失笑道:“我什么时候失信过?不过我可不养闲人,其他的我可以帮你,工作这部分却要你自己学。就这样罢,你要来时先通知我一声,我去接你。”
***
上午刚回到学校,我便给父亲打了电话,却半句未提廖父,如常般闲聊了半个小时才挂断。
父亲亦是毫无异状,如果不是根本不知道廖父是谁,便是廖父没有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过节。
这才是我接受的父亲,二十年来朴实和充满常人难及的智慧与威慑力,以及对我既严厉又放松的管理。
事实上虽然也能貌似安然地接受他不为我知另一面过去,但心理上却很难无恙,尤其想到他曾深深伤害过其它人。世事似永远在变化中,唯一不变的是,我知道他是我父亲,永远都是最亲近的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改变这现实,我也不愿改变。
平静地过了整个星期,我再未从外界接收任何消息,甚至周末也没和廖真如一同回家,安安静静地呆学校潜心于自己的学业。唯一可令我稍感担心的是莫剑舞没来任何信息,不知道她是否遇上了什么事。
周六午后独自漫步学校操场上,看着热闹的场地再回省自身,有着错位的感觉。
这些人仍在学校享受单纯生活的时间里,有谁知道我已经经历生死、涉足商场、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发出奋斗之音?
在学校格外感觉到单纯的可贵,亦令我想放松一切回来一段时间——不只是身体回来,更是心理回来。
已经有太久让自己不用“学生”的角度来思考东西了。
“喂!老植!”呼喊声传来,定睛去看时,却是班上同学在打篮球,想玩三人分组半场赛却少了一个队员,“玩玩!怎样?”
我记起自己曾有几项体育爱好,其中就有篮球一项,也算玩得不错,但自上大学后就再没玩过,心头一热,脱掉外套迈步走去。
暂时放纵它一回吧!
疯狂地玩了整个下午,队友开始对我刮目相看。好不容易一次休息间两个队友均痛苦躺倒,呻喻着道:“足足霸占场地十场!唉,从没试过这么累的。”另一人拍着我肩膀笑道:“还不是被这小子害的?嘿!想不到你身上肌肉这么多,如果能高它二十厘米,绝对是奥尼尔的中国再现版。”躺下者亦笑道:“你见过奥奥跑过这么快吗?他该算个横向加强版的小科比……”
“渝轩!”娇呼从对面传来,我才发觉该回了家的真如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
整个篮球场上如若一震,包括在玩与休息的都眼睛一亮,好几个兴奋得吹响口哨,尖叫:“美女!”
我心情出奇地好,招手示意她过来。暗想无论古今,美女出场都有这种效果,公众场合下尤其威力强大。在场的就算本身冷静,但受气氛影响,亦难以不跟风。
旁边两人均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我。
真如微蹙下眉头,才红着脸走过来,一身休闲装盖住了她的身材,但却无损其魅力,因为还有汇聚了天地灵气的面容在撑着。
“你在做什么?”
汗水早浸透衣衫,有种体内杂质被排出的感觉,身心都倍觉畅快。我仰躺到草坪上,懒懒地道:“运动。”旋即精神一振,探手捉着她右足踵作怪道:“来!一起玩吧!”
“我才不呢!”真如极少被我当众做这么亲密的动作,粉颊红得熟柿子般嗔着挣脱,坐到我身后,“我看你玩儿就行啦。”
这时轮到本组上场,我向她打个“请欣赏”的手势,扯着队友重回球场。
离开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我冲凉后始和真如一起去晚餐,才有空隙问道:“怎么没回家?”她歪着头看来:“回了啊!不过担心你,又跑回来了。”我奇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真如犹豫片刻,终道:“你整个星期话都不多,又不和我回家,我怕你心情不好……”
我笑着打断她:“傻瓜,无论是谁一辈子都难免有几次心情低潮期,这是很正常的。为了这个放弃和爸妈温习天伦之乐的机会,不值得的。”
“可是……”真如微厥着小嘴,“你不快乐人家也快乐不起来嘛……”
浑身上下如被冰水彻底浸遍,我一个激灵,喉间顿有涩意,忍不住便想将那句话问出来,但终未说出。
伟人直到时间又过去一周才回来,我随意问道:“怎样?”他打个一切OK的手势,我顿知两门的争斗至少亦是义字门占了上风,再不多问。
我将精力彻底放在学习上,不想过问外事——至少这段时间是。
莫剑舞仍没有来消息。
第二周的周末,我仍未去廖家,只嘱真如回去一尽孝道。
周六张仁进从办事处来找我,扯我到学校一处小亭坐下,抬手从包里拿出大叠报表来,笑道:“我终于不负老板你的期望,圆满完成任务。这是和环路高科花了整整一周半谈妥的具体业务和相应数据统计——这个要归功于晓涟。还有就是合同书的复印件和一些报表,你都得过目……”我摇头推开道:“不必了,我相信你。”
张仁进一改往昔的沉稳寡言,笑着强推过来:“不行!你是头儿,这宗历史最大的生意怎能半点都不了解?”
我不再推拒,沉默半晌忽道:“仁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半年来我会由一无所有的低起步踏到现在这种高度吗?”
张仁进显然从没想过我会有这种问题,呆了一呆,才道:“这个该是老板你自己最清楚罢?”我道:“说说你的看法,我想集思广益。如果不想说,就当这是任务好了,说不上来小心我扣你薪水。”他表情恢复沉稳,显然意识到我是认真在问,沉吟片刻才道:“我想首先是你本身实力的缘故,其次该是廖先生的栽培。”
我淡淡道:“到底哪一点更重一些?”
张仁进谨慎摇头:“我说不上来,这其中的比较,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我不再追问,起身道:“办事处的事情仍然由你负责,我得想些问题,等想通后再和你联系吧。”
确是我最清楚,若不算廖父在内。
花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我早衡量清楚自己现今在什么位置。可以分三方面来说,一是在廖氏的地位,早属于准继承人的位置;二是在应天武馆的地位,因着莫剑舞的关系,亦算非同一般;三是社交地位,从名浦开始,到蓉城会,其间与景思明、高仁义等人既有合作亦有交手,还有因着生意往来结交的“朋友”——自是生意互利的那种。
然而其中真正由我自己实力争取来的,却仅占小部分;至少有六七成是因着廖父的提携获得——而那自己挣来的部分若没有认识廖父作前提,亦难以成功。
一想到此,心内便有股压不住的异样情绪。
我一直在走别人给的路——而那本来与我的原则是相悖的。
过去并非完全未想到过这些,但总会被理智压下去;此时父亲的事揭出来,反似导火索般引发压抑已久的心情。
或者我该彻彻底底地反省一次,将自己由内到外完全剖解,看是否做错了什么。
夜幕降临时廖真如再次放弃和父母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提前回了校,还特地在家做了我最爱回锅肉,给我带了来。我摇头叹息,心内却洋溢着温暖的感觉。
无论怎样,她是在真心为我操心,这份心意是最珍贵的。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我携她外出散步。
走了半晌,后者露出下了某种决定的神色,扯着我止步,咬唇道:“轩,你和爸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最近一直这样?”我平视她眼眸,平静地道:“他说什么了吗?”她轻声道:“他只说要我不要打扰你,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有……有结果。可是我真的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世上若有完全了解真如的人,我绝对是其中之一。她的乖巧和温柔令她不会轻易问我不愿说的事,此时这么直接,自然心内的着急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我凝视她片刻,伸手在她吹弹得破的颊肤上轻轻划过,按着她香肩柔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任我动作,微厥小嘴道:“人家也不想问的,可是我怕……我怕有什么不好的结果……”说着语音渐低,渐至耳不可闻。
我肃容道:“相信我,我只会唯护自己心爱的人和家庭,不会做任何傻事的。”真如垂首道:“不能告诉我吗?”我拂过她长发,微笑道:“当然可以,如果对你都不能说,我还能对谁倾诉呢?但须等我想清楚后才行,现在乱糟糟的,我怕想坏了你美丽的小脑袋瓜。”
真如露出喜色道:“真的?”我肯定地点头,保证道:“如果想通了,我第一个告诉你。”她轻踮脚尖,在我额头轻吻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我不由怔住时,真如咯咯笑了起来,藉着月色可看到点颊上晕色。
心内似被太阳烘着,暖暖的,又舒服,又幸福。
有了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第三卷 高端进程 第三十三章 北舞南飞
莫剑舞的电话第二天才到,才知她刚下火车。我赶到北站口,四寻良久才发觉她立在一个公用电话亭旁,可怜而紧张地看着周围过往的人流,紧抓着行李箱,像只受惊的小猫。
我忽起作弄之心,从后走近,轻轻在她肩上一拍。
莫剑舞肩头微抖,左脚条件反射般后踢。我未料到她在公众场合都这么大反应,侧闪掌砍,恰中她小腿肚时掌下一空,却是她及时收脚,换肘顶至,端的变招迅速。
我只来得及叫声:“剑舞!”那肘已然顶到胸口。
“噗”地一声轻响,我竖起的左掌与她手肘碰个结实,但因被我用了缓冲之力,并未伤到分毫。
莫剑舞惊魂未定般收手转身,喜道:“你终于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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