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热流刹时冲上头顶,我的手一颤,险些握不住电话。
虽然彼此分隔两处,我却觉到两颗心竟如此相通,仿佛电话线这一端插在我心里,那一端连着她的心。
那一种感觉,让我想起四个字——天涯咫尺。
我说:“别说太大声了,让人听到以为你在电话诱拐纯洁少男。”
竹若轻轻一笑,微带怨气:“人家好不容易才说出来的,你却偏喜欢这个时候打岔。好了,我挂了。”我还没说出再见,她又添了一句:“礼物我都叫人帮我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
那一次的亲近成为我心中矛盾的激化剂,自此后两个人的关系愈发展愈复杂。我绝不承认,可是我的心确实愈来愈不知道是与否的界限了。
即使是那次,也没有这一次这么接近。
呼吸可闻,两手相握。
***
我可以闻到她身上那特殊体香。连浓烈的蚊香亦盖之不住的体香。来自我迄今为止遇到过的、甚或会是这一生遇到的最美好的异性。此刻就躺在我身侧。
雨仍在下,“扑扑”地打在屋顶和窗外天棚上。
我发挥大定力才让自己放回她手,借理好被子来压抑心中的冲动。老舍说尝过女人滋味的人分外受不住肉体的诱惑,那像吸过毒品的人难以戒除一样。若果真如此,我要庆幸我没碰过女人。
胳膊压住了她散开的长发,痒痒的。
我侧过头去闻她发香,反正黑暗中她也看不见。孰料忽觉有异,仔细一听,竟有轻微的啜泣声。我这一惊非小,忙问:“怎么了?”
竹若轻轻抽咽了一下,低声说:“你从没对我说这样说过话,更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忽然翻身过来,脸埋入我胸膛,“我高兴,非常高兴,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高兴……”
这一下出乎我意料之外。她半边身体压在我身上,我的半条手臂还被她柔软的胸脯压在下面,恍若掉入云堆里,又似坠入荆棘中,想动而不敢动,只好僵在那儿。
至少屏息了三十秒钟,我才将絮乱的神经理回正轨,尽量不添加细节动作地慢慢将手臂抽了出来,想温柔地覆在她背上,结果却按在她散乱的长发上,又不好意思再动,只好再次僵住。
指尖触到她的睡衣,一个无耻的念头浮起。
真薄。
随即又想,这是夏天的睡衣,冬天肯定比这厚。
再后想起,我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无耻之徒,这个时候理应找着她的唇,重重吻下去,我非但没如此,反而想到人家衣服质量去了。
末了归纳思绪,总结为四字:我真无耻。
后来我回想此时,明白我总结错了,应是另外四字:蠢笨如牛。因为我在这么好的形势下,竟半次都没想过要脱掉她的睡衣,越过雷池定下江山!
这个“后来”就是早上六点半,我醒来之后。
是被竹若惊醒的——她有早起的习惯,曾告诉过我每天早上六点半她能自动醒来,闹钟像是安在了她体内。这个现在被证实了,她的生物钟确实调好了六点半的闹铃。
她是把我的胸口当枕头睡了一夜的。她的头一动,我立刻惊醒过来——我一整夜根本就没睡实——怕大家尴尬,便装睡不动,眯了条眼缝往下瞅。
外载线程之纯情 中(2)
竹若慢慢坐了起来,睡眼惺松地遮着口打了个呵欠,接着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雪白的不知什么料子的睡衣双袖滑到了肩上。这动作突出显示了她的曲线,加上睡衣委实薄了一点,略有一点透明效果,顿时令我坚强的心脏亦“突”地剧跳一下,又停顿片刻,接着急跳不止。
这是只在梦中方可能出现的场面,竟在现实中现身。
然后她就那么闭目不动,似乎正在回神。大约过了五秒钟,她猛然睁眼。我知她已清醒过来,怕被发现在偷看,慌忙闭眼,同时努力平息不安份的心。
隔了半分钟之久,我突觉有异,一物扑上我胸口。
竹若竟又趴回我身上了!
停了一刻,我诈作初醒,大大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本以为竹若会慌乱地离开我胸膛,那么其后我便佯作睡意未尽调整一下睡姿重新睡去,给她留下起床穿衣的时间空隙,免得她尴尬。
岂料她非但没起去,反而把脸深埋在她长发之下我胸膛之上,半丝脸肤也不露,还伸手抓紧我腰侧衣服,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之势。
一时间,我也不知如何才好,再次僵了回去。
然后我才想起,“不知如何才好”这感觉已经很长时间不曾出现在我身上了。就连遇上最棘手事件之一的“评判欧阳竹若衣着”,也没出现过这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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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若酷爱淡纯色,如浅黄、浅紫、浅蓝、淡绿诸色,至爱是白色。凡我所见凡她所有的衣服裤子裙子乃至鞋袜和束发扎发用的各种饰品,均第一眼看去只是一种纯色,仔细再看方晓得其上尚有花纹图饰。
我一直认为她有这样的偏好实是完美的搭配,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淡淡的、柔柔的,太亮丽夺目和花俏斑杂的颜色配上她就是“不伦不类”的形象解释。且恰巧本人亦对纯色十分喜爱,加上她算是比较会打扮的人,所以欣赏她的衣着实是赏心悦目之事。
可是一旦要由“欣赏”加深为“评判”,那真叫击中鄙人软肋。“判”尚可,说好看与否谁不会呢?“评”才麻烦,即是要说出“为什么”。这需要有这方面的鉴赏功底和理论基础,然而植某人偏偏最弱于此项。一是天生的不注重穿着打扮,二是我不幸地没有继承老爸的鉴别天赋,连一件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都判别不出,判断事物美丑向来纯凭感觉,又如何去评?
但竹若对我的原则就是绝不被简单一句“我纯凭感觉判断”打发掉,总要我说出支持我论点的细节论据。
她说:“你不是总自诩为‘理性至上者’吗?那你就该为一切事情找出有道理的原因来,不然就是自相矛盾!”
她启发我:“譬如这袖子上的袖边啊,衣领上的某饰啊(愧注:因至今我仍是个彻头彻尾的“穿着打扮次要论者”,早忘了她说的是什么饰,故以“某”字替),双肩上和衣面上的纹理啊……”
这种事在她向我表白前后都发生过多次。在表白前我喜欢天花乱坠地扯远了她的注意力,在表白后则常变为故作深沉的一笑,或直接说:“我不喜欢说这些。”极少再运用侃力砍断她对此的注意力。
过后一想,竹若说得真是对极了,我对她做的说的,均是我自相矛盾的明证。
譬如有一次我无意中说了一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从不穿牛仔裤,因为我对未来老婆就是以此为基准条件之一的。”
竹若平淡的表情顿时化作怒放的鲜花:“真的吗?”
我立即莫名其妙地后悔了,说:“假的。”
其实是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假的”。
或者只因我觉得她太美好了——又或根本没有理由。
***
楼下传来开门声,接着放水声、拧帕声及猪圈里喏喏声和鸡鸭嘎嘎咯咯声还有狗儿轻吠声连串响起,杂合出生命蓬勃向上的曲子。
新的一天开始了。
不知为什么,午夜零点才是两天之间的间隔点,可是通常称“新的一天”总是指早上开开始光亮后。
一念至此,我亦惊奇于自己竟还能胡思乱想这不相干的事。不过此时若不如此,便再难控制杂乱的情绪和念头了。
胸口上可以感觉到竹若呼出的气息浸出的热度。
我试唤道:“竹若。”声音很低,怕被楼下听到。
竹若不答应。
我再唤:“竹若!”仍压得非常低,只加重了语气。
她仍不作声。
我三唤:“竹若!你是否憋晕了?如果是,就请你把你的手机递过来,我帮你打120……”
长发下传出闷声闷气的笑声,但她依然未动。
我轻轻一叹道:“欧阳兄,是你逼我出杀手锏的……”伸只手握住她左手腕,另一只手探出两根指头去搔她左手掌心。
竹若恍似遭雷一击,猛地想缩手,奈何被我握住动弹不得。我慢斯条理地轻搔了五六下,她再也忍受不住,几乎是跳了起来地从我身上翻起笑骂:“咯咯……死当当……咯……臭当……咯咯……放……放手!咯咯……别……别搔了!”一面双手合力夺手,一面挣得整个人像条离水泥鳅,脸上带着拼命忍笑却怎也忍不住的动人表情。
床“吱吱”地响,还有她撞在床板上“扑扑”的声音,加上她几脚踹下了床的被子,顿时吓得我慌忙松手,急道:“小点儿声!你反应也太大了吧?让人听到还以为我把你咋的了……”
竹若脸上汗都出来了,颊上红如苹果成熟时,捧着左手半跪坐着嗔道:“谁叫你使坏的!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这个的!”
她柔软的身体一离开我,我立时心情松弛下来,脑筋恢复清明,边俯身去拾掉地上的被子边哂道:“这算什么使坏?我植某人真正使的坏你还没见识哩!”
竹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不作声了。我拍着被子上的尘土回头看她,只见之前的红苹果已成了我国国旗,红得让人看看都觉得发烫,衬着又羞又喜的神情,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奇异美丽。
我心中泛起震撼的感觉。
如果用客观的审美尺度来衡量,此刻竹若披头乱发衣衫不整的模样绝不能算作她最美丽的时候,却予我以她打扮停当时不能感受到的动人感觉,令我顿觉此时的她才是相识七月以来最美丽的她。
或者只因她脸上那神情。
又或别的什么原因。
我哑然一笑,想到感性的东西若能用客观的原因来解释,那也就不再叫“感性”了。
竹若用力捶了我的背她几下,嗔道:“不准笑!”
我立刻肃容,拍净被子上的土,躺回原处盖好。
竹若说;“不准睁眼!我要换衣服了!”
我立刻闭眼,心想女儿家的心思真奇怪,都肯投怀送抱了,却还不准我看她换衣服。旋即释然,若我能猜中她所有心思,那我也就不是男人了。
一分钟后竹若下了楼,传来她和爸妈问好招呼的声音,然后是妈赞她勤快说我懒惰。她谦恭而不失亲切地应答着,肯定了妈对我的评价,又转折性地说我其实在学校里也起得蛮早的。再后是她放水洗脸洗头。
我静静躺着,忽想看看时间,伸手去摸眼镜,结果半天没摸着。呆了半晌,才发觉眼镜就在我鼻子上。
这才想起昨夜睡时竟忘了取下眼镜来。
K
从大二下学期半期起,我多了“当当”这名字,赐名者复姓欧阳,双名竹若。赐名原因不详,具体时间是某日自习后约十点钟,地点在校外大道上。
当时我们刚一起上完晚自习,她提议出去散散步。其实我本就有睡前散步的习惯,自然毫不拒绝。
渐行渐聊中我说起以前有个学妹和我关系很不错,她给我起了个昵称作“锅锅”,我则呼她作“杯杯”。
竹若眨巴着大眼睛问:“你们锅锅杯杯的有没有碰得叮叮当当地响?”
我笑道:“何止叮当乱响,简直是头破血流,知不知道她对我的评价是什么?六个字:气死人不赔命。”
竹若别过头去看路灯,嘟囔:“这评语倒非常正确。”
我接下来说了几件学妹个人以及学妹与我的轶事,正说着忽听见竹若嘴里喃喃有辞。仔细听去是什么“碰碰”、“叮叮当当乱响一气”、“头破血流”,反复囔着这几句。
于是我问:“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竹若眨眨眸子,很无辜地说:“当然在听啊,你不是说你那个‘杯杯’逼你写信去结果信被寄掉了吗?”
我哭笑不得:“这件事是两发钟前就说完了的!”
她“呵”了一声,惊奇万分:“过了这么久吗?我都不知道。”又怨道:“都怪你口才这么好,让人家听得出了神,连时间都忘记了!”
我仰头作欲哭无泪状,愤然道:“天哪!想不到植某终日气死人,今日竟会被人气死!”
竹若说:“千万不要被气死了,不然我就没男朋友了。”
我白眼一翻:“谁说我是你男朋友的?”
她理直气壮:“我说的!我说过的,我要做你的女朋友,老天爷都拦不住。”
我非常干脆:“不算数。”
她自信满满地捏拳道:“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这可是你说的。现在我宣布:为了增进我们的感情,我要给你取一个新的名字。这个名字只能我叫,你不准告诉别的任何人,也不准让别人用它叫你!”
我哂道:“我承认你爸给你起的名字非常好,但却不表明你自己能想出好名字来,所以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叫‘羞于启齿’,我还怕别人知道了笑我呢!”
她粉拳捶至,我闪开道:“说罢,是什么样的伟大名字?”
竹若眼中迸发出光彩,宣誓般说道:“从今天起,我就叫你‘当当’!”
我疑惑道:“你是否《大话西游》看多了?还是《侠客行》充盈脑袋?”不过这句问话显然是多余的,因为无论什么原因,她一旦想用“当当”这名字叫我,以常理论就没可能她会不用它唤我。
此后每次我问她起此二字之因,她均是牙关一咬,说:“不——说!”
***
竹若有早晚洗头的习惯,晚上洗是为了洗干净头发,早上则是因为头发太长太多,头晚睡觉不好保护,起床后总乱乱的不美观,故要洗后吹干,以便编扎发式。我说她麻烦,晚上那一遍大可省了,她立刻驳了回来,而且驳得有理有据——原来她看过《三国演义》,从中找到了支持自己行为的事实依据: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三国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有一个人叫关羽,字云长,下巴上长了一蓬长长的胡须,这个人呢,怕胡须断了,于是就用纱罩将胡须保护起来,还每天定时清洗——试想连一个大男人都可以这样保护胡子,她一个小女人这样处理长发也就毫不为过。
为此她还时刻随身携带个小电吹风,重入梦乡的我就是被这小玩意儿的声音弄醒过来,戴上眼镜一看表,七点二十三分,距我上次看表过了四十又八分钟。
竹若坐在床边对着床着柜上的镜子一绺一绺地吹干秀发。她今天换了件淡蓝色的上衣和浅绿色的长裤,袖子挽到肘上,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
这并非夸大。她从不穿短袖或无袖的衣服,也不穿短裤或七分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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