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我想起她竟叫廖父是“大哥”,忍不住问起,才知她是随着丈夫叫的。我知以前漆河军和廖父均在远天工作,相识也不奇怪,不过两家显然关系不再友好,否则何至见面即避的程度?
车止。下车后真如想来扶我,我不由笑了起来,心下却大感温暖。她两膝的伤都还没好全,昨天又剧烈运动了一下,本来结好的疤都有了裂开的倾向,现在却想来扶我——真不知道是谁扶谁。
黎思颜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房子,被我提醒后才知回过神来,低声凑在我耳边:“你家真有钱呢!”我哭笑不得,以同样的音量纠正:“不是我家!这是廖伯伯的!”她“哦”了一声,露出大不以为然的神色。我知她心里必想的是“廖小姐既然是你女朋友,廖家还不早晚都是你的”,不由心中苦笑。
不知道我和廖家的事是怎么露出去的,现在名浦整个公司几乎都知道了廖府有佳客的事情,否则黎思颜亦不会见我出事立刻通知廖家——想来如果不是廖父蓄意而为,就是景氏姐妹“散布”的谣言,因为只有她们才有机会“刺探”到廖家的家事。
但实际上这无论在公在私这都是好事。首先有廖家作后盾,因着廖氏人力的影响力和特殊到可以针对几乎所有行业进行的业务,我在成都各大公司、甚至全川都会有比较好名声,就像上次被唐万令表面化地认作侄甥,这种“特殊”的人际关系足可令我声名增长好几百倍。其次在私人方面,最直接的就是——谁不想将廖真如这样的美人拥为己有呢?
作为年轻一辈的客人本该由真如招呼,但因着膝伤的原因,加上我刚“出事”出了院,廖父亲自款待她,不但让廖母带着她参观了房子,还在见到她对书房里密密麻麻的书籍充满兴趣后送了她几本学之有用的书籍。
午餐时我说起当初在名浦发现她上班时间偷看英语的事情,廖父沉吟片刻,向她道:“这样罢,明天我给小茹打个电话,让她派你到我的公司进修管理,我会派我的助手作你的老师,你看怎么样?”
黎思颜听得呆住,半晌才懂连声道谢。对她这样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现在只作着接待员的女孩来说,这机会等于光明的前途向她敞开了一半的大门,剩下的一半则只能靠自己努力了。我暗感佩服,如此轻描淡写的举手之劳,首先答谢了她的人情,其次更收拢了一颗很可能是可造之材的人心,不愧是管理界的北斗泰山。
午后黎思颜兴高采烈地告辞而去,我不由暗想或者生活真要简单点去想,像她般轻易可为一些事情愉快高兴,才能快乐地生活在这世界上。廖父赶赴公司继续下午的工作后,廖母出了门去找小区内的好友闲聊,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我和真如两人。
坐在阳台上享受冬日难得的阳光时,我看着她仍带着忧虑的脸颊,轻声道:“真的不用担心我,昨晚只是一个意外。我怎会做那些傻事呢?”真如垂眸道:“可是你这几天都……都……有点不对劲……”
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这只知在我昏迷时默默守候的女孩儿虽然有着继承自乃母的传统美德,但仍没什么社会阅历的她只知道在我醒来时送上单纯的问语,或者悄悄递上一杯水,说话不懂怎样才能委婉,甚至连最基本的安慰人都不会,遑论鼓励我振奋了。
然而每次听到她轻柔的“你醒了”的问语声,我都感受到其中最真切的关心。不管她是为什么改变了对我态度——迫于无力反抗而作的决定或对弱者的同情——都是值得我真心感谢的。
我想起前次向她动情地说起“恋爱”的话,那是冲动,但……其中真的没有一丝真心吗?
心内忽然一颤。
恋爱……这从前被我视为最高尚和快乐的事情,我还能享受吗?
脑中同时闪过封镇岳和苏润露的话语。
“虽然是在全力以赴,但你似乎被什么事缠在心上,致使精神无法集中。换句话说,你根本施展不出全力。”“现在的生活虽然忙累,却少了以前整日的提心吊胆——那种像时刻处在黑暗中的感觉,真的很伤神。”“我现在很高兴,很快乐。真的!”
我的未来,难道也只能在黑暗中吗?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七十四章 人之本性
我推开门,恭敬道:“能向您请教一点事情吗?”
坐在书桌后的廖父点头道:“进来罢。”
“我有一些事情不是很明白。”我站到书桌前,“那天封老师说我精神很不集中,您认为呢?”
廖父放下手中的书,不答反问:“你自己认为呢?”
我认真地道:“我自己一直在很专心地完成自己的决定。”廖父伸指虚点:“是心甘情愿还是违心而为?”我默然片刻,道:“我只知道我的决定跟随着自己的意念,没有一丝偏差。”
“这不同。”廖父摇头道,“意念,可以是服从自己的意愿而为,也可以是强迫自己违背心意而产生。从我的角度来看,你的意念是强迫自己违背或扭曲本性产生的。这种决定,并没有改变本性。”
我轻轻道:“但人不是会经常改变自己吗?以前的我甘于平淡,不求上进,现在我决定尽量使自己变强,这不是进步的想法吗?”
廖父再次摇头:“容易改变的只是外在罢了,本性和这有本质的区别。比如你可以强迫自己不喜欢某一种颜色,甚至强迫自己不喜欢所有颜色,但是——你不能强迫自己失去‘喜欢’这种感觉。又好像‘善良’是一种本性,你可以逼自己不去救助一个流浪的孤儿,还可以迫自己狠心伤害一个人,但是你不能消除‘善良’这种本性。”他语气加重,“要改变本性,不是一两件所谓的重要事就能做到的!”
我怔在当场,一时无语。
“至于进步与否……”廖父缓和了口气,“旁观者的看法是重要的,也是一个标准,但如果你能让本心认同自己的意念,那么旁人再说什么你也不必管。”
我依旧默然,因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你扪心自问,你的决定是合符自己心意的吗?你自己真的认为那决定是正确的吗?!”
的确,我本性不喜欢黑暗。思想转变的结束,已定性了我的胸腔内跳动着一颗怎样的心脏:追求光明,梦想幸福。懵懂的日子在三年前结束,我的生命应该祈望什么已经很清楚。对我来说,改变根本没有必要。可是……
就算已经到了这刻,离那天已经过了数十个小时,每次一想到茵茵的话,我就忍不住要将决定付诸现实的冲动——不管那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会对我的生活引起什么样的影响!
我愿意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和自己心爱的妻子无风无险地生活。
就这么一点点毫不过份的愿望……都破灭在现实的碾轧下……
一个男人如果不为此而愤怒、而爆发,那还算是男人吗?!
但是……如果要我为了这决定改变自己的本性,从此进入黑暗的世界,那……
“如果你真要问我的看法,”廖父正视着我,“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现在完全是在违背自己的本性,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当头一棒的答案重击在我心脏上,“砰”地一声,砸懵了神经。
我忽然无声地一笑,抬起头来,恭敬地向廖父半躬,说道:“谢谢您。”
记得茵茵曾经说过,命运决定了一个人所有的一切。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观念,只是一直出于本能的驳斥。后来才明白,原来命运真的能够决定一个人的一切,包括生活、决定和要走的路。
独处时凝望天空,我向自己点点头。
我的决定所跟随的意念,确实是强迫自己扭曲本性产生的,但扭曲本性是好是坏,我无法判断。
或许该借助外力。
轻轻敲门后,廖真如的声音传出:“请进。”我进门时微感错愕,问道:“你在干嘛?”她靠坐床上,被面上放着一大堆饰品,双手不停地捡来挑去,时而在头面上比划。床边地上扔了一只皮箱子,似乎是装那些首饰的。
“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收拾一下,太多了,我都忙不过来!”她的神情很带了几分兴致高盎的意思,眉眼都舒展了几分。自乃父逼她与云海晨断绝来往后廖真如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积极的神情,我带愕走近,不解道:“你怎么了?突然兴致这么好……”廖真如俏脸微红,说道:“我在找和那件旗袍搭配的银饰。旗袍本来是妈妈送给我的,同时还有一套配套的银制饰品,可惜我没怎么戴过,都扔箱子里和其它首饰杂在了一起,现在找死我了!”
我奇道:“什么旗袍……噢!”她白了一眼过来:“别告诉我你忘了!那天人家可是特地为你穿了呢!”我大感奇怪,为何她突然变得这么愉悦起来?记得最初真如在家时会比较活泼,但亦没有眼前这般。
我走近探头审视她的眼眸,看不出半点做作或伪装,却被嗔道:“你干嘛呀?”我忍不住道:“你真的很快乐吗?”廖真如顿住,眸子眨了两眨,反问道:“我不应该快乐吗?”我一时语塞,这当然没有不应该的,但这转变委实令人惊讶。
她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愕然看她,却闻语声平淡:“我是个软弱的人,没办法去改变爸爸的决定,唯一能改变的就是自己。”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已经明白了。
要让自己在别人的决定之下活得好,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自己,让自己能够在有限的自由中找到最大的快乐。她或者还没意识到这层次,但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这方法。
那或可称之为生命对环境适应的“本能”。
廖真如侧头看着我:“你不是说过要好好和我恋爱吗?别让我失望好吗?”
我移身走到窗口,淡淡道:“你不是已经不用和我纠缠在一起了吗?廖伯伯让你远离我,你应该遵行的。”身后传来讶声:“啊?”显然未料到我也知道这事。我平静无波地道:“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空闲,你也有了一些缓冲的时间,自己振作起来,我相信你会挣回自己的自由的。”
身后的声音略显慌乱:“你……你怎么了?”我回头微笑:“我没事,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像我这样的人,能得到你的同情已经是天幸,再想得到你的垂青就是奢望了。感情可能可以标榜不分阶层,可是社会是现实的。”
本性不是一两件所谓重要的事能改变的。这话没错。
对真如来说,被迫离开自己喜欢的人就是最重要的事;然而她也没有因此改变柔弱的本质。
对我来说,被最爱的人鄙弃是最重要的事,做出加入义字门的决定也是重要的事,然而我的本性没有因此改变——那甚至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
真如在经历了最重要的事之后,在没有改变本性的状态下能够找到自己的快乐,那么我也能够。
扭曲本性是好是坏,我无法判断。但我可以在扭曲之后找寻自己的快乐,换言之,就算我做出的决定在旁人看来是错误的,于我自己,却可能只是另一种生活和快乐的开始。
真如的表情充分显示出她的惊讶,十来秒后她才低声道:“你听到了爸爸对我说的话?”
我轻轻应了声。
她的纤手不觉间开始用力抓紧被面,异样的声音却从低垂的头下传出来:“可是我不是那样认为的。”我讶然皱眉时,她的声音首次坚定如铁:“我是喜欢你的!”
我愕得半个字亦吐不出。世界突然颠倒了?
“第一次看到你在昏迷中流泪的时候,我就已经发觉了。”廖真如幽幽道,“看着你流泪,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会感觉很痛苦,很想哭。爸爸教我去审视自己的感觉,我并没有学会多少,可是这几天想了很多,突然间就明白了过来。”
我有大惑不解的感觉,一时摸不着头脑,忙道:“等等……”
“第二次你昏迷的时候,我真的哭了出来。那是没道理的,本来我该没什么感觉才对,就算是同情,可是心里的疼痛……”秀眉蹙了起来,她对我的话闻若未闻般继续,“我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要找一个能够保护我的人来作我的新郎。很奇怪吗?我有一个好爸爸,还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妈妈,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弄得好像是受虐儿似的,但我就是那么想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慢慢走回床边,低头看着她。
“昨天晚上,你出了事,我急得在爸爸和外人面前哭了起来,你可能不明白那种感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拼命想止住,但总无法抑止。”她咬唇低语,“当时你还没醒过来。”
不待我有所反应,她立刻就接了下去:“然后忽然间我明白过来,对海晨我永远都不会找到恋爱的感觉,因为他对我总会像对姐姐般关心。爸爸说的没错,他没有保护我的能力,如果我遇到危险。但是对你不一样,你能够像我梦想的那样保护我。”
她抬眸看我,檀口吐出最后一句:“所以我选择了你!”
第二卷 升级进程 第七十五章 临死之搏
我作声不得,半晌才道:“你不顾廖伯伯的话了吗?”真如摇摇头:“不是的,爸只是因为你的变化有一点伤心,可是绝没有放弃帮你!知道吗?你的休学申请他请陆伯伯帮忙压了下来,没有上交上去。如果他放弃了你,还怎么会这么做呢?”
我郁然半晌,叹道:“我本来以为问题已经解决,唉……”她惑然道:“什么?”我摆摆手,陷入重重矛盾中。
因着她前半截的话,我的心结解开大半;可是再加上后一截话之后,心结不但未被解开,反而绕得更紧。我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些话。
无论是当初柳落的表白,还是后来方妍的真情,又或林芳的脉脉温情,我都因着茵茵的存在予以或明或暗的拒绝——虽然那绝不是我想做的,伤害一个个女孩的心。现在虽然茵茵已经不在,我却因着已做出决定而仍不能接受任何一个女孩的心意。
如果真的走上暗路,廖真如就只能被隔离在我的生活以外。如果她只是屈于父命和我好,这当然没什么,彼此都没有什么感情负担;可是如果她是服从自己的心意作出的选择,那我的行为将会再次伤害一颗真挚可爱的心灵。
那绝非我想做的!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那样的梦想,我却能猜出几分。那跟她生活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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