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努力去促成实在心里说不过去,他久在钱塘,浙江算是自己的故乡,乡人有难,自己能气定神闲吗?
只是如何促成呢?天子和杨廷和之间,似乎都很默契的想打平倭的主意,可是相互之间,却又在互相拆台,若是君臣同心,事情倒还好说,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总得化解才是。
徐谦顿时感觉自己神圣起来,他肩上的担子很重,他暂时脱离掉了低级的趣味,精神和人格得到了升华,就好像立了牌坊的婊子,捡起了早就丢去了爪哇国里的节操,拍拍灰尘,似乎觉得还能再用。
正在左思右想之际,不知觉已过了午门,冷不防有人大叫一声:“贤婿……”
贤婿……
这声音实在不小,几乎要刺破徐谦的耳膜,徐谦心里想,在这满是太监的宫里,有人突然叫什么贤婿,还真是稀罕,正要看看热闹,谁知一个虎背熊腰的人影已是飞快到了他跟前,一张大手已是有力地拍打在他的肩窝子上,徐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谁知另一只大手亦是不慢,已是牵住了他的胳膊,徐谦抬头,便看到了一张似乎有几分记忆同时又很是欣慰、很是热情和激动的脸。
这是一张老脸,可笑的却很是灿烂,他声若洪钟地道:“贤婿下了值吗?哎,在翰林当值可是辛苦?你年纪还轻,要多注意身体。”
徐谦哭笑不得,他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此人乃是东宁侯陆征。
陆征是靖难侯,如今忝为左金吾卫都指挥使,级别上和锦衣卫差不多,负责宫中卫戍,所以在这里遇见他,其实也不算意外。不过徐谦觉得,这家伙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在午门,似乎早有在这里蹲点守他的嫌疑。
徐谦尴尬地道:“侯爷,这……这……下官有礼。”
他故意把下官二字咬得很重,这分明是拒他千里之外的心思,他还记得,这位东宁侯因为自己娶了桂稚儿,曾经和他打过一次照面,那脸色可是骇人得可怕,今日却不知怎的,竟是如此热情,这一声贤婿把徐谦叫得心里发毛,心肝兀自还在颤抖。
陆征爽朗大笑道:“不必多礼,你我是什么关系,想不到啊想不到,陛下赐了一个六首给咱们陆家为婿,贤婿,陆家虽然是武人出身,可是如今家风已经是大大不同,陆家子弟都是读书的,如今老夫又招了个六首贤婿,不正是合该陆家文运昌隆吗?为父不由诗兴大发,正好作诗一首,贤婿切莫取笑:徐家文曲下凡尘……那个……这个……”他眼睛一亮,继续道:“陆家有女美如仙……老夫再想想……”
徐谦无语,这也叫诗吗?这简直就是侮辱大明朝万万个读书人,侮辱圣人门楣,不过他不敢放肆,只得苦笑道:“侯爷好诗,只是学生还有事,告辞!”
陆征可不是傻子,分明感觉到徐谦这是故意疏远自己,不过这位指挥使大人倒也不气,虽然此前他气徐谦,说难听一些,若不是皇帝赐婚,徐谦想娶他女儿,他还未必肯嫁,后来这徐谦居然玩了闪婚,他的脸面更加不好看,这老脸都丢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心里把徐谦恨了个半死,谁知徐谦竟是很争气,高中状元,后来又打听,说徐谦不只是状元,还是六首,六首是什么东西?外头的人吹得神乎其技,这位陆指挥使大人爱和人高谈阔论,仔细一打听,才晓得这六首如何了不得,想想看,状元公几乎入阁都是铁板钉钉的,这六首岂不是更厉害?心里有了计较,觉得徐谦前途大好,陆家虽然有爵位,也有军职,可是这年头都是以文制武,现在放着这么个翰林的金龟婿不要,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
至于徐谦已有妻室,这其实也好办,大不了平妻而已,毕竟是赐的婚,难道这姓徐的还敢拿自家女儿去做妾?
陆指挥使可不是穷酸文人,做什么事都要扭捏个半天,把事儿憋在肚子里瞎琢磨,这么一想,大腿一拍,然后就决定痛定思痛、转变思想,放下包袱,冲破思想牢笼,知道今日徐谦在当值,便巴巴地在这儿候着,专等金龟婿上钩。
现在听到徐谦要告辞,他自然不肯,等了半个多时辰,感情还没联系起来怎么就能走,真当陆大爷是夜壶吗?他哈哈一笑,拉住徐谦的胳膊,东拉西扯地道:“老夫听人说,今日有人惹到了贤婿,贤婿还叫了大汉将军帮忙去打人?”
徐谦走又走不得,只好道:“是,此人可恨,蹬鼻子上脸,不打他打谁?”
陆征脸皮子一拉,森然冷笑道:“你这样处置很不妥当,贤婿啊,做人不能如此。”
徐谦哭笑不得,被人拉着叫贤婿,他现在的感受多半和当初自己逮着人叫泰山的心情差不多了,咳嗽一声,道:“还请侯爷指教。”
陆征略带几分狰狞地道:“换做是老夫,就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再说,这叫杀人立威,想当年老夫在辽东带兵,扭人脖子就像玩儿一样,你不杀人,人家怎么服你?”
想不到还遇到了一个狠的,徐谦不由道:“万万不可,杀了人,如何善后?到时候只怕有人责罚。”
陆征不屑于顾地道:“谁来责罚?”
徐谦道:“自然是诸位大人。”
陆征冷笑道:“你是翰林,他们要动你却也不容易。”
徐谦道:“他们会呈报天子,天子也必然会龙颜大怒。”
陆征诡异地朝他一笑,道:“天子才不会龙颜大怒呢,你自己琢磨看看,天子未必不喜欢率性杀人之人,也未必喜欢那些心机深沉的家伙。”
徐谦一听,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做皇帝的,都希望臣子简单,绝不希望臣子复杂,最好简单到一眼能看透你,杀人算什么,对天子来说,万物都是诌狗,一般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借着这杀人,能看透自己身边的人,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徐谦这才发现,这位侯爷绝不是表面这样咋咋呼呼这么简单了,竟有点儿大智若愚的味道,这就好像樊哙和韩信,韩信固然聪明,可是樊哙未必就是傻子,人家能善始善终,靠的怕就是这个‘愚’字。
可是随即又想,这老家伙杀人跟切瓜一样,方才表现出来的杀气那可是实打实的,他跟我说这些话莫不是旁敲侧击,暗中威胁于我吧?靠!你以为徐某人是威胁大的,不娶你女儿难道还能被你砍成肉酱?
陆征的脸上自然没有半分威胁之意,反而是一副满心呵护徐谦的意思,犹如看到了房叔的丈母娘,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满是幽怨地道:“自从天子赐了婚,老夫一直等你到寒舍拜访,可是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当然,老夫知道你是新近中试,事务繁杂,怕也未必有这功夫,可是事归事,礼终究是礼,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礼的吗?今日恰好有空,不妨到府上坐一坐,你我翁婿也不必见外,痛饮几杯,闲谈几句可好?”
“呃……”徐谦目瞪口呆,他突然意识到,为何大明朝要以文制武了,他娘的,这群匹夫还真不要脸,读书人多少还会玩点虚的,你他娘的连遮羞布都不要,这不是坑人吗?
第三百一十五章:豪门似贼窝
被这陆征死磨硬缠,实在没有办法,徐谦只得坐轿去了陆家,东宁侯的府邸占地颇大,开国和靖难的贵族能稳稳当当世袭到嘉靖朝的并不多,陆家就是其中之一,家族之中的子弟一旦成年,直接编入亲军,如今陆家子弟遍布亲军十二卫,老树盘根,却也不容小觑。
徐谦下轿,陆征已是骑马跟来,先是冲门房呵斥道:“新姑爷来了,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通知夫人,不可轻慢了贵客。”
门子飞快进去。
陆征随后热络的抓住徐谦的胳膊,笑呵呵的道:“寒舍简陋,走吧。”
拉着徐谦过了门房,这京师里的豪宅徐谦算是见识的多了,如今倒也不以为意,陆家是武勋世家,所以宅邸颇有几分北方的豪迈壮阔,虽是失了别致和宜人,却是别有风情。
这陆征摆明着是把徐谦当‘自家人’看待,并不带徐谦到前厅,而是直接往花厅里去。
到了花厅,徐谦差点被吓趴下,这里竟已有不少人,一个个一身戎装,拥簇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慈眉善目,却是白发苍苍,手拄着拐杖先是打量徐谦,一双老眼竟是有了几分神采,将徐谦全身上下打量一遍。
至于身边拥簇他的老少爷们,却都一个个屏住呼吸,都不去看徐谦,反而目光都落在老太太身上。
若说这个时候有闪光灯,那么老太太必定是聚焦点。
至于徐谦则是莫名其妙,被这老太太的眼睛打量之后,老太太咳嗽一声,拄着拐杖的手轻轻一拨,拐杖便离了手,边上一个年轻子弟连忙接住了拐杖,另外几个生怕老太太摔着,连忙伸手出来虚扶,老太太怒道:“老身还没到走几步就让人搀扶的地步,你们都盼老身动弹不得吗?”
子弟们一听,连忙羞愧的后退一步,一个个脸色古怪的不做声。
老太太的动作其实很敏捷的,哪里看出什么老态,因为接下来,她拿大脚已经飞快前迈几步,一把抓住了徐谦的双肩,激动的道:“好孙婿呀!”
她这一叫,徐谦老脸通红,还没有做出反应,这整个大厅顿时骚动起来,众人兴匆匆的将徐谦围在一起,这个拱手作揖,道一句:“鄙人陆胜,见过徐兄弟。”
“鄙人陆沉,算起来是你二伯父,哈哈……等你们完了婚,还要……”
这人话还没说完,立即便被其他声浪压下去。
徐谦……惊呆了……
想想看,一个老太太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你,然后突然冒了一句好孙婿,再之后,无数的‘亲戚’走马灯的在徐谦面前转,这个叫他兄弟,那个是他伯父,另一个又自称是他堂姐夫,徐谦突然发觉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太够用,可见这些人一个个虎背熊腰,身批兽甲,显然都是一个个从各个军门里下值回来,人家现在是笑脸相迎,亲热的不得了,徐谦想骂你们是不是有病,却也没有这个胆子,他要是敢把这句心里的话说出来,那才是真正有病了,这些人一人给他一拳,保证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徐谦尴尬了,而他的神情在老太太的眼里,老太太目光一转,呵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切莫吓坏了新姑爷……”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必定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豪气,脚上也没有缠足,虽然老迈,可是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双老眼虽是浑浊,却是顾盼有神,她一句话喊出来,整个大厅就安静了。
大家屏住了呼吸,又把目光看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已是热情的拉住了徐谦的手,很快将脸上的威严收敛,换上了和蔼可亲的微笑,拉着徐谦道:“孙婿,咱们陆家是武勋人家,这些子弟呢,平时粗野惯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没有吓坏你吧。”
徐谦很想真诚的告诉她,他已经被吓坏了,可是这话终究没说出口,苦笑道:“还好,还好!”
老太太拉着徐谦坐下,随即自己坐在她的太师椅上,一字一句的道:“哎……这世上的事,终究逃不开一个缘,若无陛下赐婚,老身哪里去寻你这样知书达理的孙婿,不过老身说句本心话,你已和桂家女子成亲,本来嘛,老身心里总是觉得有个疙瘩,不过君命难违,咱们陆家是武勋之家,最讲的就是忠义,因此老身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违了君命的好,更何况老身初见你,心里头便觉得亲切,你和这些不肖子弟们不一样,你是读书人,见识广,虽说文武殊途,咱们陆家不会计较你,你也不必计较咱们陆家。”
这句话软硬兼施,棉中带刺,徐谦算是听出来了,人家这是打定了主意,这婚事非要结了不可。
徐谦决心拖延,道:“老夫人说的对,不过学生刚刚在内阁公干,这个……这个……”
老太太很是通情达理,道:“你想说,并不想急着成亲是吗?这无妨,咱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陆家一向是讲道理的,不如这样,明年择定吉时,到时老身自然上奏宫中,操办婚事。”
徐谦目瞪口呆,正要婉言拒绝。
突然有人伸手拍了他一下,道:“徐公子,好久不见。”
徐谦侧目回头,看到的却是个年轻的青年人,这人也是一身禁卫装扮,徐谦依稀记得似乎认得他,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倒是这青年将军似笑非笑道:“徐公子还记得在杭州的时候吗?”
他一番提醒,徐谦想起来了,道:“你是红秀边上的那个侍卫将军?”
这青年将军显得有几分高傲,道:“徐公子总算还记得,那个时候徐公子只是个府学生员,想不到如今已是状元了,今日在京师重逢,真是缘分。”
徐谦现在听到缘分两个字,心里头就纠结的很,他看到这个青年将军,就不免想到了红秀,联想到当日自己送红秀登船,红秀留给自己最后一句话竟是个滚字,他心里就有点酸酸的,后来到了京师,却始终没有红秀的消息,却不知她现在如何了。现在总算寻到了与红秀有关的人,他很想迫不及待的问问红秀的下落,只是沉默了一下,却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这个情况,若是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起一个姑娘的下落,相信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挖坑埋了。
不过既然有了线索,徐谦倒是放下了心,先知道这个青年将军的联络方式,以后再问就是,他装出一副很热诚的样子,道:“远在他乡逢故人,实在是一件喜事,是了,我还未问过将军的名讳呢。”
青年道:“我叫陆炳,暂时在锦衣卫中公干,不过只是个跑腿的小总旗,怕要被徐公子见笑了。”
陆炳……还小角色……
徐谦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想,这陆炳虽然曾经是嘉靖的伴读,可终究还是嘉靖初年,陆炳的父亲虽然已经成为了锦衣卫佥事,可是陆炳本人却还稚嫩的很。
陆家……
陆炳不是安陆人吗?怎么和这东宁陆家有关系?
他仔细一琢磨,顿时明白了,陆炳定然是东宁侯的旁支,否则又怎么可能混入锦衣卫里公干,朝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挑选一些锦衣卫和太监分派去各王府任职,总体来说,陆炳应该是京师人才是,或者说……正德皇帝无子,当时朝中就已有许多人知道,将来的皇帝必定要在各藩王中挑选,而算起来的话,当时在安陆的嘉靖算是当时皇室最亲近的旁支,作为一个豪门大族,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