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宽顿时大惊失色,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是武官,可好歹也是官场上的人物,这官场之上,潜规则虽是潜规则,可是一旦脚踢在铁板,谁晓得别人会不会溜之大吉,撇干净干系?
看对方的来头,又是翰林侍读,又是穿着麒麟服的武士,莫非……这些人真是和邓健有关,一个小小武官,竟然要这些人来隆重迎接,那么可以想见,邓健这个人,确实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兵备道副使要整这小小九品武官,自然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个小鱼小虾,狗一样的东西,随手一掐,就足够把邓健掐死。可一旦他知道,这个邓健非同小可,甚至已经惊动了上听,涉及到了皇帝,涉及到了翰林院,甚至涉及到了诸多重要的人物呢?
洪宽的冷汗已是淅沥沥的流下来,他可不是傻子,谁愿意拿自己的乌纱去做赌注,大家为的都是利益去整人,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好处都没有,还要搏上自己的乌纱帽去整人的。
谁能保证,兵备道副使见事态严重,索性就打死不认账,直接把这盆污水,泼在他洪宽身上,至于……至于补发军令,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人家就是让你背这个黑锅,怎么可能还给你补发军令。
一旦军令不能及时送去兵部,这就意味着,他洪宽是擅自调兵,擅自调兵的后果就是所图不轨,干系比天还大,就算朝廷不认为他有谋反的企图,可是按大明律,为了以儆效尤,这抄家灭族四字,也绝对脱不开。
抄家灭族可不是好玩的,这意味着,洪宽的子弟全部要处死,妻妾纳入教坊司沦为官妓,父母亦是不可幸免,一家数十口,全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现在,洪宽仍然不敢相信,人到了绝望的时候,自然会生出侥幸之心,他咬咬牙:“当时兵备道副使大人下令之时,许多人都听的真切,确实是本官奉他调命行事,徐侍读好厉害的手段,以为几句离间之词,就能挑拨本官与兵备道的关系吗?”
“是吗?”徐谦不怒反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请他进来。”
这个他……洪宽不知道是谁,他不由朝门口看过去,紧接着,遍体鳞伤的锦衣卫百户杨雄走了进来。
见到了杨雄,洪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个天津卫不可一世的特务头子,今日实在有点狼狈。
杨雄进来,自然是乖乖拜倒在地,道:“卑下见过大人。”
从杨雄的举止来看,他对徐谦极为敬畏,要知道,杨雄在天津,可是狠得不能再狠的角色,就是有些时候,兵备道的大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只是现在,杨雄却如一条摇头摆尾的小狗,乖的有些不像话。
这就更加坐实了徐谦的身份,徐谦的背景,一定比表面上要深得多,而徐谦背景如此深厚,那么这个邓健……
洪宽的侥幸心理,渐渐在消退。带兵拿了一个不该拿的人,换做是他,也肯定要找人来背黑锅,兵备道那边……难道真的会拼上乌纱不要,也要死活保全自己?
徐谦慵懒的看了杨雄一眼,道:“杨百户,本官问你,人犯是如何送到锦衣卫的,是谁送去,说的又是什么?”
杨雄忙道:“回大人的话,人是天津卫的官兵送至锦衣卫,口称是按天津卫指挥衙门的吩咐,还说……一定要好好招呼,定要捏造出几个罪名……”
洪宽呆住了,杨雄所说的话,分明是将自己推入绝境,人是他送的,至于捏造罪名,确实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一个武官,不但带兵拿人,更重要的是,邓健千余个护卫、水手,也押在他的大营,事情怎么看,都和他息息相关。
洪宽不甘怒吼:“杨百户,你可不能凭空捏造,当时兵备道副使下令的时候,你也在场,此外还有天津知府,你们都是听见了的,是副使大人下的令,命我立即点兵,捉拿这些‘海盗’。”
杨雄看都不看他一眼,却是有板有眼的道:“这些事,卑下就不知了,总之人是洪大人的官兵送来的,卑下只知道这个……”
洪宽浑身冷颤,他突然意识到,现在所有人都在撇清关系,所有人都在找替死鬼,而最佳的替死鬼,似乎就是他洪宽。杨百户的行为并不奇怪,因为他若是死咬着的是兵备道,这兵备道背后是都察院,甚至还有一些部堂,这些人,肯定要搞出事来,他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敢死咬着兵备道不放吗?
既然不能咬兵备道,那么洪宽自然就成了靶子,死咬住他洪宽,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兵备道拿错了人,最多就是个处分而已,还不至于把人家弄死,只要人家不死,就有收拾你的一天。而让洪宽来背黑锅,洪宽这个武官,就是必死无疑,全家都要死,不会留下任何的后患,与此同时,还能给兵备道卖个好,有这个人情在,将来在天津,许多事就方便了许多。
这些人……都在想着法子整死他,锦衣卫百户所如此,兵备道呢?兵备道那边难道会念他一家老小可怜,把干系揽在自己身上?
洪宽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他明白,这个时候想让他死的不只是姓徐的侍读,还有这锦衣卫的百户,便是兵备道,也绝不可能再给他补发什么军令了,这些人根本就是一伙的,人家摆明着,是杀他全家,好平息这个事态。
洪宽疯了,事到如今,再扭扭捏捏也没什么意思,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朝杨雄扑过去,可是身后的几个武英殿校尉,却早有防范,立即抢身扑上,将他死死按住。
徐谦大喝:“怎么,你还想行凶,洪指挥,你死定了,你涉嫌擅自调兵,显然是想谋反作乱,这个干系,你逃的掉吗?本官这便上书,你就等着圣旨下来,抄家灭族,全家死光吧,来人,将他押下去,好生看守!”
几个校尉拉着洪宽要出去,洪宽这个时候怎么甘愿,他当然清楚,一旦拉了出去,被软禁起来,他唯一等着的,就是圣旨下来让他身首异处,让他的妻妾成为别人作乐的工具,让他的父母和子弟做刀下鬼了。
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宛如一头疯牛,几个人都拉不动,口里高喊:“卑下冤枉……冤枉……这都是兵备道副使姜大人指使,是他指使……”
第四百一十七章: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人一旦发挥了自身最大的潜力是很难用常理来度之的。
按理说他一个指挥,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看上去魁梧,实则却是酒囊饭袋。怎么挣得开几个孔武有力的武英殿校尉。
不过事实证明,洪宽的潜力是无限的,他使出了浑身的气力,龇牙咧嘴的挣脱开校尉的拉扯,好在他并没有行凶,而是重新噗通一下,狠狠跪在地上,朝徐谦猛地磕头,道:“大人明鉴,确实是兵备道指使,大人垂怜小人,小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
后头的话掺杂在嘶哑的嗓子里头夹杂不清,只是他的意思却很明白了,他不想做这个替罪羊,他不能死,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妾去供人取乐,也不愿自己全家死绝,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而他全家老小的性命,显然就干系在了眼前这个侍读的身上,现在不做最后努力,更待何时?
几个校尉欺身上前,要将他重新架起,徐谦眉毛一挑,伸手拦住,道:“先不忙,看他怎么说。”
徐谦坐直了身体,阴森森的看向洪宽,道:“你说是兵备道指使你做的,可要是兵备道不承认呢?兵备道不承认,就是你污蔑,是也不是?”
洪宽吓得浑身发抖,滚动了几下喉结,艰难的道:“大……大人……事实就是兵备道做的,兵备道这些年,指使了小人做了许多事……”
“比如呢……”徐谦淡淡的问。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遮掩的了,和这抄家灭族比起来,其他的事算个屁。
洪宽道:“比如每年转运这里的漕粮,都需在天津中转,按规矩,兵备道要派兵去防卫,除此之外,还要招募劳力,将漕粮搬运上岸,每年天津都要向朝廷索要脚钱七千余两,不过兵备道这边,却是将七千余两银子尽都中饱了私囊。”
徐谦不由道:“他既是中饱了私囊,拿什么来征募脚力,又如何搬运漕粮?”
洪宽道:“兵备道直接下了军令,让指挥衙门的兵丁们去做脚力。”
这个黑幕揭出来,或许寻常人不觉得什么,可是对徐谦来说,却实在是有点佩服了,其实这和空饷差不多,平白弄出了一群脚力,而这群脚力,就得花钱,于是拿了钱来,却征调官军去做苦力,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徐谦皱眉:“你和本官说这些,有什么用?这种事无凭无据,他调你兵丁的时候,可曾留有什么证据?”
“这……”洪宽愣了。
徐谦又是冷笑,道:“你无凭无据,就是污蔑,你明白本官的意思吗?”
洪宽急眼了,道:“兵备道做了许多事,其中有不少,都涉及了许多勾当,大人既是天使上差,岂能官官相卫,其实大人一查便知。”
徐谦懒洋洋的道:“查,怎么个查法?他一点证据都没有留,要调令没有调令,要账本没有账本,你说怎么个查法?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益,你牵涉到了调兵,这就是抄家灭族之罪,其实说实话,本官确实同情你,可是国有国法,既然兵备道不肯承认,那么这干系,就得你承担下来……”
洪宽冷汗淋淋,道:“大人是知道的,我若是没有兵备道姜大人的首肯,又怎么敢擅自调兵,大人明鉴……”
徐谦眯着眼:“其实……本官也晓得你不过是奉命行事,这兵备道姓姜的打了徐某人的兄弟,这笔帐,按理说也确实是该和他算,只是要算账却不容易,既没把柄又无证据,少不得,只好拿你交代了。你若是想活命,那也容易,本官问你,你可敢揭发这姓姜的吗?”
洪宽看到了一丝曙光,连忙如抓住救命稻草的落水人一样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敢,敢的。”
徐谦慢悠悠的道:“那么……你立即将这姓姜的许多罪状统统都写出来,本官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交来给本官看,到时再签字画押,如何?”
洪宽心里松了口气,忙道:“是,是……”
洪宽说写就写,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嘛是姓姜的完蛋,要嘛就是他全家死光,既然如此,洪宽自然没有什么疑虑,连续写了十几条出来,又觉得不够,还掺杂进了许多狗屁倒灶的事,都是有鼻子有眼,自然,还有不少和他也脱不了干系,比如他方才招供的那件贪墨脚力钱的事,其实姓姜的肯定给了他不少好处,否则他怎么会甘愿痛快指使下头官兵去做苦力?
眼下最重要的是推脱掉谋反大罪,至于其他的小罪,洪宽可就管不的了,到了这份上,还顾得上自己的前程?
只用了两柱香时间,他便将供状呈上,徐谦看了之后,也不禁咋舌,随即问他:“你若是觉得没问题,就签字画押吧。接下来,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提,老老实实在这衙门里呆着,外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和你无关,你能明白吗?你照着本官的话去做,本官不敢保你的乌纱,可是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却敢担保。”
洪宽一副感激的样子道:“是,是,下官明白。”
这时邓健在徐谦耳边耳语几句,徐谦点点头,随即又道:“洪大人,听说你们营里有个百户叫徐岩是吗?”
洪宽下头百户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倒是没有什么印象,道:“大人怎么提起……”
徐谦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我这兄弟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无妨,今日的事,就到这里,其他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收了供状,带着一批人马扬长而去。
洪宽目瞪口呆,呆呆的坐在地上回想了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像是过山车一样,随即,他打了个冷战,拍拍屁股站起来,外头的官兵见徐谦等人走了,立即冲进来,几个千户全部到了,纷纷朝洪宽行礼:“大人……”
这些千户,俱都是洪宽的心腹,洪宽压压手:“你们不要一惊一乍,本官没有什么事,只是来了上差,所以和上差说了一些话而已,是了,传令下去,立即将咱们捉来的那些水贼……不,那写钦差随员,全部都放了,要恭送出去,不可造次。再有,去把百户徐岩请来。”
千户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那些不速之客的来头必定不小,既然指挥大人不说,谁也不敢多问,于是立即有人前去传命,叫了这百户徐岩来。
徐岩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以往指挥大人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如今却是亲自点名请他去,他心里有些不安,又有些振奋,飞快到了这里,拜倒在地:“卑下见过大人。”
洪宽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的看了一眼徐岩,道:“徐百户,老夫听说你立了大功?”
“啊……”徐岩呆了一下,道:“卑下……不知……”他说到这里,陡然想起上次平叛的事,是他亲自捉了‘邓健’,心里不由想,莫不是拿了匪首,所以指挥大人……
他连忙露出喜色,改口道:“卑下不过是尺寸之功,哪里当得起大功二字,那贼首当时嘴还硬着很,卑下……”
洪宽笑了,道:“是啊,这次,本官一定要上书兵部,为你报功,你就等着朝廷的嘉奖吧。”
他说话的功夫,已是到了徐岩身前,徐岩忙笑呵呵的道:“大人再造之恩,卑下一定肝脑涂……”
说到涂字的时候,他瞳孔突然张大,不可置信的看向满是狞笑的洪宽,洪宽已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窝里,洪宽狰狞的对他道:“这个恩,就不必报了,你我互不相欠!”说罢拔出了长刀,徐岩已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两侧的几个千户吓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向洪宽。
洪宽慢悠悠的道:“百户徐岩,与倭寇私通,欲图行刺本官,现已被本官杀死,诸位将来可要为本官做个见证。”
千户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连忙点头,道:“是,是,卑下看见了,这徐岩好大的胆子。”
洪宽脸色缓和下来,道:“将这乱党拖出去,割了他的首级,立即送去锦衣卫百户所。还有……”他的目光在千户们身上环顾一圈,道:“诸位,从今日起,天津卫全城戒备,所有官兵不得松懈,却也不能滋事,所有人不得本官允许,不得轻易擅离职守,各衙门送来的文牒,暂时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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