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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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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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的影响实在不小,杭州人杰地灵,读书人又是极多,一旦有了争议的话题,便一发不可收拾。

先前的时候还只是市井之间相互对嘴,到了次日,士林清议也开始关注起来,有人捧杨清,自然也就有人捧上山打老虎,结果清议纷纷,竟也有点火药味。

而真正点燃火药桶的,乃是治于杭州的浙江行省布政使司的右宣布政使汪名传汪大人。

汪大人年不过四旬,宦海生涯却是不浅,二甲进士出身,先是在翰林院镀了金,随即外放为官,十几年不到就已坐上了一省布政的高位。

甚至有人传言,汪大人现在只是尚缺一些资历,只要再熬两年,入京挂个侍郎也是迟早的事。

如此意气风发的人物,此时正是大有作为之时,汪大人也忍不住外头纷纷争议的诱惑,竟也拿了两篇诗作来对比,结果看了上山打老虎的诗,心中很是不喜。

这两篇诗作都带着偏激,前者是向往功名之路,慷慨激昂,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荣耀刻画得淋漓尽致。

可后者恰恰相反,词中带着一种厌倦官场,厌倦功名的颓唐,这在汪大人眼里未免带了几分幽怨之气。

汪大人此时恰是风华正茂,大有可为,怎么受得了别人如此厌世?因此在布政使司,他突然唤来了属官,道:“这上山打老虎是何人?”

属官们听到上宪盘问,却只能摇头道:“府内有种种猜测,只是坊间俚语千头万绪,一时不能明察。”

汪大人冷笑道:“此等狂生矫揉造作,蛊惑人心,殊为可恨。他的诗词,本官看过,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祖皇帝驱逐北元,立万世基业是笑谈?于少保拱卫京师,扶大厦将倾也是笑谈?孝皇帝殚精竭力,致力中兴也成了笑谈吗?此子所言大逆不道。”

一番话把属官们吓得胆战心惊,如今这年代,风气早已开放,再惊世骇俗的读书人都有,也不见朝廷去过问,只是不知那上山打老虎却是不知如何,居然触怒到了上宪,惹来上宪如此严厉的呵骂。

若是这事真要较了真,右宣布政使大人要收拾一个狂生,只要肯下功夫,罪名倒也足够。

好在汪大人只是适可而止,做了姿态之后,便道:“此子若敢再犯,绝不干休,到时定要彻查到底。”

汪大人在官场上混,方寸还是拿捏得炉火纯青,表面上是要大动干戈,结果却是既往不咎,发泄一下心里的怒火也就是了,难道真要彻查拿人?到时候未免会有些麻烦。

做官……本来就是和稀泥,能糊涂的尽量糊涂,千万不要较真,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政绩,什么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

这位汪大人万万没有想到,他马上就遇到了麻烦。

南京那边的几位老大人听闻此事,竟是狠狠地训斥了这位汪大人一通。

南京刑部左侍郎、南京都察院巡按使,以及几个老大人一道联名书了一篇文章,对汪名传大骂一通。

所骂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说他要效仿酷吏,治下出了才子,本该是一件好事,可是竟不问是非地呵骂,竟还有严惩的意思。

这几位老大人对上山打老虎的诗词也极尽追捧,将其誉为耳目一新之佳作,至于那才子杨清所作诗词与之相比,实在是萤火与日月争辉。

好端端的诗词之争居然涉及到了南京六部和浙江布政司,实在让人一时看不透。

双方的立场都很尖锐,甚至有剑拔弩张的气势。

须知那南京的官员个个都是清贵无比,品级上比之浙江的官员,大多数都要高一个甚至几个档次,可是论起实权,南京的官员未必及得上地方官员。

而双方的矛盾也就在这里,地方的主政官员,有许多都是前途似锦,虽说现下品级不高,可是未来一旦入朝,前程不可限量,自然体会不到上山打老虎那《临江仙》的意境。

可是南京官员不同,南京的大多数官员原本都曾经历过辉煌,可是在残酷的斗争之中黯然地被发配至了南京,表面上似乎品级未变,可是待遇却是千差万别,落地凤凰不如鸡,人世的世态炎凉、酸甜苦辣,那从高处跌落下来的绝望早已令他们改变了心境,因此看到上山打老虎的诗词才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虽只是一首诗词,却是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荣耀,也囊括了他们一生的苦痛。

现在一个右宣布政使居然传出话来狠狠敲打这诗词作者,这些南京六部的老油条居然也不闲着,反正他们已经仕途无望,可是品级还在,面子还是有的,也不担心说错了什么或又做错了什么,直接杀气腾腾地来兴师问罪。

先是布政使,接着是南京六部的大人物,短兵交接之后,顿时引发了别人更多的兴趣,热闹非常。

甚至听说在提刑司衙门里,几个堂官为了争出高下,竟差点在公堂上打了起来。

而处在这风暴之中的徐谦在宿醉后起来,却是发现自己身陷小黑屋里,先是一惊,随即回忆起了自己的荒唐事,也只能苦笑以对。

好在他是绝顶聪明之人,知道这是谢家的府邸,虽然言语有些冲撞,可是谢家毕竟还要顾忌名声,自己是童生,若是府试不出意外,那便是府学生员,已经不是那种随意可以拉去偏僻角落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人了。

因此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将这姓谢的骂了一千几百遍,却是死鸭子嘴硬,绝不肯轻易屈服求饶,期间有几次来了个管事,徐谦也是冷漠以对。

“你是徐谦?我家老爷说了,你年纪轻轻,竟是这般狂妄,这一次给你点苦头,让你知晓一些厉害。”

徐谦道:“我是童生,你家老爷是何人,竟敢动用私刑?莫说是致仕的学士,便是你家老爷依旧在朝,也未免太大胆了。”

这管事对徐谦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遇到这么个狂徒,口气真是不小。

其实徐谦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怎么说,谢家也是私自关押,他毕竟是有功名的人,现在是童生,甚至很快便是生员,到时倒要看看,这谢家怎么下得了台。

一晃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正是府学放榜的日子。

徐谦依旧在柴房里,不过此时,整个府学门口却已是人声鼎沸了,当有差役将榜文张贴出来,无数人激动地看向文榜,一张不起眼的红纸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榜文中的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一个人的人生改变,有寻到自己的名字的便忍不住欣喜若狂,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斯文体面,忍不住大声欢呼:“中了,中了……哈哈……”

也有人捶胸跌足,满是悲戚,大叫不公者有之,痛心疾首者也有之,更多的则是那些心灰意冷之人,考了一次又一次,永远都没有尽头,可是这红榜似乎天生与自己无缘。

此时有人发出惊呼,道:“那姓徐的狂生,这一次竟又是府试第一,连中小二元,此人真够运气,难道这一次连学正大人也买通了?”

有了人提醒,大家这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榜首的位置上,徐谦的名字赫然在列,格外的刺眼,让人又嫉又恨。

第五十二章:不畏强暴徐生员

数百考生,考中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人,可是榜首位置却是大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竟是那个据说买通了县令,在县考作弊的徐谦。

原本大家就曾听说过许多议论,这徐谦不过是贱役之子,也只是刚刚才有考试的机会,这样的人能识几个字就已不错,莫非还是神童,天生就会治经典?

现在这狂生一路过关斩将,竟又是一次高居榜首。

那些勉强考中的人倒也罢了,反正能入榜,至于谁是第一和他们无关。

可是对于那些名落孙山又或者屈居二三的人来说,却仿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文人相轻,姓徐的不是早有传闻不学无术吗?凭什么高居榜首?

再联想到诸多的传言,于是便有人突然在人群之中道:“不公,不公,这徐谦不学无术,何以名列之一?一个贱役之子罢了……这里头定有猫腻,此次主考本是知府大人,临时却是换了本府学正,这其间定有什么猫腻。”

“不错,定有猫腻。”

恼羞成怒的考生们有不少激起了愤怒,若是输给那些小神童、小才子倒也罢了,居然输给了据说是不学无术的贱役之子,这一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只是在府学里头,虽然外头有人大叫不公,却是无人理会,这种事年年都有,只是今年更热闹一些罢了,沧学正不以为意,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这一次府试之所以点中徐谦,沧学正也有过考量,一方面是徐谦的文章作得不差,以童生的水平来说,对句很是老道,再者行书令人赏心悦目,破题极为出彩,令人耳目一新。沧学正想必也没有想到过这徐谦是个争议人物,若是这一次知府大人主考,就要考虑一下影响了,毕竟知府要考虑的远远不只是文章的本身,而学正作为一府的清贵官员,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谁知道外头的读书人还不肯散去,大叫不公的声音越来越大,沧学正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了。

外头闹得厉害,可是这时候,一个满脸胡子拉碴,很是憔悴的人挤入人群。

邓健太疲惫了,上次酒楼里吃酒,徐谦突然不见了踪影,留下他一人醉醺醺的醒来,没寻到徐谦,结果不得不含恨付了帐,回到客栈也是寻不到他,结果又不得不付了客栈的帐,后来四处打听知道谢家那边新近捉了一个狂生去,才知道徐谦出事了。

在杭州,任何涉及到了谢家,就没这么简单了,邓健不敢大意,连忙去寻王公公,将此事一一禀告,这种事唯有王公公出面,那姓徐的小子才能少吃点苦头。

谁知听到了谢家二字,王公公出奇的谨慎,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的意思,邓健当然懂,知道就是知道,你还想怎么样?邓健心里把徐谦这家伙痛骂了几十上百遍,本来也想撒手不管,可是终究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谢家,谁知谢家这边,人家连门子都不让他进,他使了几两银子,结果那些门子收了银子说去通报一声,结果银子入手,却是告诉他管事很忙,不见!

邓健这一下子真是欲哭无泪了,一路被人坑,结果连徐谦的消息都打探不到,瞧谢家的意思是不肯干休了。

一大清早,他便来看榜,他心情万分紧张、激动,若是徐谦这一次名落孙山,一个小小童生,谁会理会?还不是谢家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可是府试生员就不一样了,他心里不断地念:“阿弥陀佛、元始天尊、通天老祖,保佑这小子中个生员罢,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也是半路兄弟……”

他不敢希翼徐谦能高居榜首,所以先从榜尾看去,越看越是心凉,等到榜首位置看到徐谦大名的时候,他顿时呆住了。

榜首……是榜首……这一下子,大发了!

他忍不住大声惊呼:“好,好,哈哈……这榜首是我兄弟,喂喂,老兄,那个徐谦,你认不认得,哈哈……他前几天还和我同吃同睡的,我和他是兄弟,哈哈……”

本来这些看榜的读书人对徐谦又嫉又妒,此时突然冒出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跑来主动认亲,于是不少人恶狠狠地朝他瞪过来,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地将邓健围拢,颇有几分发泄心中不忿的意思。

邓健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居心,心里一寒,忍不住生出疑问:“我说错什么了吗?为何他们这般不善?这读书人的心思真比寡妇的心思还难猜。”

他眼睛一瞪,朝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恶狠狠地看过去,叉着手道:“看什么看?我是王公公的人,瞎了你们的狗眼,想打架是不是……”口里虽是有万分威势,心里却是暗暗乍舌:“看来姓徐的小子名声太臭,我是猪啊我,怎么就到处嚷嚷和他同吃同睡。”

一番恫吓之后,邓健连忙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却说另一头,这消息传到了谢家,谢家子弟不少,也有一个族中子弟今年府试,所以谢家这边大清早就有人去抄录了红榜来,谢家管事也凑了个趣,瞥了这红榜一眼,随即便愣住了。

他依稀记得,关押在柴房的那个家伙和自己对谈时似乎是自称徐谦,看此人的样子倒像是个读书人,可是眼下,红榜之中居首的人也叫徐谦,莫非这个徐谦……就是……

府试榜首,尤其是在这杭州府,将来是必定前程远大的,至不济,一路过关斩将,没有不做举人老爷的道理。若是运气好,能打败苏州、江西的考霸,将来说不定直接名列会试一甲也是未必。

府试案首,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足以牵动所有人的人心,可是偏偏,这个人居然被自己押在了柴房,这……

谢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他毕竟只是个管事,现在想来,竟有点心虚了,难怪那个狂妄的家伙不肯低头,反而一副不肯干休的样子,原来是早有依仗。

这管事呆了片刻,随即便匆匆往柴房去,心想此人看来是个麻烦,得赶快赶走,自家老爷是清贵之人,绝不能因为影响了声誉,到时候惹来了什么笑话,谢家还有脸吗?

到了柴房,却看到徐谦风淡云清地垫着一个废弃的木板坐,口里大声朗诵:“学而时习之……”

“这臭小子,还真会搅事……”管事心里暗骂,须知关押在柴房里,徐谦每日就是大声背诵四书五经,搅得人都不安生,分派来看管的几个小厮都吃不消。

柴房里有一股陈腐的浑浊气味,管事也顾不得什么了,定睛看了徐谦一眼,正色道:“你可以走了。”

徐谦照旧是风淡云清,若是这时候天上打出一声闷雷,只怕就该羽化成仙了,他如老僧坐定,慢悠悠地道:“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其实别看他一脸出尘,徐谦的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激动,他大致已经猜出了放榜的日子,而谢家在这个时候放人,那自己这一次府试定是排名不低。发达了,发达了,生员到手,天下我有,想不到我徐谦也有做考霸的潜力。

管事真真是无言以对,碰到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实在让人吃不消,他不得不放下姿态,道:“自然是放你出去,你污了我谢家门庭,给你一点教训也就足够了。”

徐谦笑了,淡淡然地道:“非也,非也,谢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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