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你把人家老巢都捣毁了,斩杀了他这么多同伙,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却还叫咱家去谈,若是那姓王的恶从胆边生,直接手起刀落,咱家岂不是要做刀下鬼?
王公公不傻,他当然知道这个功劳很大,可是功劳大也得有命享才是,割了那话儿入宫为了什么?不就为了荣华富贵吗?东西都割了,还得拿自己脑袋去取富贵,这就是双重迫害,简直就是犯贱作死。
王公公深吸一口气,正待拒绝。
可是这时候徐谦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道:“王公公,你既然已经去了一趟,现在就算另委他人,怕是未必能取得王直信任,王公公权当给徐某人一个面子,当然,为了保障王公公安全,徐某人自然会在城外摆出攻城架势,那王直穷途末路,定然不敢轻动,王公公放心,一定保你性命无忧。”
现在已经不是公务的事了,这已经涉及到了感情问题,徐学士现在和你谈感情,你去不去?你若是不去,这就是割袍断义,割袍断义的后果是什么很难猜测,不过王公公觉得,肯定不会太好,徐某人在京师的时候,那可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
王公公眼里闪出了泪花,他觉得自己被人坑了,可是被人坑了……又有什么办法,说的再难听一点,人家没有直接一脚踩死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坑你——分明是看得起你,假若人家根本不在乎你,还需要挖空心思来坑你吗?人家毕竟和天子有私交,你算什么东西。
想来想去,这事儿王公公非去不可。
第五百零七章:明朝好太监
次日清早,一夜没有睡好的王公公登上了马车。
依旧是一次不归路。
依旧是牵肠挂肚和许多的托付。
王公公觉得自己很累很累,只是可惜,文官尚可以请辞致仕,武将尚可以解甲归田,可惜他是太监,一日是太监终身是太监,明知不可为而被赶着去为,这就是太监的宿命。
唏嘘一番,止不住红着眼眶临末朝北方深情一瞥,割蛋之痛和阉人之快俱都成了过眼云烟,现在他就要启程,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一群凶残的倭寇。
而此时,徐谦已带着皇家校尉的教习们在这里相送,徐谦道:“公公义举,必定名垂千古。”
王公公脸色苍白:“但愿立功即可,名垂千古就罢了。”
说罢,他坐回车厢,吩咐车夫向杭州去了。
却说杭州城里,倭寇几乎已经对杭州失去了控制,大量的青壮串联起来,形成了互保,除非有大批的倭寇在街道上出现,假若只是十人二十人,亦有随时被袭的危险。
而城中的倭寇人数已经锐减到了两千之多,又要防备城外的官军,哪里还有力量控制城中,只好占据一些重点区域,至于地方,哪里还理会的了这么多,如此一来,杭州城的百姓就更加放肆了,一方面保证倭寇不敢随意劫掠,另一方面,明报也开始大张旗鼓印刷,自然是鼓舞城中百姓,甚至许多街坊,有大量的民丁手持刀枪棍棒巡逻,尤其是报馆这边,有上百青年自发的组成了民团保卫。
倭寇现在连粮食的供应,都开始变得极为困难,若不是此前抢过几个米仓,积攒了一些存粮,只怕这个时候,只能到城中劫掠了,只是一旦劫掠,已经开始组织起来的杭州人定然不会轻易罢休,固然倭寇凶残,可是一旦使人失了畏惧之心,就算能打退袭击的民团,可是为了粮食,造成持续的伤亡,对倭寇来说,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是迟早,会造成灭顶之灾。
更可怕的还是各种流言,李光头一千多倭寇全歼,这个消息对倭寇的打击很大,虽然双方并非是同路人,可是兔死狐悲,李光头完了,自己完蛋还会远吗?据说明军将那些倭寇的头颅,一个个的悬挂在了明军的大营的辕门,这些人的下场极惨,有人甚至被剁为了肉酱,暴尸荒野。
倭寇已经开始发起牢骚了,虽然谁也不敢对王直有什么非议,可是各种埋怨却是大行其道,事到如今,所有人开始后悔,眼下就算是想逃,怕也难以逃脱,明军能全歼出城的李光头所部,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将他们全歼。
既然不能出城,龟缩在杭州又能坚持多久?所有人都没有信心,因为他们看到,外头的明军越来越多,连绵的大营连成一片,明军迟早要大规模的攻城,到了那时候,就是他们覆亡之日。就算是外头明军引而不发,这城中的百姓也越来越不安份,对他们不再有敬畏,有的只是仇恨。
倭寇们现在处在一种茫然的情绪之下,由于守城,又不能借酒消愁,一些桀骜不驯的倭寇,索性脱了队,冲到民房区域去,想要狠狠爽上一把,来个痛快。
他们冲入民舍,妄图奸淫劫掠,结果只需一声叫喊,便有无数提棍的汉子冲出来,直接将其打死。等到倭寇的大队赶来,青壮和屋舍的主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最后这些倭寇也只能苦笑以对,因为大规模的报复,只会引发更大的反弹,谁也不晓得在这城中隐匿了多少反抗的壮年,而倭寇们却是死伤一个就少一个,一旦再出伤亡,不必外头明军动手,怕就要自己垮掉了。
处在这种情况之下,王直渐渐感觉到,自己的威望在日益降低,是他把大家带来了这里,而倭寇本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大家服你的本事,才愿意跟着你,愿意听你号令,现如今你把大家带到这种局面,若不是因为外头就是明军,怕是大家早就一哄而散了。
王直很急躁,因为他知道,李光头知道不少东西,而许多东西,一旦让明军知晓,将会是灾难性的。更重要的是,那个王公公自从来了杭州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个王公公根本没有诚意来收降,根本就是挑拨离间,王公公的主子早就在庆春门外设好了埋伏,专门等李光头上钩。
这些想法冒出来,王直越是急躁,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遇到了强力的对手,这个人比他更无耻,比他手段更加狠辣,也更加狡猾。
王直甚至有些时候,甚至开始动摇了决心,打算索性带人撤退了,出了海,躲得远远的,这辈子再也不上岸。
只是他知道,就算要走,也未必能走的掉,既然已经孤注一掷,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现在比的,就是谁更加坐不住,比谁更有耐心。
王直也深知,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解的难题。
“那姓王的太监,定是戏耍了我,若是教我拿住了他,定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
王直恨恨的想着,这当然只是气话,可是现在的王直,满肚子的委屈,从来都是贼去忽悠官兵,现在做贼的居然被官军忽悠,怎么不教人恼火。
这一日正午,王直小憩片刻,便被人叫醒,说是城外有人求见,自称王公公。
王直打了个激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眼睛眯起来,掠过一丝杀机,当然,真要杀人他是不敢的,王公公毕竟代表的是朝廷,真要宰了这个死太监,等于是自断生路,王直沉默了一下:“押他进来。”
他没有亲自动身去请,却是用了个押字,可见这一次,王直不打算笑脸相迎了。
王公公是当真被押来的,不过王公公倒不是个傻子,虽然害怕,可是见的世面不小,却也并非是鼠辈,到了王直面前,他冷哼一声:“这就是王船主的待客之道?”
王直眯着眼打量他,对他太监,他是深痛恶绝,可是见这王太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最后咬咬牙,只得冷笑道:“这就要看,来者是不是客了。王公公好手段,挑拨离间,徒惹了不少的是非。”
王公公呵呵一笑:“咱家是带着诚意而来,王船主反而不信,若无诚意,咱家又为何冒险进城呢?城外的官军,并非无能之辈,王光头等人被歼,就是明证,朝廷之所以按兵不动,非不能战,实是不忍为也。”
王直脸色阴沉,虽然晓得这个死太监胡说八道,却也知道王太监说的并非不是实情,王光头全歼,可见大明有一支精锐武装就在城外,否则单凭江南的这些官兵,怎么可能全歼王光头?既然如此,那么极有可能,那自称钦差的徐谦率部南下乃是实情,甚至朝廷已经调动了勇士营或者是京师五大营的军马。
假若来的是这些人,那么他和他的伙伴就真的危险了。
他叹了口气,道:“王公公,还是请坐吧,来者是客,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也善待你。”
王公公见事情有了转机,倒也定下了心,别看他表面上说话嚣张,心里实在是捏了一大把的汗,好在他属于是临场发挥的种子选手,别看平时不怎么样,真正遇到了事,还不至于屁滚尿流。
王公公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随即嘻嘻一笑,道:“徐钦差本来在城外,一直等着王船主的消息,让王船主交出几百上千个人头,可是左等右等,都是莫要音信,咱家来这里,是带着钦差的意思特来相询,王船主到底有没有诚意,若是有诚意,之前的约定依然算数,可要是没有诚意,这……可就难办了。”
王直大怒,这个家伙也好意思说诚意,诚意就是挑拨离间,然后城外设伏?他压着怒气道:“人头不是已经有了吗?那李光头一千多个首级,难道还不够给钦差报功?”
王公公却是摇头,正色道:“钦差大人说了,今时不同于往日,这个嘛……虽然人头是有了,可惜是官军自己取来的,却非是王船主的投名状,所以……并不算数!”
王直冷笑,霍然而起,道:“既然如此,那么这人头王某再也拿不出了,至于令钦差如何想,这是他的事,王公公,既然谈不妥,那么王某只好与杭州共存亡,从现在起,命人在城中放火,将这偌大杭州,一齐毁于一旦!”
王直也是够狠的,当然,这只是要挟,放火是王直最后的手段。其实这把火能不能成功,却还是未知数,毕竟城中的大多数地方,并不属于倭寇的范围,一旦放火,城中的百姓必定四面来救,而城外的官军定然趁势攻城,到了那时,不但火烧不起来,他和这两千多倭寇,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五百零八章:收复杭州
听到要放火,王公公反而笑了,道:“大冬天的,你看近几日天气阴沉,不晓得什么时候又要下雨,再者说,城中十万百姓,你能放火,自然就有人救火,王船主也是一时豪杰,竟是如此幼稚。王船主莫非是要学那叶宗满吗?”
本来他的话没什么问题,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叶宗满三个字,听到叶宗满三字,王直顿时愣住了。
他当然不知道双屿港发生了什么,双屿港乃是他的巢穴,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叶宗满若是出了事,这自然就意味着……
王直几乎要疯了,他红着眼睛看向王公公,冷笑道:“叶宗满,哪个叶宗满?”
王公公昂首道:“自然就是匪首叶宗满,双屿港已被钦差命人攻夺,岛中倭寇尽数剿灭,匪首叶宗满也已毙命,咱家奉命前来,你真以为是来和你谈什么条件,你错了,咱家来,是劝你束手就擒的,束手就擒尚有生机,冥顽不灵那叶宗满就是同样的下场,令妹现在业已在京师,若是你可肯归降,我家钦差可以网开一面,为你在海路安抚使司衙门谋一个差事,让你为朝廷效命,至于将来如何,便是你的造化,至于什么爵位,那就不用想了,你自己思量清楚,若是要玉石俱焚,不但令妹,便是你和这城中的倭寇,俱都无处可逃,无处可去,你还想回到你的海上一手遮天?告诉你,徐学士到了江南的一日,就是你覆亡之时。该说的,也就说了,你自己思量吧,咱家不过是个传话之人,三天,钦差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你若是不开门请降,明军便要攻城!”
王公公说罢,已是站起来,道:“不知王船主肯放咱家走吗?”
王直此时已是懵了,李光头完了,双屿港也完了,其中对他震惊最大的,自然是双屿港的陷落,他有些不信,冷冷笑道:“是吗?你说双屿港陷落,有何凭证?”
王直这样的狐狸,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不准这是明军的诡计也说不定,早就听说那徐学士诡计多端,说不定故意借此乱自己的军心也是未必。
王公公却是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扳指来,抛给王直道:“王船主一看便知。”
接过了扳指,王直脸色骤变,这个青铜扳指乃是叶宗满他爹传下来的,一直被叶宗满视为自己的传家宝,而现在,这个扳指出现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能依旧看到,扳指上那已是干涸的血迹。
看来……双屿港是真的完了,自己这义兄弟叶宗满也完了。
王直深吸一口气,鼻翼抽搐了几下,随即愤恨的看了王公公一眼,他森然一笑:“徐钦差好厉害的手段!”
王公公倒是被王直的表情吓了一跳,语气放轻柔了一些,道:“叶船主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他冥顽不化,想来王船主是聪明人,应当懂得咱家的意思,徐钦差的手段,自然不必提了,他既然坐镇这里,本来这里的倭寇,谁都别想活,只是徐钦差亦是知道,许多人之所以成为倭寇,实是为生计所迫,因此才网开一面,这才起了网开一面之心,王船主,你是遇到好人了。”
好人二字,难免刺耳,尤其是王直听来。
王直犹豫了一下,最后摆摆手,道:“王公公请回,回去告诉徐学士,王某人,定会在三日内给他一个答复。”
王直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完蛋了,此时他有两个选择,要嘛就是砍了这王公公玉石俱焚,可是显然,这是作死,而王直并不想死,他想活。而另一个选择,就是屈服,虽然他提出来的所谓封爵,所谓海运专营的条件此时统统落空,徐谦只许了一个海路安抚使司的差事,就这么点儿可怜可笑的承诺,此时却成了王直的救命稻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徐谦一到杭州,先是两个板斧下来,立即将王直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识时务者为俊杰,王直必须识相了。[·]
他亲自恭送王公公出了城门,随即立即召集了各路船主,将双屿港的事情告知。
这一下子,倭寇们顿时炸开了锅,老窝没了,这就等于是,自己辛苦积攒了数十年的财富,尽皆化为乌有。现实更加残酷的是,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