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道:“流民也是人力,自然要先招募着。”
马志龙却满是迟疑,道:“大人,话是这么说,就怕工程完工了,流民们还不肯走,明明不是浙江的流民,却偏偏留在咱们这里,到时全省上下流民人满为患,怕是很不好看。”
徐谦笑了:“将来所需的人力还多着呢,这才只是个开始,你也不必杞人忧天。”
正说着,有一个校尉飞马沿着河提过来,寻到徐谦一行人,校尉翻身下马,送来一份急报,道:“周教习急报,那巡按周昌已到了宁波。”
“是吗?”徐谦不由笑了,道:“告诉周泰,动手吧,这个人,本官不想再看到他。”
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徐谦如此大剌剌的说出来,很是教人生寒,早在这之前,徐谦早就放言,要收拾掉周昌,之所以如此,为的也是威慑,什么叫权利,权利就是指哪打哪,根本不必用阴谋,阴谋是弱势者用的,强权者靠的是碾压,唯有这样,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才会畏你怕你,对你千依百顺,无条件的遵从。
第五百三十二章:疯狂
周昌之所以去宁波,实在是杭州呆不下去,每每想到那一次去了诚意伯的府邸,却被徐谦撞见,他便心里发寒,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就怕这徐谦,什么时候对自己下手。
若是其他巡抚,周昌身为御使巡按,当然不会怕他,可问题在于,这个徐谦不同,徐谦在京师里头的事他可耳闻已久,现在招惹到了他,自然是小心为好。
于是周昌决定出来避避风头,巡按的职责本来就是巡按本省各个府县,官职不高,权利却是不小,他之所以决定去宁波,也是因为宁波近来据说喧闹扬尘,想要来看看,能不能抓到一点把柄。
此次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微服,到了宁波,才发现这儿实在变化太大,上年他也曾巡按过宁波,宁波自从宁波之乱,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一年来,变化实在太大,整个宁波,无论是府城、县城,再不见百姓闲散而居,反而人人脚步急促,街市更加热闹,到处可见商贾、掮客,城外更是灰尘漫天,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城中的人口也增加了许多,大明朝苛刻的户籍制度,到了武宗时期就已经几乎崩坏,进城不再如此严苛,可是周昌所见所闻,就仿佛这宁波府城的人口一下子增加了数倍。
对此,周昌心里恨恨,暗骂百姓不安生业,春耕时非但没有耕作,反而在城中闲荡,可见风气败坏。
下文给了本地知府衙门,随即,便有差役匆匆来报,道:“大人……大人……在衙门外头,有人闹事。”
闹事……
周昌一下子激动起来,就像是苍蝇闻到了臭蛋,他不怕有人闹事,就怕没人闹事,忙道:“这是为何?去,叫人去问问,让他们不要到知府衙门闹,有什么冤屈,尽管来找本官,本官为他们做主。”
差役立即去了,回报道:“说是征地的事,有个乡绅不忿,前些时日,有人向这位乡绅购地,本来作价是四十一亩水田,这乡绅便卖了,谁晓得,田契一交割,地价节节攀升,如今已涨到了七十两银子一亩,乡绅不忿,不肯发卖,走投无路之下来知府衙门状告,说是被那些商贾坑了。”
“原来是这个……”周昌顿时没了兴趣,这是白纸黑字的事,哦,地价低的时候你把低卖给了别人,等转了手,又觉得吃了亏,还要状告人家,这种家伙,理来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个差役毕竟是巡按大人的知心人,晓得巡按大人的心思,不由凑上前去道:“大人,此人告的乃是如意坊,还说这田是如意坊迫他卖得,状告之人姓沈,叫沈文,据说乃是吴中大家沈周之后,因其叔父在这儿曾做过官,所以举家搬来了宁波,购置了地产,谁知这一次吃了亏。”
“沈周……”这一下子,周昌彻底激动了。
沈周是谁?或许大多人并不清楚,可是在这个时代,在江南,甚至在京师,却很多人知道他,此人乃是弘治年最著名的书画家,他不应科举,专事诗文、书画,后世将他与文徵明、唐寅、仇英比作明四家。他的书画造诣可谓一绝,如今早已成了天下最知名的人物之一,但凡有他的画作出世,必定会引起轰动,人人争相抢购,便是现在京师的内阁、六部和翰林之中,亦是不乏有他的许多追捧者,以能够得到他的遗作为荣。
周昌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运气来了。
这个沈文若真是沈周的后人,那么只要他咬死了如意坊占了他的田,是强买强卖,那么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而如意坊和徐谦息息相关,那么是否可以说,徐谦为政浙江之后,利用如意坊四处欺负乡绅,圈占田地?不管这个案子最后能不能定案,也够这姓徐的吃一壶的,而这个案子捅出来之后,自己正好凭着这个功劳,借机调回京师去,至于浙江如何,与他何干?
周昌立即道:“快,立即去请这位沈世兄来见。”
沈文当真来了,确实是沈周之后,一番对谈,周昌如获至宝,立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把他的地拿回来,并且立即表示,希望沈文能够和他回杭州。
回杭州当然是必要的,宁波毕竟是个小圈子的地方,在这里问这个案子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有杭州那种地方,才有发挥空间。
沈文与他一拍即合,二话不说就随着这位周大人打道回府。
回到了杭州,据说抚台也回来了,是从绍兴回来,周昌心里有些遗憾,他早知徐谦去了绍兴,正打算把这个案子问的差不多了,等那徐谦回来时才好,现在姓徐的回来,就是不晓得会不会掣肘。
只是现在遇到这样的好机会,周昌哪里肯放过,连忙给杭州知府衙门下了公文,希望借用杭州知府衙门。
这……也是巡按可悲之处,巡按属于京官,所以就算要断案,自己是没有衙门的,本来也可以直接到行辕去审,只是行辕去审案显然属于自己关着门逗自己玩,想要有影响,当然是正儿八经的衙门才有用。
所以一般遇到了大案要案,巡按都要借用知府、知县衙门,这也是常例,对此,杭州知府汪大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于是乎。
就在这一日正午,周昌和沈文二人按着之前的商量,沈文递了状纸,擂鼓鸣冤,周昌自然命人请他进来,因这沈文亦是有功名之人,命人给他椅子坐下,正要问话,谁知这时候,汪大人却是来了。
汪知府过来,只是告诉周大人,自己希望在旁听一听,想知道巡按大人如此重视的案子,到底是怎么个大案要案。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而巡按周昌倒也巴不得旁听的人多多益善,自然准了。
汪知府似笑非笑的坐在了下首,架着二郎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而接下来,似乎事情还没结束,布政使赵明赵大人也来了,他的理由很简单,路过此地,就来看看。
周昌再蠢,也感觉不太对路,他满带狐疑,心里不由想:“这定是那徐谦的安排,是了,徐谦对我早有防备,所有早就命人盯着自己,这些人,不过是徐谦的鹰犬爪牙而已,哼,今日,便让你们看看本官的厉害。”
对赵明的请求,周昌没有拒绝,你们想听就听,待会儿就怕听到之后,吓死你们。
赵明刚刚落座,接着又是许多官员走马灯似得来,说也奇怪,就好像一齐商量好了的一样,提刑使、提学、转运使、按察使、甚至钱塘、仁和二县的知县,府学的学正,杭州里的几套班子,来了十几二十个人。
这一下子,周昌顿感压力重大,刚才肯了赵明和汪大人,现在将其他人拒之门外,显然是不通情理,而且他们来不来,其实也没什么妨碍,本来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这些人纵是徐谦鹰犬,难道又敢如何?自己可是巡按一方的巡按,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周昌倒也光棍了,人想开了也就这么一回事,怕个什么?
谁晓得这时候,外头却有人道:“抚台大人到了。”
一听抚台大人到了,在座的所有官员全部站起来,要动身去衙外迎接。
徐谦来的很快,不等他们出去,已是如沐春风的戴着五梁冠,穿着一身紫织成云鹤花锦绶踏步进来,众人一齐行礼,道:“见过抚台大人。”
徐谦压压手,如众星捧月一般,道:“不必多礼,本官只是适逢路过此地,据说巡按大人发现了一桩大案要案,岂有此理,我浙江清平之地,想不到也有这等事,也多亏了周巡按,若非他慧眼识炬,怕也难以洞察秋毫,本官呢,也来凑个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案子。”
说话之间,已有人给他搬了椅子,自是高高在上的位置,徐谦不客气的坐下,还不忘打趣道:“周巡按,怎么还不开审,这大中午的,许多人都还没有用饭呢,总不能让大家都饿着肚皮吧,王法重要,肚皮也很是重要。”
周昌目瞪口呆,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道:“大人说的是,这便审,这便审。”他看徐谦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自己,感觉头皮有点发麻,只是现如今,想要退缩也不成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周昌只得定下心神,想道:“本官乃是巡按,怕个什么,这徐谦想要气势迫我,我非不能让你更他如愿。”
于是深吸一口气,周昌双目一阖,手拿惊堂木,大喝:“堂下何人!”
堂下坐着的,自是那沈文,沈文面对这么多人,也是凛然不惧,道:“学生吴中沈文。”
“沈文,你既是吴中人士,却为何要在宁波申诉冤屈?”
“大人,学生早年,就曾举家搬去宁波,因此一直在宁波安住。”
第五百三十三章:拿下
周昌要利用的,就是沈文的身份问题做文章,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大明朝,他双目一阖,慢悠悠的道:“沈文,据闻令祖乃沈周沈相公,是吗?”
沈周二字一出,周昌眼眸一闪,侧目向两侧的同僚们看去,就等他们露出惊愕的表情。
谁晓得这些布政使、提刑、学官们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一个个木若呆鸡状,对此充耳不闻,倒是有人小心翼翼的去看徐谦,竟无一人对沈周有什么反应。
这……
没有得到应有的效果,周昌很是恼火,可是恼火也没什么用,虽然感到孤立无援,他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审下去。
他不由感叹道:“沈周沈相公书画自成一绝,很受世人青睐,竟不成想,你是他的后人,只是你既是他之后,也算是良善士绅,可是为何,却要在宁波府外鸣冤,这是何故,是谁欺负了你,你直说无妨,不必有什么顾虑。”
沈文还真没有什么顾虑,直截了当的道:“学生要状告,只是状告之人却是权势不小,宁波府知府不敢受理。”
“还有这样的事。”周昌故作惊愕,旋即大怒:“岂有此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是谁这样张狂,以至于宁波知府都不受理?你说罢,本官为你做主,无论此人是谁,现居何职,本官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沈文立即道:“学生要状告的,乃是浙江巡按周昌!”
这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顿时让周昌惊呆了。
你要告的不是如意坊吗,不是徐谦吗?怎么到了这里,直接反转了?
一滴滴冷汗,自周昌的额头上冒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上当了,又或者,自己被人算计。
他连忙去看徐谦一眼,见徐谦坐在一旁,嘴角浮着几丝冷笑,眼眸却是闭着,翘着腿,老僧坐定状,似乎外界的事,他并不关心,又或者是压根就对周昌采取的是冷漠和蔑视,甚至连眼睛都不肯抬一抬。
至于其他官员,也都是如此,既没有冷峻不禁,也没有皱眉觉得荒唐,依旧还是呆若木鸡,如磐石一样,坐着不动,没有丝毫表情。
“你说什么,你状告的是谁?”周昌只能寄望于自己听错了,决心再问一遍,他已经感到不妙,可又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如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的发问。
沈文冷笑:“学生要状告的,乃是本省巡按周昌,现今抚台大人悲天怜悯,想民所想,忧民所忧,想尽办法免除庶民百姓的税赋,如此仁政善举,全省上下,僧俗百姓如沾雨露,人人称颂,协理官员人等亦是为之动容,纷纷为之效劳。可是巡按周昌,非但不以为喜,反而为之恼火,四处走动,拜谒士绅,从中挑拨,要士绅们一起,反对抚台仁政,敢问周大人,你也是朝廷命官,读的也是圣贤之书,黎民百姓何辜,你为何置他们不顾,只想着打击政敌,却如此仇恨新税制?莫非百姓有了衣穿,有了饭吃,就让你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周昌呆住了。
沈文继续冷笑:“学生还要状告巡按周昌,一年前,巡按赴丽水,处州知府殷情招待,你身为巡按,本该巡视一方,监督吏治,结果却是和处州知府一道,在该府府城三香楼寻欢,还认识了一个吴姓女子,后来被你寄养在了杭州五马街的一处别院。”
周昌冷汗直流,他意识到,这个沈文,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根本就是受人指使,处州的事,一般人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个知府早就调任到其他地方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段时间以来,早就有人调查他。
而这时候,徐谦突然张眸,慢悠悠的道:“巡按不过是屁大的官,每年的俸禄也不过百两,沈文,你说他在杭州有别院,又说他包养了个女子,他的银子哪里来的?”
沈文冷笑:“他曾受前任处州知府贿银五百两,据说还以为某地乡绅吃了什么官司,找了他的门路,送了银子,才脱了身。”
“是吗?”徐谦很是冷淡的看了周昌一眼,道:“周巡按,这沈文说的可是实情?”
“胡言乱语,都是子虚乌有之词。”周昌怒喝。
事到如今,承认就完了,自然抵死都不能认。
徐谦微微一笑,道:“是吗?”
正在这时,外头传出喧哗声,紧接着,一个面色姣好的女子走了进来,放声大叫:“老爷……”
周昌身躯不由打着冷战,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女子,不由大喝:“春梅,是谁让你来的?”
春梅的女子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来,是要打官司,要状告一个狗官。”
周昌一屁股跌坐在椅上,此时此刻,已是浑身乏力,连眼珠子都失去了灵性。
春梅咬牙切齿的道:“奴要状告周昌,奴本是清倌人,后来被周昌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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