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里,不过是混口饭而已,有的人,甚至连饭都混不饱,每日都只是浑浑噩噩,过一天是一天,纵然晓得要动真格,可大多数人,却依旧懒洋洋的。毕竟,他们提起精神的时候实在不多,在他们眼里,无论是操演还是对阵,都只是为达官贵人们取乐而已。
他们面黄肌瘦,腿脚轻浮,没有羞耻,没有骄傲,有的,只是武官如牲口一般打骂下的驯服。
本质上,连他们都没有将自己当成是战士,甚至没有将自己当人。
紧接着,队官大呼一声:“杀!”
“杀!”
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响起,随即,校尉们动了,他们虽然动了,可是斜刺出来的如林长棍依旧保持着水平,并没有变得歪曲,所有人并不急于冲刺,而是默契的先开始慢跑。
虽然速度不快,可是每前进一分,都给人一种强大的威压,因为这些人所有人都注视前方,每个人都保持着节奏,手中的长棍宛如坚韧的松柏,虽是被人握在手里,却是巍然不动。
对面的新军见状,总算打起了几分精神,在武官的呼喝下,总算勉强一起传出喊杀声,随即呼啦啦的举棍或者挺棍朝皇家校尉冲去。
五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新军队伍里,队官大呼一声:“东南方向,冲!”
一声令下,方才还在慢跑的校尉们精神一振,开始加速起来,宛如迅捷的豹子,顺着队官口中的方向,发起了冲刺。
东南方向,最是薄弱,事实上,整个新军的阵列,可谓浑身都是破绽,而东南方向的破绽更大,因为他们的所谓虎翼阵,就像人的身体,在骨肉相连处,露出了许多缝隙。
轰……
人马终于撞在了一起,无数人人仰马翻,许多人直接被撞飞,犹如拍击到了岩石的海浪,哗的一下愕然终止了巨大的冲劲。
只是惯性依旧,东南位置的新军,皇家校尉们好不犹豫的冲进了缺口,一千三百人犹如一人,一人的力量是一千三百人的倍数。
成败往往只是在一线之间,而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几乎就注定了结局。
这几秒钟时间过的很快,随后,犹如一头头猛虎,校尉们如入无人的穿插进了新军的队列里,所过之处,如若无人。
无数人被长棍刺得哀嚎,只片刻功夫,新军就乱了,他们如一群受惊的小鹿,开始尽量远离冲进阵中的新军,而远处的新军,却呼啦啦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硬生生的挤成一团,相互践踏。
一万余人,此时真是猪都不如,竟有不少人丢了长棍,开始四散奔逃,猪显然是不认路的,他们会四处乱窜,给人制造混乱,可是人显然知道该往哪里跑,于是乎,校场上的新军官兵越来越少,地上的长棍越来越多,半柱香不到,除了地上嗷嗷叫的新军官兵,再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新军了。
杨彪的脸色,比猪肝还难看,他心中火起,恨不得亲自拿着鞭子,将那些跑出校场外的新军重新赶回去,只是现在,只怕就算有鞭子,也赶不动了。
“废物,饭桶!”杨彪大骂。
与此同时,徐谦在几个的拱卫下,却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徐谦的脸色,并没有太多惊喜,对他来说,这显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以少胜多很简单,所谓精兵,即是如此,精兵并非是说他们拥有十八般武力,而是因为他们体力强健,同时拥有极好的纪律,纪律即是组织能力,能保证任何时候,所有人都能目标一致的去完成某个任务,所有人的目标都只有一个,主帅的思想,即是下头成千上万人的思想,主帅的意志,即是所有人的意志。
用一群精兵对付一群连基本组织性都没有所谓官军,就算这些人是十倍、百倍,赢了也一点不足为奇。
徐谦关心的显然不是胜败,而是这位总兵。
杨彪见徐谦迫近,心乱如麻,乖乖上前,道:“下官……”
徐谦的脸色却是变了,怒道:“杨彪,你可知罪!”
杨彪吓得面如土色,左右看了一眼身边的心腹武官,可是这些人,显然并不比他好多少,一个个垂头,甚至连抬头去看这位巡抚的胆量都没有。
他只得道:“下官不知……”
徐谦冷笑:“你克扣军饷,玩忽职守,虐待军士,贪赃不法,还敢自称无罪吗?”
杨彪脸色骤然黑沉,这徐谦,分明是想把他往死里整,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昂首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道:“大人所言,下官不知该从何谈起,兵部和制台大人俱都称赞下官尽忠职守,怎么到了大人这里,反倒成了十恶不赦?大人若是看下官不惯,直言无妨,何必要给下官戴这样大的帽子。”
他直接祭出了兵部和总督大人,言外之意很明显,兵部和总督都没说什么,你巡抚来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至于什么贪赃不法,这天下有不贪赃不法的官吗?不贪赃不法,平时大家住的大宅子哪里来?大家的车轿、妻妾用度从哪里来?
当然,他如此顶撞的用意也很明显,虽然巡抚有责任收拾总兵官,大家品级差不多,可是朝廷是以文制武,总兵确实归抚台节制,可他终究还是总兵官,总揽一省军务,自己只要不要被吓倒,就能给自己的心腹们勇气,只要心腹们肯和自己强硬起来,难道你收拾的了一个总兵,收拾的了一省上下武官吗?
想通了关节,杨彪倒也不怕了,带有几分挑衅的意味道:“大人若是觉得下官有错,尽管上书弹劾就是,到时朝廷自然会责令都察院和兵部来彻查,到底是不是贪赃不法,大人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是朝廷说了算。”
徐谦笑了……
他和杨彪的在这一句之后到此为止:“你错了,本官要收拾人,从来没兴趣去兵部和都察院绕什么弯子,要收拾你就收拾你,总兵官在浙江敢犯事,也是先拿办了再说,来,将这犯官拿下,到时候押赴京师,补齐证据,让朝廷治罪。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第五百六十一章:某个孩子他爹
杨彪显然不曾想到,当几个校尉上前来拿自己的时候,身边的所谓心腹,居然丝毫都不敢动弹,这些人早已失去了勇气,宁愿做别人案板上的鱼肉,也不愿给他出这个头。
杨彪束手就擒,而接下来,所有新军的武官尽皆召集了起来,徐谦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一个是留任,留任很简单,只要点个头就成了,不过要点头也没这么简单,徐抚台是个是个很讲道理的人,这个官你若是还想做,少不了要彻查你,吃空饷有没有你的份,克扣军饷有没有你的份,盗卖军械有没有你的份,若是有份,那么实在抱歉,杨彪就是你们的榜样。
当然,徐抚台也不可能打击一大片,把所有人都拿了,既然你们不愿意被查,当然还有一条路给你们走,就是辞官,反正你们也吃饱捞足了,立即滚蛋。
徐抚台话音刚落之后,许多武官非但没有闹事,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贪赃枉法这种事,一向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杨总兵不是好东西,他们能是好东西吗?大家见杨总兵被拿了,心里不免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殃及鱼池,到时候一网打尽。
面对这种铁腕人物,谁不害怕,更不必说,还有不少都是杨总兵的新任,按照一锅端的官场理论,大家谁都别想跑,运气好是大理寺来查你,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进诏狱了。
而徐谦既然给了一条生路,虽然因此丢了官,可总比没了性命要好,一时之间,诸人便有了打算,纷纷打算请辞。
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此人姓戚名景通,曾为江南漕运把总,因为出身极好,其父又是登州卫指挥佥事,也算是武勋世家,先祖曾是开国元勋,乃世袭明威将军,所以浙江筹建新军,其父便走了关系,联络了一些世家通好,将他调至新军任千户一职。
其余人尽都打发走了,对这个戚景通倒是刮目相看,他看的出,这个家伙应该自幼都受过训练,行事颇有几分大将之风,想来身世和陆炳差不多。别人都走了,偏偏他留下,必定是他没有同流合污了,问过了他的家世,徐谦才了然了。
若是一般人,上头吃扣军饷,下头若是两袖清风,少不得要受排挤,说不定直接一脚把你踹开,毕竟贪赃枉法这门买卖,也是有产业链的,产业链得有终端和上线,也必须得有下头配合,若是大家都在往里头捞银子,你一个千户却不能一针一线,大家一看,他娘的,咱们之中居然还有一个真的XX党,简直岂有此理,不将你拿下那才怪了。
不过显然戚景通不是那么轻易拿下的,表面上,他爹也不过是个指挥佥事,放在浙江新军里,也不过是个参将罢了,总兵大人倒不必忌惮,可真正厉害的是,戚家乃是硕果仅存的开国将军之后,数代以来,都以明威将军的世职在军中任职,不知和多少武勋世家是通家之好,只怕连南京都督衙门里,也有他的熟人,这种人绝不是轻易说拿下就拿下的,你动他一根手指头,明天谁完蛋还是两说的是。
于是乎,这位戚千户虽然不粘锅,可是谁也奈何不了他,于是渐渐的,大家虽然看这个人很讨嫌,索性就把他当成了空气。
徐谦看着戚景通,道:“你为何不走?”
戚景通此时已年近四十,不过却显得颇为年轻,所有人都是穿着官府来见徐谦,唯独他全身披挂,重达二十余斤的甲衣披在身上,却也不觉得重,他连忙道:“久闻抚台大人大名,现在抚台要整肃新军,末将欢欣鼓舞都来不及,为何要辞官?”
徐谦听了,反而愣了一下,主要是平时见识到的各种牛鬼蛇神太多,现在见到一个正常人,反而觉得不正常了。
徐谦便道:“你也知道本官要整肃新军,不过要整肃新军,要先整肃武官,新军里的武官只有你一人留下来,一方面,本官会命人查一查你的底细,看你平时是否和他们蛇鼠一窝,另一方面,你要在新军中任职,就要重新开始,一切,都按皇家学堂的规矩来。”
戚景通精神一振,道:“皇家学堂大名,下官早已久闻,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大人打算如何整肃新军?”
徐谦朝他笑了笑,道:“皇家学堂第一个规矩,就是不该问的不要问。”
戚景通大是尴尬,徐谦随即叫了小队官齐成来,指着齐成道:“他年纪比你小,可是三个月内,你必须跟着他操练,若是不能坚持,本官也不强迫你,你自动请辞吧,若是能坚持下来,本官另有任用。”
戚景通忙道:“是。”
眼下,确实是到了整肃新军的时候了,徐谦敢拿下总兵,倒不是他当真完全可以无视朝廷的规矩,而在于新军已经成了天子的笑柄,若是这个时候,不把新军整顿好,嘉靖天子的所谓新政就真正声名狼藉了。既然要整顿,当然得雷厉风行,拿下一个总兵算什么,天子那边,估摸着还求之不得,毕竟是天子的政绩工程,而拿下杨彪,让他来背新政疏漏的黑锅,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反正,只要天子给予足够的支持,徐谦自然无所忌惮,至于内阁和朝廷,他已经不想理会了,反正他在浙江,规规矩矩也得被人仇视,那么不妨出格一些。
而现在,徐谦要关心的就是整肃新军的问题,好在他带来了皇家校尉,否则还真未必有这样的心力去办这件事。
首先,要做的自然是裁撤老弱病残,这些人,自然是让他们统统打包袱滚蛋,徐某人大笔一挥,便有三千余人裁撤出去。
接着,就是将剩余的八千新军全部打散,而后五人一伍,每伍命皇家校尉一名代职伍长,从前的小队官,依旧还是小队官,只是一个小队官,统领八伍四十人,此后便是中队官,每个中队官统领十个小队即四百人,中队官之上设大队官,统领十个中队便是四千人。
整编之后按皇家校尉的作息日夜操练。
每日卯时不到,伍长们就自然醒来,随即晨鼓响起,伍长们开始将伍中的新军兵丁统统叫醒,随即便是整装,而后拉到校场开始站队,这一站,就是半个上午,吃过了早饭,便是跑步,围着余杭县开跑,这些对伍长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是下头的新军,却都是叫苦不迭。
只是叫苦归叫苦,一个队伍管着五个人,倒也不怕你偷懒,不过新军们也渐渐发现,这些伍长们虽然苛刻,却和从前的武官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从前的时候,武官老爷们舒舒服服的躺着,命你来操演,那是你卖力,人家看热闹。可是现在的这些校尉,虽然对你无比苛刻,可是他们却是以身作则,你们站队他也站队,莫说是伍长,便是小队官、中队官,便是大队官,也陪着你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他们站立的时候,笔直不动,宛如一杆标枪,绝不会偷懒,如此一来,连官老爷都如此,你能不站吗?官老爷都跑,你能不跑吗?
另一个变化,就是伙食和军饷的问题,要知道,编练新军之后,朝廷每月是给付军饷的,可是以往,大家几乎拿不到一文钱,为何?全都在上头的官员手里,到了总兵官手里也克扣一层,到了参将游击手里又要克扣一层,到了千户自然也是一层,如此层层克扣,基本上每人就剩下几个铜板了。而现在,却是明文告诉你,你的月薪是多少,什么时候至军需处领,如何如何,而这些人现在才知道,自己一个月,竟有一千三百文的军饷,端的是泪流满面。
伙食就不必说了,从前大家一日三餐大多时候都是吃稀粥,这也没办法,伙食毕竟也有油水可捞,官老爷们有这么多妻妾,都指着这些油水养活,只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是米饭管饱,三天两头,余杭县还得送一两头猪来,有饭有菜,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奢侈。
人心毕竟都是肉长得,这些大头兵虽然操练时依旧是叫苦不迭,也吃不消校尉们严厉的目光和苛刻的态度,可是大多数人心里,却仿佛有了依靠。
毕竟吃穿不愁,毕竟不再是给人做私奴,毕竟还有薪水可拿,可以寄一些回家,虽然吃苦,可毕竟是大家一起吃苦,队官们都没有喊累叫痛,难道自己这烂命一条的就吃不消了?
于是乎,所有人都认真起来,白日操练,夜里,大家搬着小凳子,由伍长和大家一起围坐一起,点了蜡烛,开始聊天,因为没有条件请教授来教人识字,所以聊天就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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