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徐谦正色道:“好啦,好啦,我等还未向至德至贤的朱夫子行礼,请礼官继续唱礼吧。”
第六百零七章:替天行道
惊疑不定的礼官当然不敢放肆,草草的将整个祭祀仪式结束,随即众人郑重其事的向朱夫子磕头,这场祭祀,也就正式落入了尾声。
可是对徐谦来说,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徐谦直接寻了祭官,正色道:“大人,下官要问,若是有主祭官员,中途立场,这是何罪?”
祭官是夫子庙的小官,官职也不过六七品而已,而且这种差事是世袭的,自幼就要进行祭祀的操练,而且还要熟读四书五经,待成年之后,经过礼部考核,若是通过,那么这一辈子,便可高枕无忧了。
不过在圣庙里,他就是老大,无论是尚书还是抚台,都得给予他足够尊重,所以徐谦才称呼他一声大人。
只是现在徐谦如此咄咄逼人,口里客气,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带着浓重的杀气,让这位半辈子都呆在夫子庙里混日子的祭官心惊胆寒,忙道:“按大明律法,读书人若是……”
徐谦不耐烦打断他:“是不是欺师灭祖?”
“算……算是。”祭官尴尬的笑了。
徐谦颌首点头,便不再搭理这祭官了,气冲冲的对其他王学的官员道:“诸位可是亲眼见了,这姓费的实在是岂有此理,身为礼部尚书,理应主持祭祀,可是他拜了圣人,拜了其他贤人,唯独到了朱夫子像前,却是不拜,反而是拂袖而去,这是什么意思?朱夫子乃是十贤之一,对圣学居功至伟,这样的人物,他居然说走就走,他想做什么?他疯了吗?徐某人近来虽然学的是王学,可是心底深处,对朱夫子这样的圣贤却是敬服有加,他自称理学大家,却是这般不敬,不但失礼,还是犯罪!”
众人一起道:“是啊,是啊,我们也是很敬服朱夫子的。”
也有人道:“这般怠慢贤人,便是老夫的敌人,老夫绝对和他誓不罢休,不共戴天。”
有人捶胸跌足:“朱圣人岂容受小人侮辱,一定要代朱圣人讨个公道。”
徐谦深吸一口气,见大家反应如此热烈,心里自然畅快无比,朗声道:“这便是了,若无孔圣人,你我如今皆是不知礼的禽兽,可是若无朱贤人,我等即便穷首皓经,怕也难以领会孔圣人的经典。王学能有今日,是因为前人种树,我们后人乘凉,若无朱夫子完善了孔学,王学站在了他的肩膀,纵是王先生乃是文曲下凡,怕也难以始创王学,是以,我认为,朱夫子这样的圣贤人物,谁要是敢对他不敬,便是我们王学的敌人,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罢休,我定要上书,弹劾这些官员侮辱圣贤!”
一番话,掷地有声,简直就把自己当成了朱夫子的代表,要是费宏知道姓徐的这家伙这般的编排他,非又要吐血三升不可。
可是在场的官员和大儒却是能领会徐谦的意图,虽然大多数人心里苦笑,纷纷去看王守仁,王守仁显然已经疲乏到了极点,不过没有做声。
于是众人纷纷道:“对,一定要弹劾,今日有人这般侮辱圣贤,若是放纵,明日还不知会有人效仿,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
众人一阵激动,王守仁却是觉得有些过火了,道:“老夫乏了,诸位散了吧。”
徐谦意犹未尽,不过王守仁发了话,却也是没有法子,连忙搀着王守仁动身,至于其他人,自然是在后头亦步亦趋。
二人和后头的官员和大儒离得比较远,徐谦突然压低声音,道:“先生,有个姓吴的大夫,先生认得吗?”
王守仁诧异了一下,旋即道:“认得。”
徐谦淡淡道:“有人已经联系了这位吴大夫,不过王先生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
王守仁没有吭声了。
许多事点到即止即可,不过他不得不佩服,徐谦这家伙的手段,一个人单单靠小聪明是不够的,徐谦能有今天,显然靠的也不是小聪明。
他看了徐谦一眼,道:“不要为难吴大夫,不管怎么说,老夫和他有些私交,他至多,也就是贪财一些罢了,老夫的那个小妾的事,虽然有辱家门,不过……就算宣扬出去却也无妨。”
徐谦点点头,可是接下来,他却是道:“只是这个吴先生,还有周氏的事,显然不是应天府尹捅出来的,而是有人在杭州修了一封书信给他。”
王守仁眯起眼,他深深的看了徐谦一眼,道:“你是说叔贤?”
徐谦无言的点点头。
王守仁叹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道:“好的很哪,世人都看老夫是宗师,可是老夫却是自知,老夫至多也就是个教书匠而已,授人学问,告诉他们事物的道理,至于他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老夫又能说什么?王艮你是知道的,他四处倡议王学,可是王学已被你和他篡改的面目全非,其实这无妨,学问本来就是顺着事物的发展而变化,只要谨记王学宗旨,也就是了。既然他要光大王学,老夫屡叫不听,老夫能有什么法子?”
说到这里,王守仁苦涩一笑,又郑重其事的道:“至于叔贤,他本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是聪明人最容易自误,毕竟,他的心太大了,只是,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徐谦微微一笑,道:“我不过是一省巡抚,他却是三省总督,处置二字,似乎是王先生言重了。”
王守仁满是倦意的脸上,却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他毫不客气的道:“这些话,你骗得了别人,却是骗不了老夫,你能将他架起来,也能把他打下去,是吗?”
徐谦不吭声了,他淡淡的道:“那么王先生以为,我当如何?”
王守仁道:“人都会犯错,何必要纠缠不清,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有这样的心胸,倒也不足为奇,这个一生跌宕起伏的垂暮老人,看多了太多的事,也认识过太多的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事和形形色色的人光怪离奇,以至于让他变得麻木,再坏的人他也见过,再阴险狡诈的心思他也能看穿,方献夫这点手腕,在他眼里,似乎还是可以改正。
只是徐谦却是挑挑眉,道:“先生太仁善了,不过先生可以仁善,学生却是不能。方献夫若是不死,将他留在浙江,学生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这世上的人,孰好孰坏学生不关心,可是一旦他惹到了学生头上,那么学生,是绝不会妇人之仁的。”
王守仁眯了眼看了徐谦一眼,旋即摇头,没有做声了。
他感觉的到,这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并不容易说服,正如王守仁自己一样,也绝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对人和事的看法,因为他心里有自己的道。
这个道,就是他的理念,王守仁为了追求他的理念,可以突破固执的理学枷锁,一心一意的追逐自己的理念,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正如你可以消灭他的肉体,但是你永远消灭不了他的‘道’一样。
他看的出来,徐谦看上去是个拿着王学来投机的家伙,可是这个家伙,王守仁却隐隐感觉到,此人的身上,也有他的‘道’,这个道看的见摸不着,可是姓徐的家伙,却一直都在恪守。
王守仁摇摇头,随即一笑,慢悠悠的道:“去老夫那儿坐坐如何,吃口茶解解乏吧。”
徐谦道:“恭敬不如从命,学生也很想听一听先生的许多见解。”
……
等到徐谦等人从孔庙中出来,外头人山人海的生员和好事者们见了,顿时一阵欢呼,有人四处询问,到底这孔庙中发生了何事,四处打听,居然还真透出了那么星点的消息,这些生员,顿时振奋不已,孔庙不但祭了,使得王学更加确认了孔学的身份,另一方面,却是当众打脸,将王先生的地位拔高到了朱夫子的程度,虽然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可是对读书人们来说,意义却是非同凡响。
到了次日清早,整个南京城里但凡是有官身的,都在奋笔疾书。
昨天夜里,大家都在打着腹稿,如今清早起来,谁都没有迟疑,一个个开始撰写奏书。
费宏为首的一批人痛斥徐谦等人搅乱祭祀,甚至胆大包天,居然要将王守仁也擅自拿来当作贤人来拜,这种事,当然算是大逆不道,简直就是破坏了学规,岂有此理。
而徐谦为首的一批人,当然也不客气,痛骂费宏胆大妄为,侮辱圣贤,欺师灭祖。
大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相互攻讦是理所应当,所谓不骂白不骂,骂了还想骂。
而接下来,费宏送出了弹劾的奏书,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时候,他心里就不太好受了,他预感到,自己的弹劾奏书并不能起效,而这姓徐的,不但把自己涮了,似乎接下来,还有许多的小动作。
第六百零八章:冲突
徐谦确实是在做各种的小动作,他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一个人不甘寂寞了,就免不了想唱唱卡拉OK,可是很明显,这里是大明朝,大明朝的现实是,这里并没有什么徐某人瞧得上的娱乐活动,所以,在上书骂人之余,徐谦少不了还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这一次祭孔,将徐谦在南京的声望上升到了云端。
紧接着,各处的学院也开始热闹起来,纷纷邀请徐谦前去讲学,这种事,徐谦自然也不客气,当然毫不犹豫的应下来。
而他到每一处学院,便有无数人风闻之后蜂拥而至,每次听讲的生员,都有千人的规模。
徐谦要讲的,多是一些王学和新政的关系,在他看来,单纯去说知行合一,这是他的软肋,和那些王学大儒比起来,他的理论水平实在差的太多,而新政,则是他的擅长,理论可谓一套一套,倒是博得了许多的拥护。
当然,不乏会有一些生员直接问到现实问题,这新政,能在南直隶铺开吗?按理,朝廷既然已经下旨,褒奖了新政,那么这新政,为何南直隶不效仿?
徐谦的回答倒是很简单:“能。”
生员们激动了,有人不由问:“大人,既然能铺开,那么为何南直隶不效仿浙江。”
徐谦微微一笑,道:“这个,就要问南直隶的诸位大人了。”
生员们激动了,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徐抚台这句话用意很深哪。
其实近来加征官粮,已经闹得整个南京上下不得安宁,生员们在骂,地主们也在骂,虽然说有厂卫在侦缉,那些官员还不敢放肆的对小民动手,可是不要忘了,地主们加征官粮,重新清丈土地,若是当真让他们全部负担,岂不是让他们去喝西北风?
因此,最终这些压力,还是要压在那些佃户们头上,地租不免要涨一涨,于是,平民百姓要嘛就是背井离乡,索性跑路,要嘛还是骂。
听说单单南京一府,就不知有多少人破产,地主们索性掀起了卖地的热潮,这些人,本来是求稳的,也自持身份,不愿意去从商,但凡只有这地主还做的下去,他们也会一直苟延残喘。可是现在,连地主都做不下去了,不加租子,粮税这么高,地租又连降了两年,一大家子人,已经很难维持。可你要是加了租子,佃户们就要跑路,毕竟现在不比从前,从前你被地主随意盘剥,可是现在,他们有了选择,实在地租太高,大不了携家跑路而已。
南京的土地,开始大量的兜售,许多人得了现银,纷纷前去城里做买卖,大量的土地抛售,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地价开始暴跌,原来一亩水田三十四十两银子,现在却是直接腰斩,毕竟一般的土地,除了种粮,实在没有太多作用,而种粮本就是折本的事,最后的结果就是,购买土地的热情越来越低,而卖地的热潮却在高涨。
许多中小地主,种粮维持不下去,另一方面,土地又烂在手里,几乎陷入了绝境。
不少不愿背井离乡的农户也是如此,他们一方面不愿承受高地租,另一方面,却又不愿意冒险。
这些人,和士人其实息息相关,这样的矛盾,在南直隶已经越来越尖锐起来。
听课的生员,听到了徐抚台的鼓励,又听多了乡里之间的抱怨,顿时怒不可遏。
整个南京的情绪,开始在慢慢的酝酿,空气之中,似乎都多了几分戾气。
而导火线终于出现了,南京高淳县的一个地主,因为土地无人耕种,又被官府勒索,官差虚报了他的田亩数,以至于缴不出官府所需的官粮,结果悬梁自尽。
人死如灯灭,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这件事立即引发了一场震动。
死去的地主姓王,单名一个尘字,王尘在地方上也算是名流,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家道略有中落,不过好歹家里有四五百亩土地,家里十几口人,倒也勉强有口饭吃。
可是谁曾想到,近来土地的地租日降,使得王家的收益越来越低,于是不得不节衣缩食,毕竟家里人口多,身为一个地方名流,多少还得摆点谱,迎来往送的事,花费也是不小。
人嘛,能混着也就混着,可是王尘是混不下去了,他这辈子,只要不娶太多女人,没有染上赌博的恶习,可谓是高枕无忧,毕竟地租少也是地租,祖上的宅子田地都还在,可是谁知,官府要清丈土地了。
其实他的土地不多,毋须瞒报,可是差役们接了上头的死命令,一定要清缴出五万亩的土地的官粮出来,那些大族,你敢诬赖他?既然不能,像王家这样的正好下手,于是,清丈之后,差役们得出王家有土地一千七百亩。
而王家的真实土地,不过四五百亩而已,可是要缴纳的官粮数目,却是真实土地的三四倍。
差役们不容易,不完成任务,县官就要打他。而王家更不容易,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也没法子缴清这些官粮,换做别人,早就变卖土地跑路了,可是这位王先生却是后知后觉,觉得这是祖产,舍不得,等到差役们向他伸手讨要时,他才急着变卖土地,可是谁晓得,土地的价格暴跌,一亩地,已经连十五两银子都卖不到,就算十五两银子,也没人敢去接这烫手山芋。
差役们几经催促之下,王尘的心理素质实在低下,一下子想不开,索性就死了。
可是他这一死,家里人就不干了。
欺人太甚,地主你也敢欺负。
你要明白,寻常的佃户百姓,你怎么欺负是一回事,因为这些人,心里本身就将自己化为了低贱的位置上,有人欺负他,他大多自嘲一笑,谁叫自家轻贱呢,这是理所应当的。有人打他一顿,他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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