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恨徐谦,他确实将徐谦恨到了骨子里,他对徐谦可谓不共戴天,若不是徐谦,他甚至连入阁都有机会,花费了一辈子心血,终于混到这个地步,实在不容易,而徐谦一下子,却是夺取了他的前途,让他一生的努力统统作废。
可真要恨,他又恨不起来,因为换做是他,换做他是徐谦,他也会这样做,一山不容二虎,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想要共存共荣,就算徐谦肯,他方献夫肯吗?
同样,若是换做最后的胜利者是他,是徐谦落在他的手里,他会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吗?方献夫很怀疑自己能否做到徐谦这一步,但是现在,徐谦放过了他,给他留了一条不甚光明的生路,他的家族也因为徐谦的恩赐而得以保全,单单这一点,足以媲美活命再造之恩,他又有什么不满意吗?
方献夫的心情,只有复杂,或许是今日接收的信息太多,心中百味杂陈,还需要慢慢消化。
而此时,徐谦已经站起来,吩咐身边的差役,道:“总督府衙门,要看来了,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若是总督大人有什么吩咐,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尽量采买。”
旋即,带着一队人哗啦啦的走了干净。
留在大堂里的方献夫还没有回过神,想着方才的细节,最后重重叹口气,低声呢喃:“小小年纪,动若雷霆,静如雨露,恩威并施,这个人,难怪能有今日。”
……
徐谦回到了巡抚衙门,周泰已经寻上来,兴冲冲的道:“大人,口供可拿到了吗?”
徐谦笑了笑,命人将口供呈上,周泰看过之后,不由皱眉,道:“这……不是谋反?”
“为何非要治谋反?”徐谦反问他。
周泰讶然。
徐谦叹口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就算方献夫不无辜,可是他的亲族却是无辜,何必为了整垮一个人,让成百上千人人头落地呢?本官要的,只是将这头老虎赶走,又为什么要他的性命?万事留着一线吧,反正方献夫已经完了,从此之后,再不可能成为本官的绊脚石,更何况本官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也必须得有些气度了,天下的人都以为,我和方献夫关系不睦,这一次一定会落井下石,可是今日,本官要告诉他们,徐某人绝不是个非要将人置之死地的人,现在这样的结局非常好,朝廷那边有了个说法,而江南这边,也免了许多人的疑虑,方献夫也完了,就算不罢官,可必然会被排挤开,这是皆大欢喜的局面,没什么不好。”
周泰不由吁了口气,道:“只是便宜了他,大人这么多布置,还是让他活了。”
徐谦莞尔一笑:“杀人诛心嘛,能诛心,为何要杀人,他现在的野心已经死了,这对本官来说,就完全足够,本官这就写一份奏书,到时你替本官连带供词,一起送入京师,京师那边,怕是要等急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高升
徐谦写好了奏书,连带供词,一并让人火速送入京师。
周泰去而复返,不无担忧的道:“大人,眼下这方献夫算是完了,只怕用不了多久,他这个直浙总督就要裁撤,眼下这个人已经可有可无,只是卑下有些担忧。”
徐谦淡淡笑道:“怎么,又杞人忧天?”
周泰却是道:“这不是杞人忧天,说实在的,方献夫此人,在京师被人排挤,在江南也被人排斥,其实这样的人做总督,虽然总会挑出点事来,一有时机,就会对大人不利,可是他的危害,其实并不大,毕竟他上没有庙堂诸公的支持,下不得人心,就算是上串下跳,可是只要大人小心提防,也不怕做出什么伤害新政的事出来。可是一旦方献夫走了,那么这直浙总督,不知朝廷还会不会委员赴任,若是不设直浙总督,似乎还好,毕竟现在倭寇几乎已经绝迹。卑下担心,朝廷依旧按前例设直浙总督,那么,依着内阁的心思,肯定要选一个更加信得过的人,毕竟总督的人选,还握在他们手上,有了方献夫的前车之鉴,下一任总督,必定会精挑细选,而这个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又得到了内阁支持,若是此时到了杭州,发号施令,四处挑拨是非,只怕将来,这浙江的新政,要举步维艰了。”
周泰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朝廷自从设总督巡抚以来,已经将这督抚变成了常理,比如说弘治年的时候,只有一些有问题的省份,才会设巡抚,这是临时起意,可是一旦某省设了巡抚,那么从此,就演变成了常例,于是渐渐的,各省都有了巡抚,而总督也是一样,比如宣大总督,本来是因为前些年边镇紧张,所以在正德年间,便设宣大总督一职,专门负责边务,可是后来,这个宣大总督,也成了常例。
这当然和朝中诸公们有关系,毕竟多了一顶乌纱帽,不设白不设,诸公们有这么多门生,有这么多故旧,总要找个空缺安排一下,乌纱帽越多,才能做到人者有份。
所以这直浙总督,怕也多半是如此,虽然是以平倭的名义特设,可是看这光景,八成是像宣大总督和浙江巡抚一样,变为常例了。
而一旦还要选任直浙总督,这直浙总督关系重大,必然是内阁十分在意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内阁肯定还要委一个信得过的人出头,只是这个人,会是谁?
不用说,这个人一定是内阁的人,而且一定在京师那边有一定的影响,能力嘛,自然不会差,有了方献夫的前车之鉴,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出一个王学的乌龙出来,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将来这个人,会比方献夫更加麻烦。
徐谦微微皱眉,道:“你说的对,确实是个隐患,只是我身在浙江,京师那边的决定,倒是一时顾不上,不过现在除了一个方献夫,想来就算是新任的总督到任,也会规矩一些,我们能整方献夫,惹得急了,照样能将此人撸下去。”
周泰却是不由道:“大人这样想确实有道理,不过大人为何不取方献夫而代之?”
听到这句话,徐谦明白了周泰的心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怕浙江的官员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在进一步,毕竟这总督给谁都让人不安,还不如让徐谦来做,而徐谦做了总督,大家不但放心,将来大家的前程,自然也是大好。
只是徐谦却是哭笑,他并非不想在进一步,无论于公于私,他对这些都颇为动心,只不过,这种事哪里有这样容易,毕竟自己才上任一年半,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从翰林编撰到学士,再到巡抚,短短五年不到的功夫,就已经跨越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跨过去的三个坎儿,现在凭他的资历,耗个五六年,或许能混到总督这个级别,可是现在,却几乎是没有可能。
且不说内阁那边不会同意,可就是天子那边,只怕也认为自己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也不会坚持让自己升任总督,除非天子铁了心,非要如此做不可,或许还有三四成的可能,只是嘉靖天子眼下还是较为满意现状,自己这个浙江巡抚,他就已经出过了力,现在一年半未到,就要荣升总督,便是嘉靖,怕也觉得火候不够了。
宫里模棱两可,内阁坚决反对,单靠浙江这些官员抬轿子,就想做总督,那是痴人说梦。
徐谦淡淡一笑,道:“许多事,不能操之过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本官知道你们的心思,只不过时候没到,火候也不够,眼下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周泰沉默了一下,道:“不如去京师活动一下,请张尚书和梁尚书……”
徐谦摇头:“他们出不了这个力,这种事,绕不过内阁。”
周泰苦笑:“可是天子那边?”
徐谦还是摇头:“天子有天子的想法,除非……除非天子另有所图,这件事,也绝不可能出什么大力,还是安生本分吧。”
周泰炙热的目光看向徐谦,道:“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大人,其实现在浙江上下官员都很是担忧啊,毕竟前途未卜,更不知何人赴任,大家的心都悬着,要是来个厉害人物,这浙江上下,都要一片哀鸿了。大人想不想升任总督呢?”
徐谦道:“当然是想。”
周泰笑道:“要不然,就发动人,一起上书吧……”
徐谦连忙摇头,道:“万万不可,这样做,可能授人以柄,甚至还有可能,闹出更坏的事,你们如此期盼,本官只好再想想办法,但是你们私下里,绝不能轻举妄动,一切都要听本官的安排。”
周泰只得点点头,道:“卑下明白了,卑下会把大人的意思传达下去。”
周泰的许多建议,虽然让徐谦俱都被否决,可是经过周泰如此一说,倒是让他心思不由活泛起来。
这个总督,确实是让别人去做,还不如自己取而代之,只是要怎么取?
自己的希望,甚至连一成都没有,可是自己是不是该好好争取一下呢。
徐谦坐在椅上沉吟良久,一时之间,暂时拿捏不定主意。
良久,他命人去取了一些京师的邸报和奏报来,近来忙着浙江的事,京师那边的动向,自己一直没有关注,邸报之中,却是可以看出蛛丝马迹。
呆看了半个时辰,心里对京师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似乎眼下,内阁和宫里的关系得到了某种缓和,而之所以如此,还是出在他徐谦身上,因为挑起了礼议之争,内阁一直都在尽量和宫里避免摩擦,杨廷和入宫觐见的次数,也开始增多起来。
只是他入宫,却不再是告诉皇帝该如何如何,而是很讨巧的询问宫中对一些政务的意见,天子对此,似乎也很满意。
就在京师不可开交的时候,宫里和内阁之间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相处竟是变得融洽了不少。
徐谦不由苦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又怎么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若是这样的局面,那么自己的可能性似乎更低了,除非出现什么变故,自己想要做这总督,几乎是痴心妄想,现在,该怎么办?
一时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徐谦索性不想了,倒是这时候,有差役来,道:“大人,总督衙门那边,方大人请大人过去说去。”
方献夫?
徐谦挑挑眉,此时他对方献夫再没有所谓的憎恨,因为到了他住个层次,要憎恨的人实在太多,方献夫即将退出这个名利圈子,就好像一个人,又怎么会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云雀蚂蚁计较什么呢?
现在二人已经没有了为之你死我活的斗争需求,那么现在,他想见一见自己,那么不妨就见见无妨。
徐谦点点头,道:“叫人备轿吧。”
坐轿到了总督衙门,总督衙门外头,看不出什么异常之色,只是差役增加了许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差役是拱卫总督衙门,而真正有心人却能发现,这些人戒备的不是外人,而是府内的上下人等。
徐谦的轿子一到,立即有差役迎上来,徐谦自然不会和他寒暄,只是淡淡的道:“方大人在哪里?”
“方大人留了话,说是在书房里,静候大人。”
徐谦甩甩袖子,旋即在差役的引领下进府,到了书房,跨槛而入,方献夫已经感觉到了动静,现在的他没有穿戴乌纱和官服,一身便装,已是站起来,见徐谦进来,微微一笑,道:“老夫还以为,徐大人不来了呢。”
徐谦莞尔一笑,道:“大人相召,下官是肯定要来的,方大人在看书,不知看的是什么书?”
第六百二十章:努力争取
方献夫现在渐渐轻松下来,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有性命之虞,不会担上谋反的干系,心情渐渐平复,不管如何,人总是有办法调适自己。
他抬眼看了徐谦一眼,笑道:“随意看看罢了,心神不宁,怎么看得进书,徐抚台请坐。”
徐谦点头,坐下,道:“奏书和供词已经递了上去,至于朝廷怎么处置,这就是朝廷的问题了,不过以下官的估计,既然没有涉及到图谋不轨,因此注意力会转到秦淮河的妓船上去,顺坡下驴嘛,想来,罢官是不会,应当会有一个贬官的处置,至于贬到哪里,这就说不清了,本来呢,还有可能贬至南京,可是大人也知道,大人的事就出在南京,所以,想来不会有这样的安排,既然不会是两京,那只有地方了,依我看,应当是某省的布政使,当然,这只是猜测,到底如何,却是说不清。”
身为官场多年,对规矩还是耳熟能详的,朝廷的反应几乎是可以想象,而某省布政可能性最大,因为一方面,不可能去南京闲置,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放到地方了,只是地方上的主官,是不放心的,毕竟犯过这样事的人,大家都不放心,既然不可能是主官,那么在三司里安排一个位置倒是不难猜测,不过提刑司显然不可能,方献夫不通刑名,而且刑名关系也是不小,转运油水太大,大家都在争抢,想来也轮不到落难的方献夫,学政是清流,就更不可能了,至于都指挥使司,这是掌兵的衙门,虽然权利已经变小,但是这事儿忌讳,那是想都不要想。
布政使司可能性最大,毕竟布政使表面上虽然光鲜,可是自从有了巡抚之后,这个衙门便如同虚设,否则浙江布政使赵明也不会因为让他分管政务而激动莫名,因为若是按大明朝现在的地方格局,布政使本就可有可无,连南京的闲散官员都不如。
方献夫似乎还算满意,道:“和老夫预料的也差不多,不过到了如今,能保住官身就已经不错,至于其他,老夫已经看淡了。”
“只是不知,此次大人请我来,有何见教。”说了这么多废话,终究还要进入正题,徐谦可没兴趣东拉西扯,方献夫算是彻底的完了,往后有大把的时间闲扯,徐谦却是恰恰相反。
方献夫淡淡道:“是这样的,老夫想了想,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虽然你我曾是势同水火,可是现如今,既然胜负已经分晓,老夫也输的心服口服,大人既然放老夫一条生路,那么老夫,也就说几句忠言吧。”
沉默了一下:“大人现在忧心的,一定是新任总督人选的人选的问题吧。其实总督的人选,就是内阁杨公的人选,他会选谁,那么谁就是直浙总督。而恰好,现在直浙这里正处多事之秋,这些,老夫就不多言了,老夫曾在吏部,和杨公共事,对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若是连这个都摸不清楚,老夫一介广西知县,怎么可能会有现在这样的际遇。”
徐谦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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