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眯起眼,却是陷入了深思,刺客……
外朝和宫内都出现了刺客,而这些刺客犹如阴魂不散,对嘉靖来说,两件事若是牵连起来,还真有点儿让人觉得恐怖。
他冷冷道:“对这些刺客,东厂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黄锦期期艾艾的道:“事情发生的太急,奴婢……奴婢……”
“就算一时难以追查,可是事先,厂卫这么多侦骑,难道就一点都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只有锦衣卫,可是天下事无巨细的事俱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怎么到了现在,又是东厂又是锦衣卫,年复一年的扩编,却总是被动,宫里是如此,徐家也是如此,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一通训斥,黄锦是遭了无妄之灾,其实这事儿要怪就怪嘉靖,从前的时候,按照规矩,锦衣卫不但有暗探,还得有专门的坐班,京师里的官员,哪个家里没有一个锦衣卫蹲着,可是嘉靖登基之后,为了显示自己的‘贤明’,却是将这一条废止了,不只是如此,还废掉了镇守太监等机构,无论厂卫,在京师都是依托坐班刺探消息,而在京师之外,则大多依靠当地的镇守太监刺探情报,毕竟你不能做个没头苍蝇,得有目标,有了目标,还得随时能够改换身份,既要保密,又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没有当地的镇守太监帮衬,怎么可能轻易完成?
可是这些统统废除,厂卫受损极大,既不能明目张胆的查探人家,就算是想要翻墙入室,或者是在人家的家里安插人手,那也费尽的很,最后的结果就是,索性厂卫放弃了侦查大臣的这一块业务,毕竟若是被发现,内阁可不是好惹的,这有的是你的苦头吃。
只是黄锦再蠢,也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只是唯唯诺诺的道:“是,是,奴婢该死。”
嘉靖目光落在张天师身上,道:“仙长怎么看?”
张天师笑吟吟的道:“贫道前些时日与徐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就觉得徐大人今年应有此劫,只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此劫又害不了他的性命,终究是没有提醒,现在既然渡劫,而且还安然无恙,所以贫道以为,这是大喜的事。”
嘉靖不由来了兴致,道:“是吗?那么天师且看,朕可有什么劫数?”
张天师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贫道愚钝,看不出。”
张天师能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真本事却是有的,一句话,不但取信了嘉靖,而且还小小的吹捧了嘉靖一番,嘉靖连连点头,深信不疑道:“只是无论如何,这样的事在天子脚下发生,总是让人不安,仙长以为,朕应当如何反应?”
张天师沉吟道:“陛下,此事不怪厂卫,人力终究又穷尽之时,而黄公公平时既要分担司礼监的职责,又要署理东厂,更要伺候陛下,一心数用,怎么可能事事都周全呢?”
这一句话更是恶毒,表面上是一番好意,希望皇帝不要责怪黄锦,可是背后的意思是,之所以东厂不济事,主要的原因是黄锦的事太多,想要东厂济事起来,就得让黄锦专心的去办差。怎么专心?无非就是让你专管东厂,至于司礼监,至于伺候天子,就让别人来吧。
东厂厂公的权利看上去大的吓死人,可是黄锦之所以能在朝堂里站稳脚跟,靠的却非是这厂公,这厂公至多也就和锦衣卫指挥使差不多罢了,可是指挥使朱宸在黄锦面前屁都不是,为何?只因为黄锦还是秉笔太监,每日还陪侍在天子身边,假若现在让黄锦专管东厂,这就等于是直接将黄锦打入了冷宫,将他从一个坐镇一方的大佬,直接贬谪成了一个头目。
黄锦吓得心都冷了,可是这时候,又辩无可辩,他目露凶光的瞥了张天师一眼,随即有可怜巴巴的看向嘉靖,只希望嘉靖千万莫要受了张天师的怂恿,否则,一旦自己从嘉靖身边剔除了出去,他就全完了。
嘉靖眯起眼,点了点头。
黄锦心里更是凉透了,万念俱灰。
嘉靖淡淡道:“天师说的不无道理,黄伴伴却是辛苦,兼了这么多的差事,才有今日的疏忽,黄伴伴,这东厂,你就不必管了,往后专门在司礼监便好。”
这三言两语,一个东厂没了,黄锦的心像是刀割一样的痛,不过幸好,秉笔太监还在,若是丢了秉笔太监,他才是完蛋,秉笔太监可以随时陪侍在天子身边,只要人在嘉靖身边,少了一个东厂,其实妨碍也不大。
嘉靖又道:“至于这东厂,你举荐出一个奴婢来管吧,不知现在,有人选吗?”
黄锦想了想,道:“内官监的胡松,这颇为勤勉,做事也一向不含糊,奴婢以为,他可以顶替。”
嘉靖淡淡道:“是那个说话有些结巴的胡松?”
见嘉靖有点印象,黄锦有些紧张,生怕他对胡松的印象不好,于是补充一句道:“他平时倒是不结巴,只是见了陛下有些紧张,所以才……”
嘉靖倒也无所谓,正要点头,一旁的张天师道:“贫道对着胡松也有印象。”
嘉靖看向张天师道:“仙长不知有什么话要说?”
张天师道:“此人在宫女作乱的事件之中,就曾被贫道调查过,只是并没有查出他有什么越轨之举,因此贫道才有点印象。”
嘉靖皱眉。
张天师的弦外之意是,这个人曾有嫌疑,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张天师放过了他。对嘉靖来说,任何有嫌疑的人,自然是不能重用,没有直接拿起来砍了脑袋就已算是他祖宗积德,怎么可能还让他来主持东厂?
黄锦的心顿时跌落到了谷底,见嘉靖一脸凝重,于是道:“奴婢并不知道……”
嘉靖却是不理他,道:“那么张天师以为,让谁来主持东厂为好?”
张天师道:“都知监的刘凤在查探近来宫中几个案子的时候出了大力,检举了不少人,贫道以为,此人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以担当大任。”
张天师的话说到了心坎里去了,他选人,最重要的是忠心,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没有忠心,什么都不必谈。
嘉靖点头:“就他了。”
至于黄锦,则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倒是想要反对,因为这个刘凤曾经还是他的徒子徒孙,可是后来看张天师势大,便恬不知耻的成了张天师的‘仙童’,为了获得张天师的信任,检举揭发了不少人,如今深得张天师信任,皇帝敕命他为东厂厂公,就等于是让张天师做了东厂厂公,可是这又如何?黄锦此时此刻却不敢说个不字,他不傻,张天师现在在陛下面前的分量可比自己要重得多,若是这时候反对,这还不知道接下来张天师会说出什么话来。
正在这时,有太监进来,道:“陛下,徐谦觐见。”
嘉靖露出笑容,道:“总算是来了?请进来说话吧。”
黄锦听到徐谦来了,不由安心了一些,徐谦的分量不轻,自己有这个盟友在,多少能给现在雪上加霜的形势给自己加点分。
而张天师脸上依旧带笑,只是眼眸子显得有点儿冷,他和徐谦的过节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根本上,却是势不两立,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一山不容二虎,而且徐谦在修筑新宫的态度上,显然是不想和自己为伍,既然不是朋友,就是敌人,在这一点上,张天师的想法很单纯。
“微臣徐谦,叩见陛下。”嘉靖阔步而入,向嘉靖行礼。
嘉靖抖擞精神,道:“徐爱卿不必多礼。”
徐谦倒也不客气,打蛇随滚上,立即起身,看了嘉靖一眼,却见嘉靖很是消瘦,脸色青紫,乍眼一看,还真以为已经修成了大道,可是仔细一看,却满是病态。
嘉靖笑起来,道:“方才朕正在说你的事,你昨夜受惊了,朕一定要彻查到底,这件事,绝不容姑息怠慢。朕现在想到宫中,再想到昨夜的刺客,越来越寝食难安,这些恶徒,真是越来越大胆放肆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徐谦不由侧目看了张天师一眼,这张天师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再看看黄锦,黄锦一脸苦逼,好似是自己遭了什么罪一般。
徐谦道:“托陛下洪福,微臣已经无恙,有劳陛下担心,实在万死。”
第六百七十一章:天赐公
嘉靖眉毛一挑,笑吟吟的道:“你能安然无恙便好,这件事,你放心,朕无论如何,也会给一个交代。你这一次去直浙,平息了动乱,安稳住了人心,也是大功一件,朕心甚慰,是了,有一件事,朕得敦促一下。”
嘉靖沉吟道:“朕听说,朕要筹建的新宫,工部屡屡报了账目给你,都给你否了,眼下工部也是为难,账目所需没有拟定出来,只怕也不好动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工部所报不实呢,还是其他原因?”
嘉靖也急啊,新宫的事,是他眼下最为关心的事,原本是指望徐谦监督一下,谁晓得工部报了帐,徐谦一次次的驳回,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账没清楚,就不能动工,这一拖,就是数月。
说到这里,殿中其他三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张天师双目微阖,目光掠过冷色,侧目冷冷去看徐谦。
而黄锦自然晓得其中关节,也是小心翼翼看向徐谦,既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期待。
徐谦正色,道:“陛下,许多账目不清不楚,微臣既蒙受陛下重托,所以不敢批准。”
嘉靖笑了:“朕早就晓得工部有问题,这些人,实在大胆,连朕的银子都敢打主意,他们是皮痒了,非要朕收拾他们一下,才肯乖乖听话。”
张天师这时也凑趣道:“陛下说的是,贫道也以为,一些工部的官员领会错了陛下的意思。”
纵然是张天师,此时不免有些担心,生怕徐谦破罐子破摔,把所有的事都捅出来,他当然也有应对之策,可是一旦这个时候摊派,自己的胜算最多四五成,眼下根本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于是他接着道:“陛下,贫道观徐大人,乃是有福之人,陛下克继大统,中兴大明,其中和徐大人很是分不开,而此次,徐大人又立下大功,昨夜又虚惊一场,贫道斗胆,还请陛下重赏。”
此时他急不可耐的跳出来,用虚无缥缈的所谓福相来为徐谦争取所谓的重赏,其实就是要稳住徐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徐谦鱼死网破。毕竟眼下,他还有大事要做,没必要纠缠这些小节,只要稳住了徐谦,等自己的大事办成,到时便是乾坤扭转,徐谦反而不算什么了。
徐谦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并不吭声。
黄锦却是苦笑,自己也是倒霉,这张天师踩自己跟玩一样,为什么?无非是及不上而已,再看看徐大人,人家如此巴结,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是人家对徐大人又忌惮之心,看来还真是谁掌握了权柄谁就能翻云覆雨,徐谦有监督新宫的权利,拿捏住了张天师的一些把柄,张天师就得乖乖给他抬轿子。
嘉靖似乎也觉得有理,只是皱眉,道:“你是说让徐谦入阁?太快了,他毕竟还年轻,朕还想压几年,来日方长嘛,他才刚刚升任户部尚书,现在又入阁,还未熟悉部务,欠些妥当。”
嘉靖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入阁得有资历,虽然说可以不拘一格降人才,可问题就在于,至少该走的程序还要走一下,徐谦是刚刚从总督任上召回京师的,就算是要入阁,至少也得有几年在京师的经验,否则不但让人诟病,而且也很欠妥当。
张天师微微一笑,道:“其实贫道曾算过天数,陛下有寿七甲子之数,那时大明必定至极盛之时,而徐大人亦是有百年寿数之人,乃是麒麟转世,乃上天降下,专为陛下扶保江山,乃是大明柱国之臣,因此,贫道以为,陛下与徐大人乃是天命君臣,正如鱼水一般,鱼离不得水,水离不得鱼,徐大人的荣辱,也是陛下的荣辱,既是如此,又何必要墨守成规?就算不能入阁,可是以贫道之见,徐大人如此福禄之人,自然不能同于常人,单单一个入阁,岂能显耀他的身份。”
这老家伙吹嘘起来头头是道,就差点把徐谦捧成了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可是偏偏,嘉靖就吃这一套。
你若说他立了什么功劳,做了什么事,嘉靖或许还不会心动,因为嘉靖这个人的心理就是,你替我办事,那是你应该的,做好了那是本份,做不好那你是该死。因此,嘉靖才会有刻薄寡恩的评价,虽然对徐谦,嘉靖的心思不同,可这毕竟是他的性格,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很难更改。
可是你对他说,他嘉靖乃是真龙天子,比其他皇帝都要真,而徐某人却是上天降下来为了辅佐他这真龙的星宿,嘉靖反而觉得不一样。
“只是,当如何赏赐呢?”
方才新建新宫的话头已经完全被岔开,被一个更喜闻乐见的话题取代。
这个话题对这张天师来说,能够转移话题,而对徐谦来说,有好处不要那是傻子。
张天师信口道:“何不封公?”
嘉靖又是皱眉,这里的公并非公爵,而是三公的公,公爵乃是爵位,而这公也属于爵位,只不过大明朝的公可不是好拿的,首先,你想要拿到这个待遇,就得先死了再说,比如说徐谦的那位所谓‘先祖’,后来被追赠为文贞公,这个公就像是大明朝的王爵一样,是不给异姓活人的。
理由很简单,从前的时候,公的权利极高,和宰相等同,比如汉朝的三公,其地位相当的显著,几乎是整个朝廷的主宰者,这些‘公’们把持国器,呼风唤雨,甚至可以和天子对抗。
因此到了唐宋,所谓的公就成了虚名,而到了大明朝,公位就更加不舍得给了,理由无它,因为公是一品,朝廷为了防止有人把持朝政,所以在这方面尤其吝啬,大明朝是个十分奇怪的时代,很多时候,都秉持了下克上的传统,比如说各部设置给事中,给事中这样的小官,却给予他极大的权利,甚至可以推翻部议,封驳圣旨,再有地方上的所谓巡按,别看巡按屁都不是,可是人家要收拾一个知府,甚至是对抗布政使以至于是巡抚,都未必没有可能。
官越小,权越大,这就是大明朝的生态,还有那内阁大学士,内阁学士固然相当于宰辅,其实单单这个学士的品级非常低,只有正五品,想想看,一群正五品的官员几乎可以指挥的动正二品的尚书,这是何其让人尴尬的一幕,不过后来因为内阁学士太过重要,品级太低显得不太像话,因此往往内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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