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梦婷隔三差五,总会来明报的报馆,毕竟这里是京师,赵梦婷在杭州时,对报馆的事务耳熟能详,明报想在京师坐大,离了这位徐夫人是不成的。
赵梦婷看过了信,秀眉簇起,旋即找了几个编撰相商,而后,又吩咐一个人道:“麻烦先生到徐府一趟,让她们此时,动身去天津,尤其是大夫人还有恒道,若是他们问起,就说这是夫君的主意,已经有一队官兵前去护卫他们了,让他们立即收拾好行装吧。”
说罢,赵梦婷幽幽叹了口气,自从杭州之变之后,赵梦婷已经有了见识,倒是镇定自若,可是当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是依旧愁眉不展。
……
与此同时,在许多衙门,甚至在如意坊,在钱庄,都有一封封的书信传达,接到书信的人,一个个脸色沉重,可是谁都没有声张,而是默默的开始准备。
天子大行的消息,一下子冲淡了,至少在这京师的许多地方,许多人早已将嘉靖抛之脑后,因为相比于这个消息,自家的前途似乎更加要紧。
宫中有传出了钟声。
文武百官们早已准备妥当。纷纷抵达了午门之外。
在即将入宫的百官之中,有一个人鹤立鸡群,格外的亮眼。
此人穿着龙袍(不是天子的五爪金龙),头戴梁冠,鲜亮的出现在了门外。
他的身边,有不少的文武官员拥簇,这人,自然就是入京的益王。
朱祐槟乃是明宪宗的第六子,和弘治皇帝朱佑樘乃是同辈,弘治八年就藩建昌府,这位王爷很是难得,大明朝的宗室,十之八九都是王八蛋,一个个肥头大耳,甚至有许多人,连大字都不识,一辈子吃喝玩乐,对外界的事务漠不关心。
可是益王朱祐槟不同,他抵达建昌府之后,并不愿意新建王府,而是居住在原来的荆宪王朱瞻堈的府邸,他为人生性俭约,衣服洗了又穿,每日都吃素食。爱好读书史,还经常邀请一些儒生进王府去讨论经义。
所以他虽只有五旬上下,可是身材消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明。
其实早在正德驾崩的时候,朝廷就围绕着继位的人选进行过一番讨论,相当多的大臣都曾希望益王朱祐槟能够进京登基,只不过当时的杨廷和极力反对,这才作罢。
可现在,朱祐槟终究有入京了,上一次沉戟折沙,而这一次,显然比上次的处境要好的多。
只是嘉靖诏他入京的时候,朱祐槟感觉到了一丝危险,当时的他,很是谨慎,在中途,假装重病,耽搁了不少时间,毕竟他是亲王,假若病重,自然无人敢催促他成行,而嘉靖在宫中料理大事,又是病入膏肓,竟是一时间让他混了过去。
当嘉靖大行的消息一传来,朱祐槟二话不说,立即就从北通州用了三个多时辰,便抵达了京师。
第七百四十三章:再说一遍
朱佑槟是个贤王,这一点毋庸置疑,他通经史,懂琴棋书画,做人也比较厚道,生活自然也不腐化,宗室里头,这样的人实在是难得。
可是再贤,照旧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起先嘉靖相召,他是一百个不乐意,压根就不敢入京,可是现在呢,时局却是大不相同,朱佑槟此时也变得野心勃勃起来。
如今张皇后相召,意思已经很明显,因为此前,天子就有旨意,让朱佑槟入宫议政,原本这份旨意,是先把朱佑槟骗进京师来严加看管,可是现在,却恰好成全了朱佑槟,也给了张皇后一个借口。
在午门外候着的百官,也大多数晓得这位王爷即将炙手可热,自然有不少人凑上来示好,而朱佑槟文质彬彬,态度和蔼客气,一改大家对宗室的种种恶劣形象,给人一中如沐春风之感。
这时,午门开了,所有人身穿孝服,鱼贯而入,可是刚刚进去,却突然又一队校尉冲出,这些校尉,一个个凶神恶煞,使人不敢亲近,当先一人按剑道:“奉太皇太后之命,诸位先去天子灵前行礼,待大礼过后,立即去慈宁宫商议大事。”
“大事,商议什么大事?”有人觉得不对劲。
哭灵是必须的,大礼也是必须的,可是大家不傻,要商议大事,那也该在崇文殿进行,比如商榷一下新皇帝登基的日期,商议一下谥号,还有一些下葬的筹备工作。
可是跑去慈宁宫太皇太后那儿商议,这就非同寻常了。
前来交涉的乃是王蛛,王蛛的脾气本就不好,冷笑道:“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有人在人群之中道:“未曾有太皇太后干政的,就算是议事,那也该请太后出面。”
王蛛眯着眼,按着腰间的剑柄不动,身后的校尉也有些紧张,场面虽然剑拔弩张,不过他们倒还是保持着克制。
百官们有不少人意识不妙了,当然不肯轻易就范,在这种问题上,他们倒是很实在,现在大家又都聚在一起,胆子也大,于是三不五时,便有人在人群中开黑枪:“太皇太后年迈,眼下又痛失大行皇帝,本就悲不自胜,我等岂可惊扰了她老人家。”
言外之意是,你太皇太后管的也太宽了,这种事,还真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看这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背后有人在假传懿旨。”人群中的杨慎挑唆道。
朱佑槟则是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倒是没有说什么,可是心里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怎么突然之间,太皇太后跳出来,而且看这些校尉,都是早有准备,显然,这都是谋划好了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现在情况不明朗,他倒也不敢率意发言,这种事,当然是让百官们去质问。
王蛛道:“诸位,本官的意思已经传达,大家自己看着办吧。”
“哼,事有反常即使要,诸公不要上当,咱们按着礼法来。”
“什么时候,一个禁卫,也敢耀武扬威了。”
“天子新丧,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一句句责难,铺天盖地,本来这些大臣就很恼火,王蛛不啻是火上浇油。
杨慎胆子大,冷冷一笑:“我们先去行大礼,至于其他的,不必理会,诸公,走吧。”
说罢率先走在最前,其余人见杨慎打头,也都精神了不少,纷纷往谨身殿去。
嘉靖的遗体已经装入梓棺,而这里也暂时成了停放天子遗体的地方。
众人鱼贯而入,一个个露出悲戚之情,可是进了殿,又发现了不对。
杨公呢?
徐谦呢?
还有那一个个大臣呢?
按理来说,他们虽然在宫中,可既然是行大礼,怎么可能不见他们。
杨慎觉得不对了,这家伙一向不是善茬,一看自己的父亲不在,再联想到进宫时的场景,却也不行大礼,道:“内阁和各部的几位大人在哪里?”
有太监道:“他们已经行过大礼了。”
杨慎怒道:“这是什么道理,既是行大礼,岂可如此草率,他们不来,我们便在这儿等着。”
此时朱佑槟也不由站出来,温言道:“不错,这礼法里头,可不是这样的,历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还是请诸位大人一起来吧。”
那太监只好道:“大人们已经请去了慈宁宫。”
又是慈宁宫,众人一片哗然。
这时候便是傻子,都晓得有问题了,杨慎冷笑连连:“可笑,可笑,哪有这个节骨眼上,还去觐见太皇太后的道理,不成,还是那句话,他们不来,我们就等,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行大礼。”
正说着,却是有人从侧门进来,淡淡道:“杨学士。”
杨慎是侍读学士,所以称呼为学士,倒也不过分。
来人正是徐谦,徐谦这一次没有穿戴官服,而是和朱佑槟一样,一身龙服,他一步步进来,身后是一队皇家校尉,随即皱皱眉,道:“怎么回事?陛下刚刚大行,诸公为何闹事?难道就不怕惊动了大行皇帝的在天之灵吗?”
杨慎一见到徐谦,眼睛都红了,他可不傻,近来京师的种种举动,杨慎已经感觉到,自己和徐谦,已经是不共戴天,现在自己的父亲没了踪影,他心里忧愤,自然也不客气,大喝道:“徐谦,你为什么在这里?”
徐谦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还有,我乃天子敕封的王爷,又是户部部堂,你直呼我的名讳,又是什么意思?”
一句句都是争锋相对,谁也不曾想到,嘉靖死后,大臣之间的激烈冲突,竟是徐谦和杨慎之间展开,不过仔细一想,却也是情有可原,这两个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是盛气凌人的人物,矛盾积攒了这么久,今日图穷匕见,自然谁也不肯让步。
杨慎却是正色道:“你休要拿官帽子来压我,我只问你,家严在哪里?你们自称去见了太皇太后,为何独独你在这里,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别有居心。”
杨慎一席话,让不少大臣也跟着鼓噪起来,大家都感觉到了不对,而现在杨慎又肯领头,因此胆子也大了不少。
徐谦眯着眼,淡淡道:“本官奉太皇太后的懿旨,负责陛下后事,本官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杨慎笑的更冷,道:“我看没有这样简单,分明是你们早有图谋。快,请家严和诸位大人出来,否则,我等决不罢休。”
“决不罢休,那么你想做什么?”徐谦突然笑了,笑的颇为开心。
杨慎凛然道:“少不得,要大闹一场。”
“那就闹闹开,本官倒要看看,谁敢来闹,倒想看看,谁敢造次。”
杨慎呆住了,徐谦这个家伙,竟是如此过份,眼下既然是撕破了脸,杨慎也是无惧,这位小爷可是历史上曾经埋伏于宫中,带着人要殴打其他大臣的猛人,别人听了徐谦的话或许会忌惮,可是唯独是他,却是依旧争锋相对:“我就敢造次,你能奈何?”
杨慎跨前一步,恨不得将徐谦撕个粉碎,他如此竭斯底里,却也是无可奈何,自己若是退后一步,自己的父亲又不见踪影,最后可能让姓徐的得逞,至于姓徐的会得逞什么,他当然不知道,不过这个态度,却是决不能动摇。
徐谦冷冷一笑,道:“是吗?你想闹事?来,拿下。”
一声令下,身后的校尉很不客气,纷纷涌出来。
“谁敢!”杨慎大叫,道:“你们要造反吗?这还是不是大明朝的天下,敢在这里拿朝廷大臣?”
一下子,像是炸了马蜂窝,许多大臣的脸都红了,一个个道:“徐谦,你休要欺人太甚。”
“你这是谋反。”
徐谦眯着眼,一动不动。
而校尉们已经扑上去,几个大臣要阻拦,校尉倒是不敢轻易动手,这时候徐谦道:“谁敢阻拦,直接打趴下。”
话音落下,立即一个想要阻拦的大臣直接被击倒在地。
大臣们被唬住了,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这姓徐的吃枪药了?
杨慎已被几个校尉拿住,直接拖到了徐谦的面前。
徐谦看他,目光冷漠,一字一句的问:“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你想造次?你再说一遍。”
杨慎昂首,吐了口吐沫,道:“我便是要造次,又能如何?”
徐谦的脸色微微有些狰狞,他忍这个家伙已经很久了,虽然曾是同僚,可是这家伙仗着有个内阁首辅的爹,一向嚣张跋扈,有时对徐谦,也是倨傲的很。
今天,徐谦对他绝不会有丝毫客气。
啪……啪……
徐谦扬手,直接正反给杨慎两个耳光,他目露凶光,一字一句的又问:“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第七百四十四章:讲道理嘛
杨慎被打懵了,显然作为嘉靖朝最大的一个官二代,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礼遇’,只有他殴打别人的份,自是无人敢动他一根毫毛。
他接受不了,无论是自尊还是情感上。
杨慎愤怒了,他咆哮道:“狗贼,我和你不共戴天!”
啪啪……
徐谦更不客气,人家都已经和自己不共戴天了,徐谦不介意多赏他几个巴掌。
几个校尉将他死死的扯住,杨慎打的眼冒金星,脑子嗡嗡作响,死命想要挣扎,可是哪里挣脱的开,几番努力,都是动弹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倒也罢了,这每一巴掌,都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自尊心上,让他羞愤难当。
徐谦收了手掌,淡淡道:“你再说一遍。”
“狗贼,竖子!”
“啪啪……”
徐谦今日,似乎已经不再注意自己所为的官仪,何止是杨慎眼睛红了,便是他,也已经眼中露出杀机。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徐谦已经有些疯狂。
只是在旁的文武百官们,此时却是大气不敢出,他们惊愕的看着这个场景,许多人再看身边全副武装的校尉,他们意识到,徐部堂今日……似乎是要疯了。
人家既然对杨慎动了手,那么就压根没有想到过后果,或者后果早就已经想好了,那就是送杨家父子上西天,否则断不可能,如此的撕破脸。
许多人愤怒起来,可是愤怒是一回事,多数人还是敢怒不敢言,人家既然动了手,肯定是有依仗,没有三两三,又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再看这些杀气腾腾的皇家校尉,这时候和徐谦打擂台,后果可想而知。
而此时脸色最是惨然的,就莫过于朱祐槟。
朱祐槟呆了,他是个斯文人,想来也不曾想到,这一番到紫禁城到此一游,会遇到这么个猛人,会遇到这么一个事。
朱祐槟和其他的宗室不一样,他是个有头脑的人,一个有头脑的人,无论遇到天大的事,都会思考。
而他思考一番之后,陡然发现,徐谦打的是杨慎,可是真正的目的,却是自己。
或者说,杨慎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个小丑,一个小丑,可有可无,人家当着大家的面如此羞辱他,以徐谦的身份,不过是儿戏而已,打的就是你,又如何?有本事喊你爹来。
当然,徐谦的目的不是要引杨慎他爹出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的目的,是朱祐槟。
表面上,好像徐谦是在行凶,可是这种行凶,只能算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杨慎很嚣张,声称不行大礼,这确实有点大逆不道,而徐谦借着人家一句牢骚话,直接甩了膀子就动手,这更加不对,况且翰林学士,哪里是说打就打,说拿就拿。
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其实根本不值一提,无非是说,徐谦已经和杨廷和翻脸,要收拾他儿子。
可是更深的原因却是朱祐槟,朱祐槟是不是亲王?朱祐槟是不是要代政,朱祐槟是不是素来贤明,朱祐槟需要不需要内阁的支持。
好嘛,现在倒是好了,徐谦在这里,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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