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安静下来,期待地望着两人,杨慎抬头远眺,现在他们还在运河之中,两岸都是鳞次栉比的民居,这种后世奉为瑰宝的人文圣景在这年头却常见得很,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杨慎的目光不由转了回来,突然落在了管箫寒的身上。
管箫寒好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头上金钗摇晃,盘在脑后的发鬓偏垂下来,杨慎灵机一动,说道:“金碧佳人堕马妆……”
大家静待他的后文,不过七步成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杨慎摇头晃脑地想了一阵,船儿驶过一片民居,前方出现了一片小树丛,小鸟在枝头欢唱,一个女孩弯腰正在采摘野花,做成花环戴在头上,杨慎大喜,续道:“鹧鸪林里采秋芳。”
他回过头来,目光从管箫寒移到了段飞脸上,他悠然一笑,完成了全诗:“穿花贯缕盘香雪,曾把风流恼段郎。”
大家不管听懂了没有都齐声叫好,听懂了的人都含笑向管箫寒望去,以管箫寒的大方开朗,也给闹得俏脸微红,换做青青或是情歌双绝,说不定会娇嗔几句,逗得在场男人开怀大笑,不过管箫寒却从来没被人这样调侃过,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慎假装在额头上抹了把汗,拱手对段飞道:“幸不辱命,好不容易凑了首诗出来,现在就看岚宝你了。”
段飞在他还没开始吟诗时已经绞尽脑汁在想了,但是至今依然想不出什么应景的诗来,现在被杨慎逼宫,他更是心急如焚,越发想不出一个字来。
苏蓉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心疼的掏出白巾走上前给他擦汗,温柔地说道:“公子不要心急,静下心灵感就会有了。”
望着苏蓉关切的神情,段飞感动地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蓉儿,你真好……”
苏蓉见他在众人面前如此亲热,不禁红着脸抽手退开,段飞有些失望,想到她从来不肯答应留下,迟早都要离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怨苦,望着苏蓉白衣如雪不染点尘的圣洁模样,一首歌突然出现在心中,他脱口吟道:“
冰雪少女入凡尘
玄武湖畔初见晴
是非难解虚如影
一腔爱一身恨
一缕清风一丝魂
仗剑挟酒江湖行
多少恩怨醉梦中
蓦然回首万事空
几重幕几棵松
几层远峦几声钟……”
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苏蓉身上,苏蓉心神巨震,难以自持地向段飞望去,两人目光交汇,久久难以分开。
鼓掌叫好之声让两人清醒过来,苏蓉急忙转身向远方望去,心中却乱麻一般,她自然而然地将这首诗当做段飞特意写给她的,想到两人迟早都要分开,自己晨钟暮鼓清修的时候,段飞却仗剑挟酒、落魄红尘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她忍不住双瞳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蓉儿妹子……你怎么了?段大人这首诗不好么?”管萧寒大有深意地靠近苏蓉,悠然问道。
“好,实在太好了。”苏蓉勉强收摄心神,转身一笑,道:“杨大人,你说呢?”
杨慎赞道:“岚宝果然急智,这首诗虽然措辞用句并非绝佳,但是却应景入情,与我的诗分别对应眼前的两位姑娘,实在难得,不过……岚宝你的诗难道都不讲究格式的么?这首诗我都不知道该归于诗还是词了。”
段飞淡淡地答道:“升庵兄太古板了,敢问七言五律格式是谁所创?在他之前难道便没有诗了吗?难道不按格式作诗就不能算诗了吗?那么词又是从何而来?若人人都像升庵兄这么古板,只怕在唐诗宋词元曲之后,我大明将拿不出什么可以出手的东西了。”
段飞的话毫不客气,但是听在杨慎、苏蓉、管萧寒耳里却有如当头棒喝,杨慎只觉背后汗水津津而下,再不敢小看了段飞。
石斌等见段飞说得杨慎哑口无言,不明其意也知道段飞赢了一回,他们齐声喝彩,让杨慎脸上颇有些尴尬。
官船终于转入了长江,眼前突然开阔起来,管箫寒见气氛有些压抑,眼珠一转,笑道:“杨大人才气过人,比唐宋名士亦不遑多让,我记得杨大人写过一首诗,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是英雄……”
这是杨慎颇为自诩的一首诗,传播甚广,听到管箫寒念出来,大家的目光都向浩浩荡荡的长江望去,杨慎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笑容,然而段飞却打断了管箫寒的话,脱口道:“不对!”
管箫寒愕然,杨慎愠道:“岚宝,管姑娘念得没错啊,这首诗哪里不对了?”
段飞这才意识到这首诗是杨慎写的,他吃吃地说道:“这首诗……应该是这样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小环笑道:“段大人,这回你可错了,杨大人的这首诗我也记得的,你漏念了一个字,浪花淘尽是英雄才对。”
她以为会得到杨慎夸赞,然而杨慎却面沉如水地望向天水一色的极远处,管箫寒与苏蓉都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她的话显得极为突兀与不协调。
“我……我没说错呀……”小环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末于无形之中,段飞知道自己犯了大忌,人家的诗你拿来乱改,人家岂不是很没面子?何况杨慎还是当今最著名的诗人,段飞贸然指摘他著名的诗句,岂不是捅了大篓子?
气氛越来越压抑的时候,杨慎突然用略显悲怆的声音说道:“改得好,改得好……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原装版的的《临江仙》本是当年杨慎年少英发,考中了解元,渡江前往北京殿试时所作,当时他雄心万丈,心情与现在截然不同,后来因大礼议案被贬云南,悲苦彷徨之下看破了世情,于是将临江仙改成了后世传颂的版本,更被后人点评《三国演义》时拿去做了开卷词。
因为段飞打岔改变了历史,正德没死,大礼议案也无从发生,但是杨廷和依然因为忤逆皇帝而被罢官,杨慎的命运倒是发生了改变,他的心情不对,大彻大悟看破世情的临江仙新版本来已不可能出现,但是段飞偶然一句话却让它得以降临世间,世事变化难测莫过于此。
杨慎摆摆手,说道:“这是岚宝的功劳,若非他点醒,我又如何能做出这般突破?岚宝改的这一字又岂能用千金来衡量?岚宝啊岚宝,我今天总算是服了你了!”
段飞心中汗然,脸上却一副诚恳的模样,他乐呵呵地笑道:“只是凑巧而已,升庵兄过奖了,作诗最伤人脑筋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如何?升庵兄你还是放过我吧。”
杨慎放声大笑,似乎抛开了心中一切包袱,有一种超脱的欣悦,也就不逼段飞跟他对诗了,段飞终于逃过一劫,回头想来后背都汗湿了。
PS:临江仙本来是想放在他们两人回京时再上的,不过突然改变主意,提前上了,嘿嘿。
第〇二五五章 【扬州旧案】
大船速度很快,沿途所有船只看到船头上的玄黄天子龙旗,纷纷让开河道,午时不到,大船便在扬州城外的码头上靠了岸。
“恭迎钦差大人……”扬州大大小小的官员来到码头迎接,段飞多数都见过,不过除了扬州知府鲍星鹏之外,绝大多数他都叫不上名来,扬州水陆关税镇守太监简珍明上次段飞没有见到,当他上前参见的时候段飞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简珍眀相对王堂显得矮小猥琐了许多,或许是有了王堂的前车之鉴吧,他对两位钦差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这也难怪,除了海瑞那样千载难逢的‘非人类’,大明朝的官有谁不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段飞在苏州一手收红包,一手却将人阴死,在官场中可是很忌讳的,除了试图投靠他的人外,哪个当官的还敢靠他太近啊。
苏州知府鲍星鹏就是一个想抱钦差大腿的人,不过他很聪明,虽然迎接的场面很大,招呼钦差用膳的地方也是扬州最有名的酒楼,但是却没有铺张浪费地胡乱点菜,上的都是扬州的时令美食,色香味俱全,又没花多少钱,段飞虽然托生在扬州无赖身上,却从未吃过这样美味的菜肴,只吃得津津有味,满意之至。
郭威和杨森早已得到消息,重新归队,令段飞颇感意外的是,在午宴之后鲍星鹏抽空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扬州原通判谢志钧以及原总捕史羽峰已经押回扬州,现在正被关在大牢中。
谢通判对段飞有提拔之恩,而史羽峰更身兼长辈与战友两重身份,因此段飞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欢喜,不过却不能抛下这么多官员跑去相见,好在鲍星鹏有心讨好,早已将他们安排妥当,在牢里好好伺候呢,也就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贺盛指认鲍星鹏就是那个暗下毒手的阴葵派妖人,段飞对鲍星鹏表面上推心置腹信任有加,暗中还是防着他的,照苏蓉的意思,晚上偷偷摸过去,一剑割了他的脑袋就是,不过段飞却有些担心她的安危,虽说阴葵派的妖人武功不强,但正是因为他们武功不强,各种奇功异法层出不穷,再者又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孤身一人还是有帮手的,轻率动手的话后果难料。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知道鲍星鹏的真正身份,暗中查实之后再当面动手,到时候找个借口招他来,叫华明、苏蓉、管箫寒他们一起动手,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阴葵派妖人吗?
两位钦差初来乍到,鲍星鹏给他们安排住在大盐商衡永庆的衡园之中,距离府衙较近,地方也不小,对衡永庆来说这也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好事。
一番应酬之后衡园终于安静下来,钦差大人赶路辛苦了,也需要休息,明天才开始正式上班呐。
段飞换了常服,在苏蓉与石斌的陪伴下,离开衡园,骑马向扬州府衙驰去。
来到扬州衙门前,段飞勒马停稳,正要掏出借来的锦衣卫令牌,衙门口里却走出个人来,向段飞拱拱手,也不称呼,笑道:“我家大人早料到会有贵客驾到,请三位随我来。”
段飞回头看了苏蓉一眼,下马把缰绳交给了门口的衙役,然后跟着那人走入了府衙之中。
那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姓秦名沛,是鲍大人身边的刑名师爷,大人此刻正在花厅之中等候着。”
“花厅?”段飞皱了皱眉,他现在可没心情跟那只大鲍鱼客套,他急着要见谢志钧与史羽峰呢。
秦沛笑道:“不错,正是花厅,除了鲍大人外,还有两位客人在等着,钦差大人一定不会失望的。”
段飞嗯了一声,不一会便来到花厅之前,秦沛先走进去,禀报道:“大人,钦差杨大人来了。”
鲍星鹏大笑道:“钦差大人请进,你看看这两位是谁?”
段飞大步走了进去,只见花厅里摆了一桌酒席,除了鲍星鹏外,酒席旁还站着两个人,正是谢志钧与史羽峰。
两人目光复杂地朝段飞望来,激动、欣慰,又免不了有些惆怅与苦涩,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现在段飞已经成为堂堂南直隶的巡抚钦差,而他们却成了阶下囚……
段飞还担心两人被鲍星鹏所害,见状顿时放下心来,虽然两人脸上还有些风尘劳顿的颜色,头上白发多了几根,但是至少没变成傻子。
“通判大人……总捕大人,段飞害你们受苦了!”段飞激动地说道,他双手抱拳,深深地拜了下去。
史羽峰急忙抢上将他扶住,同样激动地说道:“钦差大人,我们都是囚徒,你的大礼我们可受不起啊!”
谢志钧也道:“谢某是咎由自取,如何能怪到钦差大人身上?大人莫要折杀我们了。”
段飞毅然说道:“两位大人请勿妄自菲薄,当初若非谢大人慧眼识珠,若非史大人竭力保护,段飞又岂有今日?段飞不才,明日便要替两位洗脱冤屈,虽然不太可能让两位官复原职,但是两位大人至少不用再受那牢狱之苦,先养好身体,日后再徐图前程不迟。”
谢志钧摇头苦笑道:“能够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已经是参天之造化了,谢某经此一事已经看开了,功名如浮云,还不如在家里多陪陪妻儿的好。”
三人一阵唏嘘,鲍星鹏笑道:“三位大人请入席,重逢应该高兴才是,来,我先请两位喝杯压惊酒赔罪。”
谢志钧和史羽峰脸上有些不愉,当初若非鲍星鹏翻出旧案,他们怎么会被罢官发配?不过伸手不打笑面人,现在他们还是待审的囚徒,岂能不给知府大人面子?
三人碰杯之后一饮而尽,段飞也坐到了酒桌旁,招呼苏蓉与石斌一起坐下,石斌也与史羽峰打了招呼,熟人见面有许多话要说,但是鲍星鹏与秦沛在场却让大家有些不好开口。
好在鲍星鹏很会做人,他又敬了段飞一杯酒后自动找借口与秦沛离开了。
谢志钧与史羽峰心中有结,而段飞担心隔墙有耳,也没敢放心深聊,倒是石斌嘴巴不停地在说,将段飞最近的风光说了不少,谢志钧听着满脸的苦笑,而史羽峰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期颐,被段飞敏锐地看到了。
聊了一阵后段飞让两人好好休息,静候明日的开审,然后便离开了府衙,回到衡园,郭威与杨森向段飞汇报了一下这些天的经历,傍晚时分百官又来相请,段飞喝到半夜才回,几乎将扬州所以官员都放倒了。
第二日清晨,旧案重审,段飞在后堂先问清楚了目前的状况,他请调的证人都已传召到位,于是段飞通过过道来到大堂,下面的衙役早已静候多时,段飞等好奇旁听的杨慎坐稳之后,重重一拍惊堂木,喝到:“升堂!”
这个案子其实毫无疑义,一个个证人传上来,见到审案的是段飞,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竹筒倒豆子般实话实说,事情的经过便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谢志钧也将当日的考虑招供了,甚至有海安镇的证人拿出王家的陪葬品作为证据——他们事后早已将王家的坟茔全部推倒挖开暴尸荒野,真相终于大白,段飞询问杨慎有何意见,杨慎也无话可说,段飞大笔一挥,史羽峰无罪释放,谢志钧篡改案卷,本该罚杖责四十,念其此前审讯时已经受过更重的刑罚,杖责就免了,两人当堂释放。
第〇二五六章 【文武双全】
段飞没有再审别的案子,退堂之后他在酒楼设宴给谢志钧、史羽峰洗尘、压惊,同时段飞也请了该案的其他证人,其中包括海安镇的里甲以及扬州其他辖地的捕快,他们有些人段飞曾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