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到西北的战事,大犬和沉倾扇他们三个都没有插嘴。除了谈到大隋灭商之战的时候大犬表情微微有异之外,其他的时候他都是脸sè平静的听着罗蔚然和方解交谈。说起来,他,麒麟,沉倾扇三个人都不是隋人,所以从骨子里没有隋人的那种骄傲感。关于西北战事的不顺利,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郁闷的情绪。
甚至,当大犬听说隋军五千人马几乎战没的时候,心里还有些许的快意。
毕竟,他是个商国人。而大商被灭国,到现在也才过了二十几年而已。
“这消息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了,现在西北的战局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毕竟相隔万里,消息一来一回所消耗的时间足够战局改变。”
罗蔚然道:“说不定,这会大军已经拿下了涅槃城。”
方解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灭国之战。我想每个人都清楚,以大隋的实力取得一场战争的胜利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想如灭掉商国那样灭掉蒙元……难。”
“不是难”
罗蔚然叹道:“是根本不可能……陛下要的,只是开疆拓土。”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方解忽然有些感慨。他想起皇帝陛下数次提到过大隋历代皇dì dū有开疆拓土的功绩,到了他这一任帝王又怎么可能真的只守土而不开疆?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名字记录在史书上的时候,只有一句碌碌无为。
大隋的皇帝,都是如此偏执。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安。这偏执确实是促使人向前的动力,可有时候过分的偏执真的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一阵欢呼声打断了方解的思绪。坐在门口位置上的大犬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看了看,那欢呼声随即cháo水一样灌了进来。
“怎么了?”
方解问。
大犬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自己来看吧。”
方解起身,走到门口往楼下看去。只见整个大堂里的客人们都已经沸腾起来,不少人一边鼓掌一边呼喊,激动的就好像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紧跟着,方解就看到红袖招的小当家缓步走上舞台,往下压了压双手示意客人们平静下来。
“今天贵客们着实好运气,息大家接受了方解方公子的邀请,愿意登台,为大家献上一曲流花水袖。若是你们不肯老老实实的坐回去,我可不敢保证息大家会不会因为纷扰嘈杂而不肯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方解忍不住一怔。
“因为我?”
他喃喃了一句,回头看向罗蔚然他们,满眼都是疑惑。
他确实想目睹一番息烛芯舞动流花水袖的绝世风姿,可因为息画眉言语上的冷淡,方解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口。仅仅是在和小丁点谈话的时候提了一句,他可不认为以自己和小丁点的影响力,能让息烛芯走上舞台。
但毫无疑问的是,小丁点那句因为方解方公子的话。让下面所有的男人们都嫉妒了,也会让方解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再次在长安城里被谈及。
方解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青衣小帽的下人微笑着走过来,到了方解他们这个雅间门口站住,微微俯身施礼道:“请问您可是小方大人?我家王爷想请您过去一叙。”
……
……
长安城里有几位王爷,身份虽然尊贵但并没有什么实权。而这几位王爷之中,最闲最有钱最有地位也最尊贵的,自然是怡亲王杨胤。方解实在没有想到,会在红袖招里遇到这位大人物。
怡亲王杨胤虽然不问朝廷之事,但毕竟是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当年那一场夺嫡之争后,落败的几位皇子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算起来,也就这位六皇子怡亲王殿下,还潇洒的活着,且能久居长安,而不是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当年七子夺嫡的纷争中,杨胤虽然没有明显的站在当今皇帝这一边,但也不是大皇子和三皇子那边的人,所以在陛下登基之后,他没有受到什么打压。但因为十一年前做的那件糊涂事,以至于陛下有意将其隔离于朝堂之外。对于一个曾经有着壮志豪情的皇族来说,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一开始这位亲王殿下确实郁郁寡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rì不出门。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他才从失意中恢复过来。从此开始了享乐的生活,要么是约上三五个长安城里有名的文人同游,吟诗作赋。要么就是流连青楼画舫,风流无边。要么就是带着家丁到城外涉猎,要么就是坐在河边垂钓休闲。
这位殿下有的是银子,又相貌堂堂地位尊崇。青楼里的女子见了他,比见到了亲相公还要热切亲密。这些年来,杨胤不但夺了长安城第一金客的名号,其才名也广为传播。他交游广阔,却不问朝事。经常与朋友把酒言欢,也只谈风月之道或是趣闻轶事。
他还酷爱收藏,据说这些年没少收集名家字画或是珍玩古董。同好此道的礼部尚书怀秋功,经常就跑到他府上去把玩那些珍品。
这样一位闲散洒脱的亲王殿下,可以说让许多男人艳羡他的生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方解就不喜欢他。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直接的交集,倒是在演武院考试的时候,这位亲王殿下还开了一个局外局,来试探方解的人品。若不是方解狡猾谨慎,那次说不得就栽在他手里。
正因为没有交集,所以当方解听说怡亲王杨胤邀请自己过去一叙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他就明白了息烛芯肯出场跳流花水袖的缘故。一念至此,他甚至连看的兴趣都没了。
虽然怡亲王杨胤与红袖招在十几年前有旧怨,但以人家怡亲王身份之尊贵,在红袖招重新开业的时候亲自登门致歉,这梁子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结着。而息烛芯就算再有个xìng,也无法拒绝一位亲王的邀请。
所以方解没了兴致,一点儿兴致都没了。
但却不得不去。
“请劳烦带路。”
方解回头和罗蔚然他们说了几句,然后跟着那青衣小帽的仆从顺着走廊走向对面。当他出现在二楼走廊里的时候,下面顿时又掀起了一番浪cháo。
“多谢小方大人!”
有人高呼了一声,立刻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方解身上。方解微微皱眉,但很快就让自己的脸上布满了笑意。他一边走,一边对楼下的人抱拳致意。下面的客人们多是富绅,身上没有功名。嫉妒方解的面子大是有的,但想巴结他的人也不在少数。真正有身份的人,是不会坐在大堂里的。
方解有些不习惯这种场面,虽然这正是他要的效果。而这效果是别人送的,这感觉却又不好了。
方解有些诧异,这位亲王殿下给自己这么大面子,为的是什么。
当方解走到回廊对面雅间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身穿一身便服的怡亲王杨胤满面笑容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起来就好像是以为久别重逢的和善长者。
“孤也是才知道你在此间,若是早知道就该并坐一桌才是。若不是瞧见你和这红袖招的小当家说话,孤也就错过了。你不去孤府上走动,孤只好请你过来说话。”
他说话的语气温和宽厚,透着一股亲近。
方解连忙俯身施礼,却被杨胤一把扶住:“在这个地方,若是认认真真的见礼就不好玩了。来来来,进来说话。”
他一把拉了方解的手,转身进了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一把拉住自己的时候,方解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
“却说许攸暗步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快与我通报,说南阳许攸来见。”军士忙报入寨中。时cāo方解衣歇息,闻说许攸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遥见许攸,抚掌欢笑,携手共入。”
脑子里出现这个画面的时候,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起来他的表情像是很欢愉受宠若惊,可眸子最深处有一种异样的光彩一闪即逝。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打机锋
第一百八十八章打机锋
为了能欣赏到外面舞台上息大家的流花水袖,雅间的门并没有关闭。一楼大堂中间的舞台几乎与二楼等高,所以一楼二楼三楼的人都能很舒服的欣赏演出。小丁点在台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随即下去,下人们继而上去布置舞台。
“觉晓,以前你可看过息大家的流花水袖?”
怡亲王杨胤笑着问道。
屋子里只有方解他们二人,杨胤的随从都站在门口两侧。他是红袖招的常客,所以下面的客人们都知道红袖招二楼的那个雅间平rì里就给怡亲王留着。众人看见方解走进去,难免有些感慨。
都说方解是一步登天,一个樊固边军小卒,拿下演武院考试九门优异,非但得到了陛下的赏识,便是朝中诸多重臣也开始拉拢这位寒门出身的青年才俊。有人曾经说过,十年之后的朝堂,或许便是方解的朝堂。正如退居礼部尚书之前的怀秋公,有足足二十年的时间稳居朝臣首席。
他自陛下登基之后才以自己年迈为由,请求告老还乡。陛下不准,怀秋公再三坚持之后,也只是将他改任礼部尚书并没有发离朝廷。要知道在陛下登基之前,先帝对怀秋公的倚重已经到了令人震撼的地步。
朝廷政令,多出怀秋公而非先帝,且先帝对其深信不疑。
大隋朝廷不设宰相,三省官员分担宰相职权。但在怀秋公最风光的那二十年,他虽不是宰相但行宰相之权。满朝文武皆在其之下,许多事都是先报怀秋公再报给先帝。这样的信任,历来很少出现在任何一位帝王身上。
而往往能得到一位帝王信任且赋予其巨大权力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怀秋公聪明之处就在于,新帝登基之后他立刻将自己的权利都放了出来,甘愿退下来,这样一来就省去了许多麻烦。皇帝不必因为要收回来权利而不得不对他有所举动,他也能落个好结局。三朝老臣的名声一直都那么好下去,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有人说人越老越贪恋权利,怀秋公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急流勇退更值得称颂。
怀秋公是真宗皇帝捧起来的典范,方解是当今陛下捧起来的典范。趁着方解还没有真正发迹起来,多走动多拉拢,付出的不多,将来的收获说不定能让人惊喜。
连怡亲王杨胤都要主动亲近,谁还能否定了这个年轻人将来辉煌的前程?
心怀嫉妒的大有人在,但不会影响他们准备欣赏流花水袖的激动心情。方解走进怡亲王的雅间是方解的生活,他们站在楼下仰望舞台风景是他们的生活。方解总说自己是站在山脚下仰望云颠的小人物,可到了现在,悄然间,在下面那些人眼中,他已经离开了山脚迈步于半山之际。
方解看着外面那些手脚麻利布置着舞台的下人,谦卑的回答道:“回王爷,学生确实是第一次有幸能看到息大家的流花水袖。承蒙王爷的抬爱,不然学生也没有这个眼福。”
杨胤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不必谢孤……这也是孤第一次看流花水袖。红袖招开业的时候孤跟息画眉要来一次邀请息大家演舞流花水袖的机会,这一次机会孤可舍不得轻易使用。总觉得看这天下第一等绝美的舞姿,需要一个能与孤同样懂得欣赏的人一起品味才最是享受。”
“孤本来想着,邀请怀老与孤同赏。但仔细一想,怀老那么老,哪里还懂得欣赏什么美人倾城一舞?想来想去,终究是不得一同伴共赏。今儿在这偶然遇着你,孤立刻就觉着可以把这唯一的一次机会用了,哪怕以后再无机会看到息大家的舞技也不会后悔。”
方解连忙起身施礼道:“学生惶恐,怎么担得起王爷如此赏识?”
杨胤道:“坐下说话,在这红袖招里看个舞听个曲儿若是还这么多礼节规矩,多无趣?孤xìng子直接爽快,可不喜欢那些让人厌烦的礼数。出来玩就是玩,你别把孤当亲王,孤也只把你当一小友,不好?”
“学生怎么敢冒犯。”
方解依然很规矩的回答。
杨胤的脸sè微微不悦道:“年轻人该洒脱的时候就要洒脱,拘泥于身份礼数才是小家子气。孤若是如你一般,难道随便聊聊得端着架子说话也要骈四俪六?”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道:“学生知道了,只是唯恐因为不会说话,而惹得王爷没有了看舞的兴致,学生出身寒微,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难免会有些拘束。”
“觉晓,你这后生哪儿都好。有拼劲,有韧xìng,知进退,懂尊卑…。。。将来的朝廷里,自然有你一席之地。孤虽然不在朝堂,但好歹比你大了许多岁见过听过的都比你要多,比许多人都要多,所以若是你愿意,不妨多到孤府里来走动。孤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希望大隋多一些你们这样的人报效朝廷,报效陛下,所以,能指点你的,孤也不会吝啬。”
方解心里微微一动,心说总算说到正题了。
他连忙垂首道:“学生rì后,定然少不了叨扰王爷的地方。”
听到方解这句话,怡亲王杨胤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很好……我就说你是个知进退识时务的人,果然没错。”
……
……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两声鼓响。怡亲王杨胤笑了笑指着外面道:“坐在这里也看不真切,凭栏而观如何?”
“学生遵命。”
方解起身,让开位置请杨胤先走出去,他跟在后面出了雅间房门。两个人并排站在二楼,手扶着栏杆看向那舞台上。民间游戏,开场锣退场鼓,但红袖招却是相反,开场之际是几声雄浑大气的鼓声,退场之际倒是清脆的铜锣响。
“战场之上,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红袖招虽然多是女子,但行事却透着一股肃然严谨的作风,一曲舞尚且如此认真端正,怎么能不红火?”
杨胤闻鼓声而赞,眼神里都是欣赏。
方解很久之前就知道红袖招这鼓响压场的规矩,却从来没有与战场上的金鼓之声联系过。人都说怡亲王杨胤是个雅人,看来多半不假。这十年来杨胤才名雅致播于长安,总会有几分真xìng情在内。
随着鼓声消散,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