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道看着方解,眼神里的怀疑越来越浓烈:“如果是罗蔚然对杨家寒心了,选择留在黑旗军中也情有可原。事实上,我不认为他会对杨家死心。当初天佑皇帝之所以选择让他离开长安城是因为要保护他,他没道理会恨一个保护他的人。”
“而当杨坚复活的消息确认之后,我就更怀疑了。”
吴一道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当初那么多重臣被天佑皇帝驱离京城,我本以为是皇帝要在朝廷大开杀戒,为了防止那些有叛逆之心的朝臣反扑而血流成河,所以才将这些人送出长安。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就算那个时候天佑皇帝在长安城大开杀戒,那些朝臣也不会反抗出什么大动静来。天子六军在皇帝掌控之中,谁能在长安城翻出浪花?”
“后来,杨坚复活的消息确定,我终于明白天佑皇帝担心的是什么……他担心的不是朝臣,而是杨坚。毫无疑问的是,天佑皇帝一定是害怕太祖杨坚复活之后威胁到小皇帝的皇位,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切。杨坚要想夺取皇位,肯定会铲除对小皇帝忠心耿耿的人,先使小皇帝孤立无援再夺其位,如果天佑皇帝担心了这些,那么哪怕夺取皇位的是他的祖先天佑皇帝也不会理所当然的接受。”
“所以,他安排那些人离京,试图在长安城外面控制一部分实力,为以后辅佐小皇帝铺垫……”
吴一道看了方解一眼后继续说道:“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不管是离京的怀秋功还是罗蔚然,都在等待着为小皇帝效命的时机。而以天佑皇帝杨易的智慧,肯定在临终之前对小皇帝有所吩咐,告诉在什么时候和这些朝臣联络。”
“不幸的是,天佑皇帝没有料到江南那些人会那么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将他安排的朝臣几乎杀绝。罗蔚然当时投靠黑旗军……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方解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见方解没有异议,吴一道继续说道:“如果罗蔚然手里还掌管着大内shì卫处,那么暗中肯定在做一些事,说不得一直和小皇帝有所联系。在小皇帝继位,杨坚夺权的那个时候,罗蔚然回去显然不合时机。连给事营的人都统都被杨坚杀了,再杀一个罗蔚然对杨坚来说没有任何疑虑。”
“但小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更多了,所以他让罗蔚然留在外面。大内shì卫处在暗中到底有多强大,没人知道。罗蔚然手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只有他自己知道。而这个力量虽然强大,却绝对抵不上一支庞大的军队。小皇帝如果想要重新把皇权夺回,更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
“所以……”
吴一道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些安插进新军中的将领,看起来都是货通天下行的人,实则都是大内shì卫处的人。也许在很早很早之前,罗蔚然就奉命大量的安插大内shì卫处的人进入货通天下行。而货通天下行太大了,大到我不可能盯着每一个人。”
“如果这推测是真的,那么罗蔚然可以从这样的安排中得到很多好处。第一,虽然小皇帝现在已经死了,但他开始布置的时候小皇帝还活着,说不定小皇帝和他一直有着极其秘密的联系,是小皇帝让罗蔚然逐步控制黑旗军。如果他成功,那么就相当于主公你和货通天下行倾尽全力为小皇帝训练出来一支军队。”
“第二,小皇帝死了之后,罗蔚然肯定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安插进军队的那些人明面上都是货通天下行的,所以他也没什么担心。主公怀疑,最先怀疑的也是我。而他更清楚一件事,要想让夺取黑旗军的指挥权,第一件事就是让主公与我不和。主公和我之间怀疑的越深,对他来说越安全好处也越大。”
“就算主公察觉,开始清理那些被安插进新军中的将领,罗蔚然也不心疼。因为他明白,如果货通天下行和黑旗军逐渐脱离关系,那么他必将得到更多的重用。”
吴一道一口气说完,看着方解的眼睛总结道:“如果我是罗蔚然,我也会这样做。”
“天佑皇帝杨易……”
方解忍不住喃喃了一声:“他到底留下了多少后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到底还要影响这个天下多久?”
吴一道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感慨的说道:“如果这些推测都是事实,那么天佑皇帝绝对不止是那排了这些。因为他清楚,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帮助小皇帝稳固地位。因为这样的实力,还赢不了杨坚。”
“或许……”
吴一道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还有更深更深的布置。”
……
……
一个成功的人,不但会在生前影响很多人,即便是死去之后也会影响着很多人。天佑皇帝杨易不算是一个成功者,但毫无疑问的是即便他死了,依然在影响这中原天下。似乎他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人无法揣摩到的事,惊掉一地的下巴。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和méng元人联手?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放弃征西大军?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复活了太祖皇帝?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连杨坚也不信任?
一个死后依然被人重视的人,他其实已经有成功的一面了。
吴一道离开之后方解一直在想的就是,如果罗蔚然真的是天佑皇帝杨易安排的人,为了复兴皇室而准备着,那么在小皇帝已经死了之后罗蔚然现在是什么角sè?他依然没有放弃逐步将自己的人渗透进黑旗军中,为的是谁?
其实吴一道的推测和方解的推测基本上不谋而合,方解不是没有怀疑过吴一道但很快就被他否定,诚如吴一道说的那样,货通天下行的人安插进军队里瞒不住人,以吴一道的能力不会这样肤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方解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就忽视了这个叫罗蔚然的人,在万星辰的四个弟子中,似乎这个人的光彩永远被其他人盖过。不管是杨奇,萧一九,哪怕是项青牛都比他更让人瞩目。而一个能被万星辰收为弟子却总是让人不经意间忽略了的人,真的会很简单?
罗蔚然
万星辰的三弟子
方解看向窗外
你到底想的是什么?RU!。
第七百八十章 那若有若无的笑
第七百八十章那若有若无的笑
天黑了之后方解离开大帐去看了看沫凝脂的伤势,其实方解一直想和这个女人拉开些距离,两个人之间的纠葛确实复杂了些。方解对她有歉意也有戒备,这个女人比当初的沉倾扇还要难以捉摸,那个时候沉倾扇对方解态度冷热不定,可却从没有对方解动过真正的杀念。沫凝脂不同,这一刻她还在微笑,下一刻她或许就要拔刀。
方解是这样觉得的。
走进沫凝脂住的帐篷之前方解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帐篷里的灯火点的并不是很亮,军中只有她们几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有下人伺候,而沫凝脂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光线暗而去挑一挑灯芯,不是她懒,而是没有必要。
方解进门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那个婀娜身影,先是走过去将灯挑的明亮些然后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距离床榻足够远,最起码比一把刀的长度要大些。
“刀不在我手边,你何必躲那么远?”
闭着眼睛躺着休息的沫凝脂忽然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方解笑了笑道:“我又不是没见过几百步长那么大的一柄刀子,真要是朝着我剁下来我得退到辕门外面去,如果我在几百步外面也能表达一下问候,我倒是愿意那样。”
“哪个要你问候?”
沫凝脂的语气陡然一冷。
方解心说果然是个难以揣测的人,第一句话声音轻柔的好像她就不是沫凝脂,第二句让人立刻就从幻想里出来准备随时挨上一刀。
“我只是不放心……”
方解胡乱找了个词,开始有些后悔走进这个帐篷。
“不放心什么?”
沫凝脂的语气忽然又轻了下来,这让方解有些不适应。
“不放心你是不是伤的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方解或许没有想到还能有别的理解。果然,沫凝脂的语气再次沉了下来:“所以,你是来看看我是不是会伤到死?”
方解怔住,没有找到下一句要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沫凝脂忽然叹了口气:“你对你那几个女人关心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愚蠢笨拙?如果是,我真不明白她们怎么会喜欢上你。所以我还是觉得做你的敌人比较好,敌人的愚笨总是能让我比较开心。”
这个女人的脑子转换的太快,方解有些跟不上。
“我还有一些项青牛送的丹药……”
方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沫凝脂打断:“我曾经做过一段rì子的一气观观主,那些东西如果我想要的话比你容易得到的多。”
方解哑然,他竟是忘了这一层。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走。”
沫凝脂下了逐客令:“大半夜的在一个女人的寝室里停留太久,你难道不觉得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就算这大营都是你的,但这个屋子是我的。虽然刀不在我身边,但我随时可以拔刀。”
方解叹了口气,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
“千万别客气”
沫凝脂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我会无比珍视我自己,因为我还想杀你。”
方解无语,转身准备离去。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有止步,然后走回去将灯芯重新挑的暗了些,这才离开。等他走了之后,本是怒目看着他背影的沫凝脂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看向那盏油灯,莫名其妙的眼神里都是温和。
“果然是个笨蛋啊……怎么没有笨死?”
她喃喃了一句,灯下,那张脸美的动人心魄。
……
……
方解走出沫凝脂的帐篷之后本想再去看看桑飒飒和沉倾扇,但看了看天sè已经晚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桑飒飒和沉倾扇没有受什么伤,可方解不想扰了她们休息。况且如果去的话,方解实在不知道是该留在桑飒飒帐篷里还是留在沉倾扇帐篷里……
他往自己的大帐方向走,忽然发现远处空地上有个很矮的身影,愣了片刻之后他才想到,那里还跪着一个人。
清冷的月sè从天上洒下来,均匀的铺满了大地。远处树上有几只jīng神大的蝉还在略显聒噪的震着翅膀,偏偏如此倒是显得很安静。就连不时经过的巡营士兵脚步声都好像被他们刻意压的很低,似乎怕饶了这静夜。
火盆里的火升腾着,将跪的很矮的那人影子拉的很长。
方解走到这个人身边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的眼睛睁的很大。
“当初你在庆元城和封平城的时候,也是这样跪着的?”
方解问
杜牧摇了摇头:“因为知道要跪求所以提前准备了些,在裤子里膝盖处缝了两个棉垫,虽然跪的久了依然疼的受不了,但总比直接跪在冷硬的地上舒服些。”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在我大帐的时候,你可没有这般诚实。”
杜牧认真的回答:“该诚实的时候不能说谎,该说谎的时候不能诚实。我拿着宁城主发的饷银,吃着宁城主给的饭菜,穿着宁城主赏的绸缎,就算明知道有些事做不得,有些话说不得,可还是要做要说。”
“起来”
方解走到白天才搭建起来的点将台上,坐在台沿儿上抬头看了看月亮。以往的月亮是淡黄sè,今天的月亮却特别白。
杜牧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始走路。
“围着这台子多走几圈,慢慢走,疏通一下血脉。”
方解淡淡的说道。
“谢公爷!”
杜牧道了谢,开始缓缓的围着点将台走,应该是跪的太久了血脉不畅,他走路的姿势看着都那么别扭痛苦。方解打了个响指,暗处立刻有骁骑校的人掠过来垂首问:“主公有什么吩咐?”
方解道:“去弄一些饭菜来,要热的。”
那骁骑校连忙离去,等杜牧围着点将台走了五个圈的时候,几个骁骑校的人端着托盘快步过来。方解让他们将东西方向,然后对杜牧招了招手:“无论如何你也是谈判的使者,可以让你跪着,但不能让你饿着。”
杜牧心里一动,忽然发现这句话的含义有些深。他作了一揖,也没有客气推辞,盘膝在点将台上坐下来,打开食盒开始吃。许是真的饿了,他吃的狼吞虎咽。没多久,四五个热炒再加上一盘子花卷竟是被席卷一空,吃相看起来真没有一位名士的风度。
“如果你对宁浩忠诚,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就回去。因为太阳升起之后,我的人马将要进攻金安。如果你对宁浩没有什么忠诚,那么吃完了你就可以走了。至于你是回去还是去别的地方,随意。”
方解舒展了一下身体,将杜牧没有动过的那壶酒拎过来喝了一口。
杜牧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想了想后问道:“公爷,为什么不想听我说说?我知道以金安城的实力想要阻挡公爷的军威显然不切实际,可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死一个黑旗军的士兵,对公爷来说难道不是损失?金安是小城,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兵力。公爷的目标在大理,在大理之南,那里才是黑旗军的战场。”
方解看了他一眼:“挡在我刀子前面的,都是战场。”
杜牧愣住,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方解,略显不敬。
“公爷,其实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必要在做什么说客,我只是想把宁城主希望我转达的意思说清楚,也算不辱使命。”
“说”
方解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看沫凝脂的帐篷,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黑夜里即便有月sè,杜牧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
“本来我想靠自己,将公爷您的人马拖上几rì,公爷应该也猜到了,宁城主肯定会向大理城求援。不管援兵来还是不来,我都得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但是现在,我知道任何话也阻止不了天亮后吹响的号角了。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将宁城主的底线表达清楚……”
“宁城主的意思是,只要公爷答应保住宁城主的地位,保住宁家人的地位,保住宁城主手里的队伍,那么金安可以立刻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