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老头子,抬起手朝着项青牛摆了摆。这是一种好像老人家见到家里小辈人的态度,配上张易阳脸上那种你还不下来叫伯伯的表情真是绝妙之极。项青牛顿时觉得有些气恼,回头看着方解说要不是打不过他我现在就下去把他胡子拔光。
无论如何,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到了,方解总不能视而不见。
在方解下楼之前,那个叫柳三多的道人已经快步下楼,他之前就一直往楼下张望,显然他是知道张易阳要来的,只不过方解和项青牛都没有注意。
“师公”
柳三多从三楼上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起来吧,让你一个人在这顶着三清观的名号倒也辛苦了,姓方的那个小子倒是还算懂道理,没把你安排在最下面一层。”
张易阳摆了摆手:“去同安客栈,你师父他们也过来了。今儿这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回去之后你师父会告诉你该准备什么。既然方解打算整合道宗,那么武当山自然不能被排除在外。不是我要争什么,是我三清观的地位本来就在。”
“有师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柳三多嘿嘿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咱们武当山三清观的人一直不下山走动,江湖上都快没有您老人家的传说了,这可不好。现在道宗的人都知道道尊是一气观的项青牛,却忘了论辈分他也得喊您一声师叔。”
“去吧。”
张易阳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话题:“让你先一步来正是因为你圆滑,做事仔细,可是你这心思若一直在这些事上面,修为也难以再进一步。做道尊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修为要够高,以你的修为在项青牛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住,你想那么多干嘛?”
柳三多讪讪的笑着,躬身告辞。
“真人大老远的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先知会一声。”
项青牛笑着从楼上下来打招呼:“显得我好没礼貌。”
张易阳白了他一眼:“你和你那个姓萧的师兄什么时候有过礼貌?”
“可别这么说,萧一九没礼貌那是他个人素质问题,我没礼貌这就纯属诋毁了。”
项青牛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扯着嗓子喉了一声:“燕子楼里都是道宗的后学晚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武当山三清观观主张真人到了,你们不管人不认识,都该下来和前辈见礼。”
这一嗓子把众人吓了一跳,听闻是武当山张真人到了,立刻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中原天下道观万千,都是尊道祖的,可是真正能影响江湖的不过是清乐山一气观和武当山三清观。萧一九神龙见首不见尾,人在江湖,可江湖里却找不到他的踪迹。张易阳人在道观很少外出,可江湖上从来就没断过他的传闻。
“见过真人。”
方解微微俯身施礼。
“你不该对我行礼。”
张易阳摇了摇头:“论辈分,虽然你勉强可以说是杨奇的弟子,但杨奇不是道宗之人。万老前辈座下四个弟子中,只有萧一九和这个小胖子是道宗的人。论俗世地位,现在你已经贵为王爷。要是论交情……你我之间也没什么交情。当年在西北我和你聊过一次,勉强可算作旧识。后来在西南我曾经出手虽然不是要杀你,可这旧识的情分也早就断了。”
“那就论年纪。”
方解笑了笑:“尊老,这个理由足够了。”
张易阳哈哈大笑:“你这人总是这样,绝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些什么改变自己的想法。”
“真人或是忘了,当年在西北真人曾经点拨过我,那番话对我来说格外重要,许是真人忘了说过什么,可这点拨之情终究要比出手之仇大些。”
张易阳皱了皱眉:“我点拨过你?”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那个时候我见你是个将才,心思灵动,所以觉得以后没准力挽狂澜的就是你了,所以才会做了那首歪诗。当时想着,你的功绩多半可以直追李啸,没想到你的心思比李啸要大的多了。”
“歪诗?”
方解怔住:“没有什么深意?”
“歪诗就是歪诗,哪里来的深意。”
张易阳道:“你莫不是觉得我那歪诗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玄机吧?就算我在道宗的年纪大些辈分高些,可装神弄鬼的事我最是讨厌。要是有什么可以说的,多半我会直接说出来。”
方解心里不由得震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没什么深意,没什么玄机……
可是那句定南定北定东西,对他的影响真的太大了。现在说这话的张易阳却说这只不过是一首歪诗,方解要是心里能平静才怪。如果这不是张易阳特意指点他什么,那只能说命运真他娘的神奇,巧合的事太多了。
现在他手下有个陈定南,杜定北,有个纳兰定东,新收了一个宋定西……再加上一个自己把名字改了的崔中振,这到底真的只是巧合还是天意?
“且不说这旁的,我来是因为道宗而来。”
张易阳和那些道宗观主们见过礼之后看向方解:“你要整合道宗这是好事,但在这个时候整合道宗就不是好事。若是有一天江湖凋零,这样大的罪过你承受的起?”
方解一震,下意识的看向张易阳。
他要整合道宗的心思,张易阳倒是看的那般透彻。
……
……
包间里,张易阳扫了方解一眼后说道:“且抛开你我之前的恩怨,你无需感谢我什么,也可以记恨我,这些都放在以后。现在我要知道的,是你整合道宗之后的想法。我猜,你多半是要借助江湖力量来平乱,定世。”
方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现在强敌当前,若没有江湖力量的协助,我没有什么把握靠黑旗军一己之力将强敌击败。就算我能,击败蒙元人和洋人之后,我黑旗军必然实力大损,到时候中原其他势力趁势而起,局面定然难以收拾。”
张易阳问道:“可你想过没有,这两场大战之后,江湖力量会变得多弱?草原上佛宗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当初那个穿白衣的西行之后再没回来,他那般修为尚且不能回还,佛宗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如果蒙元大军中佛宗的修行者和中原的修行者大战,还有多少人能生还?”
“这些人生还之后,还要跟着你去东疆和洋人交手。据我说知,洋人有些特别的火器可以击穿修行者的护体内劲,便是大修行者也不能挡,火器是死的,损坏了可以再造。人死了,还能复生?一个修行者,想要有所成,最少也要耗费十年之功。一旦修行者大举参战,对于江湖来说就是一场浩劫。”
方解摇头:“修行者不参战,对于天下来说就是一场浩劫。”
方解问:“真人可曾想过,若是洋人得了中原天下,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张易阳沉默了一会儿后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神色:“屠杀修行者?”
方解点了点头:“洋人一旦占领中原,第一件事必然是屠尽修行者。洋人中确实有可以击杀修行者的火器,但那种东西的数量绝对不多,只能是身份极重要的洋人将领身边才配备。我怀疑,那是陨石的特殊力量。陨石是天外的东西,洋人就算搜集来不少,可终究有极限,如果我是那个叫莱曼的洋人皇帝,就趁着这陨石还有,尽量多的将修行者杀死。”
“陨石?”
张易阳对方解的说法并不是很清楚。
“对”
方解点了点头:“我曾经和洋人的法师交过手,表面上看起来洋人的法师施展的手段和修行者没什么太大的差异,其中最大的不同,是修行者靠自身的修为之力改变天地环境,而法师靠的就是陨石的特殊力量。莱曼在进攻中原之前肯定详细了解过中原的修行者,所以他想到了这个法子。也找到了可以破开修行者护体内劲的陨石,然后制造成了火器击发的弹药。”
张易阳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倒是解释的通。”
方解继续说道:“所以,真正能伤害到修行者的武器并不多,且集中在那些洋人权贵身边。战场上,他们没有那么多珍贵的陨石子弹可用。如果说浩劫这两个字我不能反驳,这一战势必会有很多修行者死去。可如果隐忍下来,洋人的队伍攻入中原之后,就会逐步的消灭修行者,到那个时候修行者再团结起来反抗,比现在要难上多少倍?”
张易阳沉默了很久,然后叹息一声:“若你败了呢?”
方解坐直了身子认真道:“若我败了,修行者才是真要面对一场浩劫。”
张易阳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白衣人离开武当山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话,白衣人让他不要去管那么多世事,守着武当山这一脉就够了。白衣人那天也说过,这次对于中原江湖来说是一场灾难,可灾难避不开躲不过,只能面对。张易阳一直没理解为什么白衣人让他守着武当山,现在听了方解的话之后他忽然懂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争,整个江湖都要面对。白衣人之所以让他守着武当山,考虑的恰恰是万一败了,有他守着武当山,就能为江湖留下一丝希望。
也许,这次我不该来?
张易阳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声。
他不知道答案。
看着方解那张肃然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界好像还不如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本以为自己站在了高处看到的比大部分人都要远都要多,可是今天,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看到的,比自己还要远。
“江湖会灭吗?”
他喃喃了一句。
“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语气很轻但语气格外的重:“一种发展替代另一种发展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但替代不等于消灭。我们的世界我们自己来决定怎么发展,而不是洋人说了算。所以这一战,一定要打赢。只有打赢了,做决定的才是我们自己。”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当尽十分力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当尽十分力
一壶清茶
一杯烈酒
品茶的是张易阳,喝酒的是方解。
“真不懂你这少年郎,家里有千娇百媚的女人不回去陪着,偏偏陪我这个老道人,难道你这就忘了在西南我出手的事?我安安静静的喝茶,你偏生用一杯烈酒来乱我茶的味道,居心似乎不正。”
方解坐在同安客栈的窗台上,靠着窗户喝酒。
“酒味烈,侵略性强所以染了你的茶。若是你茶香更浓些,就能染了我的酒。”
张易阳喝了一口茶道:“我老了,不喜欢太烈的东西。年轻人也不应该多饮烈酒,终究是没好处的东西。”
“年轻时,真人想必也是爱饮酒的。”
方解道。
张易阳笑了笑:“年轻时候混迹江湖,怎么才能引人注目?其一下手够重够狠,其二喝酒大口大碗。坐在酒楼里连着干一坛子烈酒,别人自然对你刮目相看。然后随便丢一根筷子出去,没入门口青石板的路面下……别人自然是又惊有敬。”
方解想到那画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现在真人回想起来,如何感觉?”
张易阳叹了口气:“挺傻…逼的。”
方解噗的一声把酒喷出来:“好歹你也是武当山三清观的观主,是道宗现在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那个,能不能有点前辈高人的风采?”
“那是虚伪。”
张易阳道:“说吧,你不回去跑来这客栈里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方解摇头:“当真没有什么目的,有人说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一生未必能有机会走万里,不能走万里路的时候怎么办?找个走过万里路的老人家,听他讲讲故事,虽然年纪大了的人多是爱吹牛,但绝对长见识。”
张易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想听我讲讲江湖?”
方解点头:“反正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你讲我听。”
张易阳笑了笑:“想听我讲讲我眼见的这些年的江湖也行,不过你让我讲我就讲显得好没有面子,虽然你是王爷,可你打不过我……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道理你自然也清楚的很。所以讲讲江湖没什么,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算不算以大欺小?”
方解问。
张易阳笑道:“你自找的你可以走的啊。”
“说吧”
方解道。
张易阳道:“你知道我对武当山三清观的弟子约束向来极严格,三清观的弟子没有我的允许,身在江湖却不能走江湖。我一向不喜欢招惹什么是非,当年大隋皇帝连着写了四封亲笔信给我,我才答应派三清观弟子入京。年轻人总是喜欢壮阔些的事跌宕些的日子,可我为了他们着想不让他们随随便便打架,怕的就是江湖水太深,没准就有谁淹死在里面。”
“可是,人心关的久了难免就会变得呆了。”
方解嘴角挑了挑:“想让我和你弟子过招?”
张易阳笑道:“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出山门以为自己是世外高人。你帮我教训教训他们,我给你讲个张易阳的江湖事。”
“说的真漂亮。”
方解撇嘴:“是你想敲打敲打我吧。”
他将就被放在窗台上,然后往下一跳。
“我也想领教一下三清观的绝学。”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谁来?”
“我来”
……
……
“三清观有很多绝学,有人修剑意,有人修指劲,有人修纯阳无极。”
说我来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道人。和所有的武当山道人一样,他衣着很朴素,有些发旧的道袍上还打了一块补丁。武当山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弟子不算太少,却从让香客进门。比起清乐山一气观,也不知道冷清多少。即便是没有了萧一九的一气观,现在依然有不少人去上香。
这个中年道人如果脱了道袍换上一件普通衣服炕上一把锄头,绝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夫。肤色是那种晒出来的黑,肩膀宽厚,袖口挽起来,露出来的手臂上肌肉的线条很粗犷。
“你是?”
方解问。
“我不是真人门下弟子,我是伺候真人几十年的一个粗鄙道人罢了。真人近三十年来的衣服都是我洗的,饭都是我做的,水都是我烧的。武当山三清观的武监名单里没有我,文监名单里还是没有我。”
中年道人抱了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