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女人来说,这有些为难。
因为曾经住在这里的,是她的另一个男人。
“回来了?”
女人笑着问,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衣衫。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温婉如水。虽然她的脸上已经有不少细细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眉角间也有沧桑之色。但是,她还是美的,在罗蔚然眼里,她始终都是美的。
“回来了。”
罗蔚然坐下,倒了一杯热茶。
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茶壶里的茶都是热着的。只这一份心,就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可以做到。尤其是,她曾经贵为皇后。在这个小院里,她拒绝了所有下人的服侍,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她知道如果让辛苦劳累的男人回来却喝不上一口热茶,便是女人做的不好,很不好。
“园子外面不太平。”
罗蔚然道:“最近这段日子,至少六批人试图进来。”
女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想问,却没问。
“放心吧,她不会有事。”
罗蔚然知道她担心的是谁,是那个始终不肯和他们住到一起来的女儿。方解临走之前曾经让她回畅春园住,但是她拒绝了。现在太极宫里,只有她那个院子还有些人间烟火气。
“不管是谁在背后要干什么事,都不会先去伤害她。”
罗蔚然解释道:“毕竟,她是大隋的长公主,很多人需要她这个身份。不管是谁想要推翻方解,在成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长公主推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在这之前,她不会有任何危险。况且……周院长也在太极宫里。”
女人点了点头。
“睡会吗?”
她问。
“我还要去那边转一圈。”
罗蔚然起身:“很快就回来。”
他走出房间,走到荷池边三层木楼下面。
窗子在他到来的时候打开,抱着孩子的桑飒飒站在窗口对他微微颔首示意。
罗蔚然道:“刚才又有一批人试图进来,都被我杀了。这楼子四周都是方解安排的人,包括从一气观来的几位老前辈。不管那些人请来什么人,想要靠近这个木楼都不是什么轻易简单的事。况且,这只是方解明面上的安排,暗地里他还准备了什么,连我多不知道。你们只管安心休息就是了,里里外外的事,我来挡着。”
“谢谢”
桑飒飒致谢。
罗蔚然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黑暗处,几个人悄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送罗蔚然离开。
畅春园外
两个身穿道袍的老人来回巡视了一圈,然后招了招手。从黑暗处飞快的过来一批骁骑校,将园子外面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抬走。有人打来水,将青石板上的血迹擦干净。到明天早上,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
距离此处百米之外,有个人在暗影里看着这一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去。
……
……
城东
夫子庙
每个城里都有夫子庙,每个城里的夫子庙供奉的人或许都不一样。这就好像每个城里的某条街道上都会供奉土地一样,似乎只是一种舍不得丢掉的传统。这个夫子庙已经很破旧,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曾有人来打扫过。
独孤文秀走进来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过重的灰尘味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走进大堂,然后走向东墙。
东墙上斑斑驳驳,墙皮都掉了大部分。
然后,墙裂开了一道缝。缝越来越大,很快就变成了可以容一个人进出的小门。独孤文秀弯腰走进去,脸色越来越凝重。从门里面出来迎接他的是个看起来有些呆傻的侏儒,身高才过独孤文秀的腰,只会傻笑。
独孤文秀知道,走进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走进这个小门,才算走进了某个最接近真相的地方。他走进来,或许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里面请,独孤大人可是这几十年来第一个走进这个小门里面的外人。”
侏儒嗓音很奇怪,就好像太监一样。
几十年
看不出年纪的侏儒,原来已经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守门人。
顺着一条很深很黑的路,独孤文秀在侏儒手里那一盏昏黄油灯的引领下走到了最深处。
豁然开朗。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破烂到谁也不会怀疑下一刻就会坍塌的夫子庙里,有这样一间密室?而且这还是一间装饰豪华到了令人震撼的密室。
密室里只有一盏灯照明,但却亮如白昼。
因为这屋子的四壁,竟然是纯银打造的。在屋子的四角上,都镶嵌着夜明珠。一盏油灯,就让这屋子几乎没有任何黑暗,连影子都那么淡。
“这里没有秘密。”
屋子里坐着的人见独孤文秀走进来,全都起身。为首的那个人微笑着走向独孤文秀,张开双臂:“欢迎你,独孤大人。正如丑三刚才说的那样,你是这几十年来第一个走进这里的外人。不过……只要走进这里,你就不是外人了。”
他笑容满面,如春风般和煦。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理想世界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理想世界
东疆
早晨的太阳似乎是不想错过人间的每一秒精彩,所以轻轻挥手驱散了淡淡道云层。它在等待着这里的最重的一场戏开演,或许连它都知道这场戏不容错过。但是,也许它会受不了这场戏的血腥。
所有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所有步兵就都交给你了。”
方解看着吴一道说道:“小心身后,虽然暂且和沐广陵和魏安都谈的差不多,但这两个人都不稳定。”
“臣谨记。”
吴一道垂首。
方解翻身上马,有些怀念自己的白狮子浑沌。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把浑沌留在了桑飒飒身边。长安城风起云涌,白狮子是最后一个选择。如果到了桑飒飒和已经产下儿子的吴隐玉必须靠白狮子脱身的时候,那么长安城的局势只怕就难以控制了。
方解没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大军开拔。
号角声呜呜的响起,马队开始进发。
尘烟荡起,漫卷云天。
“燕狂到哪儿了?”
方解问。
廖生回答:“前天来的消息,燕将军的队伍现在已经过了山海关,不过那东西太大太重,而且运输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的,一旦有个不妥当没准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再加上沐府的人信不过,所以燕将军走的路线是出山海关之后沿水路南下,避开沐府的军队。这样走就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至少还有走上差不多一个月。”
方解在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发现或许有些赶不及了。
他到凤凰台,最慢也只需要七天而已。这之后有二十几天的时间和莱曼的大军交战,万一莱曼军中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战事必然紧张。那陨石的威力在于克制莱曼本身的特殊能力,还有屠神火枪手的威力。
决战之际,不能少了它。
可是,这东西确实太危险。
急不来。
“派人去告诉段争,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必须把陨石装船。二十天之内,务必送到凤凰台。”
“喏”
廖生应了一声,但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那东西太重,一般的大船根本无法承载。除非……除非调用方解的大龙舟。可是大龙舟走不了内陆小河,距离凤凰台二百多里的地方必须停船靠岸。
那二百多里,对于运送陨石的队伍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
时间上,真的太急迫了。
廖生甚至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方解对那个陨石的作用如此笃定。那东西在大军开拔之前都没有发现,一发现方解就格外的重视。但廖生没有怀疑过方解的命令,他知道,方解认为重要的东西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黑旗军现在上上下下,就有一种这样的气氛。
方解说的,不会错。
“终于要和那个叫什么什么曼的鬼东西交手了。”
项青牛一边催动坐骑一边笑着说道:“来的时候,你说东疆之战没准要打上几年。我还真是有点担心,几年不回家,万一烟织把我忘了怎么办。现在看来,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了三五个月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方解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项青牛这个家伙,以前看到漂亮女孩子就躲开,现在终于开了心窍。
“我在长安城的时候说,这一战最少要打上两三年,是故意那么说的。”
方解道:“长安城里有些人知道东疆的战事不好打,但他们不知道东疆的战事怎么打。所以他们虽然时时刻刻防着我回去,却最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本来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但现在位置已经换了。他们不知道东疆发生的一切,但我却对长安城的事一直没有放松。”
“那么严重?”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我比你还要急。”
项青牛想了想也对,自己在长安城有个没过门的媳妇。而方解的老婆,两个孩子都在长安。
“你怎么就放心把她们留在那的。”
项青牛有些着急道:“你明明知道你一旦离开长安城就不会太平无事,怎么就那么大的心!要是我,肯定要带上她们同行。”
方解笑了笑:“我要说指望着对手遵循祸不及妻儿的道义你信吗?”
“呸”
项青牛问:“你有安排?”
“有”
方解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自己的担忧,因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大军的士气。
“我一直想问你。”
项青牛忽然问了一句:“你理想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方解愣了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
……
“我理想中的世界,其实很简单。”
项青牛骑着马晃悠着脑袋笑着说道:“曾经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就想,未来我最想要的日子是什么样的?那个时候简单啊,就想着每天早晨多是被食物的香味香醒的,每天有肉吃。有没有新衣服穿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吃的饱吃的好。后来我开始修行,我想的是能像二师兄那样仗剑天涯,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子牛逼范儿。但是,走到哪儿都用不着我出手,因为天下清平,人人安乐。”
他笑着问方解:“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很有境界的人?”
方解跟着笑,项青牛理想中的世界,其实是每个人心中的世界,都一样。
大家想的都是,这是一个和平的美好的,没有战争的世界。每个人不需要为了吃饱饭穿暖衣而心碎,有公平的环境。这样的愿望其实不复杂,可是太宏大。不管是任何一个人,就算再强大的伟人,都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足。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这样一种人。
某某伟人做过什么啊?他就是个垃圾就是个混蛋。要不是因为他,社会最起码进步一百年!就是因为他,咱们才和某某国有那么大的差距!他们根本就不去了解那段历史,根本就不去往深层次的考虑那段历史发生的事中,一些决定一些策略是为什么出现的。
他们只是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
其实,他们都是狗屎一样的东西。
所以,以他们的智商也根本想不透彻那些特殊的历史时期特殊的历史事件,是为什么发生的。
方解知道,自己也无法做到让所有人都满足。这根本不可能。
打一个比方,按劳分配。
听起来公平吧,可是这个世界不缺少偷奸耍滑的懒人,干得少还想拿得多。只要拿的少了,他们就会叫嚣不公平。方解愿意给所有百姓一个公平的环境,可是现在中原这片天下,抛开那些世家大户的人不说,就算是百姓真的没有人骂方解?
怎么可能。
王家有十口人,所以分了十口人的田地。刘家有五口人,分了五口人的田地。刘家的人不满意,为什么?凭什么?十口人是一家,五口人也是一家,为什么不按照一家来分田,为什么按人口算?
王家的人会想,为什么刘家是一家,但是交五口人的赋税,凭什么不按照一家来交赋税?
方解追求的,只是想让大部分过的还好。
可是方解深知,最不可能满足的就是人心。
项青牛眨巴着眼睛,等待方解的回答。
“你理想中的世界什么样?”
他又问了一遍。
“我?”
方解笑了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说不出来,也无法相信的描绘出来。那本就是一种虚幻,如果把追求虚幻告诉别人,会引来别人的耻笑。方解不怕别人的耻笑,他怕自己的努力到头来是一场空。
“人太复杂。”
答非所问。
所以项青牛有些不明白,方解到底在想些什么。
项青牛试着让自己变成方解,去想一下方解理想中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他仔仔细细的用尽力气的去想,却发现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很肤浅。然后他忽然觉得,方解活的真他娘的累。
所以,他用可怜心疼的眼神看了一眼方解。
“有时候我就想不明白,明明你没有多大,为什么你总是会有一种经历过几千年往事的沧桑?就好像你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比桑乱还要久,所以你心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事。而这些事,说出来也没人理解。”
项青牛道:“是这样吗?”
方解笑了笑,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告诉自己,管他呢。正如他对吴一道说的那样,他不可能不背负骂名。也许十年之内人们会觉得他给予了百姓太多好处,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只怕骂他的人比崇拜他尊敬他的人还要多。
我尽我所能,便是问心无愧。
本来,方解就不欠所有人什么。
也不欠这个世界什么。
但是最可悲的是,一旦他做不好,所有人都会觉得,方解欠他们的。
“也许我真的活了几千呢?”
他笑着回答。
项青牛仔细看了看方解,然后摇头:“你?要是活了几千年,一直到前些年才能修行,你也真够悲催的。”
方解扑哧一声笑起来,点了点头:“这么想还确实够悲催的。”
“你猜我是怎么想的,回去之后。”
项青牛问:“我会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