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新上了茶,落了座,董陈二人先劝了国丈两句,两人还沉浸在昨夜乖官说的那些话中,觉得前途一片大好,至于抢了王阁老家的小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故此陈继儒大大咧咧道:“叔父,这事儿昨夜我就知道了,说严重也有些,不过,却也没大碍的……”
“这还没大碍?”国丈真是觉得恨铁不成钢,其实关键还是他觉得,自己儿子失去了谥号'文忠''文正'名留青史的机会,儿子不能名留青史,那么,他老子郑连城自然也不能名留青史了,这真是叫躲在小屋里头数年的郑连城感觉到失落,可女儿做了德妃了,这已经不可逆转,哎!
而很多话呢!乖官能对董其昌和陈继儒说,但是却不能对自家老爹说,若是他跑去跟老爹说,爹你放心,文忠文正什么的或许没戏,名留青史么,妥妥的。国丈说不准就安心了。
陈继儒很诡异地一笑,道:“叔父,未闻天下有坏事变好事的么?”郑连城一愣,然后就道:“你是说……”
“王蓉蓉嘛!小侄我是认识的,在南直隶也有才女之名,仰慕凤璋的文采,私奔出来,那也是很正常的么!凤璋那么大的文采名头,难不成还没资格叫才女夜奔么!”陈继儒说着就站了起来,一副慷慨激昂,果然是文人嘴,两块皮,咋说咋有理。
国丈顿时就无语了,他以为陈继儒是说,王蓉蓉和乖官年齿相符,可以从仇家变成亲家,没曾想,却是有女夜奔,这个说法一旦传出去,王阁老家也不要做人了,王小姐基本也别想嫁人了,这一招实在太歹毒。
要知道,陈继儒和王衡是认识的,对王家不说了如指掌,那也是清楚得很,正所谓知己知彼,他对王衡那个榜眼的名头,也不屑很久了,老子榜眼,儿子也榜眼,嘿!好大威风!可惜,做出来的全是狗屁文章。
在这上头,还算是申时行做的比较隐晦,像是张居正,四个儿子全是进士,未免招摇太过了,申时行这个昔日的状元,又是内阁次辅,儿子中进士只是二甲,还是二十名开外,差一点落到三甲去,虽然也有官员私下说嘴,但谁也没规定内阁次辅的儿子不许中进士罢!何况是二甲二十名开外的名次,至于老子榜眼儿榜眼的王喜鹊,的确招摇,你让人家怎么会没话说呢!
从这上头来看,申时行做次辅,也的确是有道理的!起码是深知'大盈若冲,其用不穷'的道理的,内用黄老外示儒家使得是炉火纯青。
沈榜听了陈继儒的话,未免就有些皱眉,这一招,太歹毒,毁人名节啊!那王家小姐以后岂不是没法嫁人了?董其昌也觉得有些不妥,就对陈继儒说道:“仲醇,这……未免太过了罢!”
陈继儒也没坚持,耸了耸肩,就又坐了下来,他这个动作却是跟乖官学的,如今学的有模有样,倒是比乖官做来还潇洒几分,毕竟他二十六岁了,而乖官做这个动作,因为年纪尚齿,瞧着未免有些太怪异。
这时候沈榜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这话题的确叫人头疼,自己也是孟浪了,凤璋年纪虽小,董陈二人却是得享大名多年,而自己虽说入仕多年,心知肚明书生意气还略重,所以说,论处事,董陈二人未必就比自己差了,自己何必巴巴地跑来,日后国舅说不准还要埋怨我这个老师置喙……他喝着茶,便有些后悔,觉得这茶也没滋味起来。
陈继儒眼光毒辣,看沈榜不肯说话,当下就笑问,“府尊,今年大旱,农桑之事还要府尊多费心啊!”沈榜点头,“自然是份内之事。”说了一句,就微微一怔,这话什么意思?就往陈继儒看去。
没管沈榜的眼光,陈继儒低头喝茶,一边喝茶一边喃喃道:“凤璋从扶桑金山银山搬了回来,如今江南大旱,也该为皇上和德妃娘娘出把力,不如,按去年的价格继续收那灯芯草……”
他缓缓说来,虽然明知道这有刁买人心的嫌疑,可沈榜的确是精神一振,这可是好事,也减轻了宁波府衙的压力,就放下茶盏道:“就怕南京那边都察院要置喙啊!”
“府尊可以先上书嘛!”陈继儒笑着说道。
说了会子农桑,又说了会子桃花坞建设进度,总之,就没再提起王家的事情,大家似乎把乖官给忘记了,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董其昌身为半个主人,看着天色,正准备起身去吩咐准备晚宴,就听见外头隐约喊,少爷起身啦!
他一笑,就一屁股又坐了下来,没一会儿,乖官姗姗而来,进了花厅,先长诺到地,“学生郑国蕃,见过老师。”
第212章 太监也温柔
乖官和沈榜的见面中规中矩,这一对师徒按照官场惯例来说,应该是比父子还亲的,就像是浙江巡抚蔡太和苏松巡抚梁文儒,这两人未必是什么好人,但是当初都不遗余力地想救自己的老师,无它,官场惯例耳,但这一套不合适沈榜和郑乖官,乖官日后明显是不可能走科举路线了,而沈榜更是靠着这个名义上的学生才得以提拔。
倒是国丈,黑着脸儿,碍着沈榜在,不好多说,不然说不准先就要因为强抢阁老家闺女的事情要教训儿子了。
沈榜在郑家用了晚宴,这才仔细和乖官谈论官场之事,乖官也有心要帮衬这位老师,宁波安定,他做事也少些麻烦,何况如今安家在宁波,自然要把大后方给安顿好。
故此,他对沈榜拍了胸脯,倾尽全力支持老师,沈榜听了这话,心中底定,对于这个几乎等于送上门的学生,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他希望能够走正经路数施展一身才华,可惜,正经的文官路数他没走通,一直在京县县令这个位置上半死不活吊着,相比较浙江布政使李少南,升迁速度如乌龟爬,他清楚李少南是巴结宫里头公公们上位的,那么,他沈敦虞靠国舅上位并无任何不妥,可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对味……
乖官并不算眼眉多么通挑的人,并没看出老师心中那一股淡淡的不甘心,何况,学生劝说老师没后台做不成事,这样的事情未免也太奇怪了,还是董其昌稳重,陪坐在旁,喝着茶时不时插一两句话,但是就点了沈府尊:老府台,官场尽皆如此,想做事,先要学会做人啊!既然上了国丈的船,就不要惦记那点文人的矜持了,只要能一心为民,何必在乎到底是抱的谁的大腿呢!
沈榜心知肚明,微笑着喝茶,心中未免就想,唉!自己还是历练不够,在这上头,却是还没一个举子看得开。
这倒不怪他多想,乖官的大名有大半是吹出来的,但董其昌和陈继儒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像是陈继儒未满十岁就成名,在天下垂大名十数载,董其昌在江南亦是垂名几二十载,认识往来的几乎都是一时名士,认识乖官后更是被乖官那匪夷所思异想天开的念头所影响,这壹加壹绝不止等于二,所以董陈二人自恃,认为天下余子碌碌,他们三兄弟才有资格把大明从眼下表面强壮内里全是虚火的境况中解救出来,虽然有些狂妄,却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沈老爷本是为了强抢阁老家闺女一事而来的,不过如今看来,却是不需要他担心了,故此,说说话,喝喝茶,眼瞧着月上云端,也就告辞了。
乖官亲自把老师送出门去,回来后就瞧见老爹一张臭脸,不得不说,在这上头他眼力还是不错了,当下就装乖卖萌,嬉笑着上去,“爹,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要不,您揍我一顿?”
被他厚着脸皮一说,郑国丈哪里还打得下手,儿子提也没提是替他这个老子出气,可儿子不提,不代表这事儿不存在,实在颇有些暗合'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大道,看着儿子那一脸认真的表情,他能下得去手么?
“乖官,爹不如你,你读书多,本事大,不过你到底还年幼,凡事要慎重,莫惹祸……”国丈只能柔声这么对儿子说了。
接下来数日,乖官就和董其昌陈继儒为伍,偶尔也出门拜访以前认识的一些文人,去年乖官甫扬名的时候也认识了不少读书人,这些人万没料到,国舅爷居然亲自登门拜访,激动不已,倒是给乖官挽回不少口碑。
读书人,三个字,但这里头包涵的群体很不一样,像是宁波府学的那些秀才们,这些要么就是富家子弟出来谋个身份地位,要么就是一门心思想着考举人考进士,但是除了这些人,还有无数的读书人,有些年纪大了,绝了进学的念头,闲来教几个小小蒙童,这也叫读书人,有些著书立说,修身养姓,这还叫读书人,有些看破世情,携妓出游,吟风弄月,这依然叫读书人。
像是乖官如今往来的这些,大多就是后者,基本都是有些名声在外的,但又不是官身,历史上这种人是牢骚最大,和那些正在仕途上挣扎的官员相比,他们其实也是一路人,唯一好些的,不过就是脸皮还不够厚,有个叫做尊严的东西还不好意思扔掉,或者说不好意思直接扔掉,总还讲究一点文人风骨。
像是以前乖官不是国舅的时候,凭借着一首木兰辞,这些人也登门拜访,不过乖官成了国舅,这些人反倒不上门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乖官亲自登门人家就不搭理乖官,不管怎么说,明朝中后期的读书人,还不像清朝的读书人那么迂腐,写出来的八股文透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这时候的读书人即便写八股,也讲究一个清新明朗,读来未免一快,等清朝的八股,那就不忍卒读了,完全就是假大空,把一个意思翻来覆去的用各种辞藻编织起来,看起来之乎者也,揉碎了一看,里面屁的内容都没有。
故此,乖官与这等人为友,倒也有乐趣,他如今谱儿大,出行屁股后头都有一堆人跟随,那些人嘴上不说,心中也是羡慕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管宁华歆划席绝交的典故说起来好听,但古往今来有几个能做到管宁那般修养的。
而陈继儒这厮还是把王阁老家闺女仰慕郑国舅的文采夜奔国舅的故事编了出去,他随口说出去,没几天就传扬了出去,故事未必多么不堪,无非就是有女怀春,也不算多么离谱,关键这个怀春的女子是阁老家的小姐,这未免就是当众扇脸了。甚至有很多人其实心知肚明的很,什么有女夜奔,不就是国舅给国丈出气故意抢阁老家的闺女么,但是,强抢民女哪儿有才女夜奔来得有诗意,挂在嘴边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故此,集体失明,把强抢民女就遗忘了,一致认同后一个说法,王阁老家的王蓉蓉小姐仰慕国舅文采,觉得申时行申阁老家的二公子才貌不够出色,故此开大明朝野先河,带着贴身丫鬟对国舅自荐枕席……
申时行是苏州人,王锡爵是太仓人,苏、松、太历来是江南富庶地方,文风鼎盛之地,在明朝中后期更是商业繁华之所,故此这个说法很快就到了苏州和太仓,把申家的人气得是三尸暴跳,申家二公子更是连门都不好意思出(按说,这时候应该有人穿越到申家二公子身上,然后,废材变成牛人,教训了未婚妻和奸夫,练成绝世神功……哈!)。
话说三兄弟四下串联,为的是人民日报,陈继儒的享大名十数载,从七岁就开始名扬天下了,他既然挑头办报,何况又有国舅撑腰,读书人讲究个什么?不就是立德、立功、立言三项么,如今这办报,就是立言的一种,何况乖官还开出高薪,多高呢!月俸十八石,这时候一石米大约半两银子,十八石相当于九两纹银,相当于五品官的俸禄,还承诺,有休沐日,这休沐规矩么,大家都是文化人,咱们不说空话,按唐代规矩办。
明太祖朱元璋是农民出身,朱元璋认为,老子当年为了吃上牛肉都造反了,给你们俸禄已经很不错了,还想休沐?做梦,故此,明朝官员休假就三天,过年、冬至和太祖诞辰。
所以说,明朝官员贪鄙,真的不能全怪官员,朱重八这厮太小气也是极大的原因,老子一年干到头,俸禄才那么一点儿,还没休假,卧槽泥马,女人每个月还有那么几天呢!
而唐代休沐就宽泛了,后世的什么黄金周跟唐代一比,未免就小家子气了,唐代是旬休,十天休息一次,听起来很少,但是唐代有庞大的带薪假期,像是过年啊冬至啊什么的,一律都休沐七天,俸禄照样拿!此外,举凡端午、中秋、重九……等等等等但凡说得上来的节日,甚至还包括皇上诞辰、太后诞辰、如来诞辰、观音姐姐诞辰、老子诞辰、夫子诞辰……总之,一年不休满一百天大家都不干。
如此算下来,也就是说,大家每年有一百两银子的薪水,然后还可以享受差不多一年四分之一的带薪假期,甚至,乖官还说了,凭啥当官的有冰敬碳敬,咱们大伙儿都是名士,不比他们那些做八股的家伙要高贵?咱们也得有。
这样七算八算下来,大伙儿每天收入直逼内阁阁老,换了你,你跟不跟国舅干?
故此,短短数日,人民日报就收罗了一堆人才,乖官每天晚上回去,都要把这些话当笑话说给小倩听,不过,有一天闹了个笑话,颜清薇小姐来看小倩,结果乖官刚收罗人心,心花怒放之下一进门就扑过去,差一点把颜小姐扑倒,搞得大家很尴尬。
这些小儿女事,就暂时按下不表,乖官开始连日给众人讲述后世的一些价值观念,譬如说,什么叫炫耀消费,炫耀消费导致贫富分化,使国家动荡,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些海商动辄一顿饭数百金,而读书人要去哄抢祭祀夫子的冷猪肉,在这样的环境下,官员如何不贪鄙?换我我也去贪。
总之,乖官捡能讲的讲,这些都是和陈继儒、董其昌讨论过无数次的东西,他虽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董陈二人都是一时绝艳的人才,把这套东西编得很圆,按照乖官的看法,三人已经够格在大明开宗立派了,就像是心学那般。
不得不说,明朝的读书人眼界还是比较开阔的,也有探讨精神,这些东西要是放在清朝说,绝对大逆不道,但明朝中后期正是百花怒发的学术蓬勃时期,乖官的言论并不算离谱,比他的言论离谱的学说多的是,别的不说,像是仁义礼智信被斥为五贼,这虽然只是个别学说现象,但可想而知这时候对学术的宽容。
报还没办起来,但是争论已经开始了,瞧着一堆读书人在那儿口沫横飞争论,到底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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