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当仁不让,亲自动手写了匾额,下面人就拿了往门口一挂,从此这宅子姓郑了。
果然如董其昌分析的那般,第三天,当代徐国公亲自来道贺,附上了不菲的贺礼,其中一串二十四颗珍珠手链尤为珍贵,颗颗小指肚儿大小,色泽也几乎肉眼难辨,按照那管家的估计,在世面上最少能卖三千两银子,结果乖官眼睛眨也不眨,随手送给了小倩,倒是让那管家目瞪口呆。
当代徐国公名震,字邦瑞,年纪不过三十五岁,保养得当,看起来却未满三十,若用文官考核官照上的文字来形容,就是'美风姿,颌下微须',此人倒是健谈,和乖官足足聊了个把时辰才告辞而去,乖官收了人家的贺礼,也就不把自己撞沉徐国公家幼弟的船只那桩事放在心里头了,若不然,按照他那脾气,日后说不准还得给那小子吃点苦头。
只是第二天,管家又说徐国公来访,他以为对方跑得勤快,见了面,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家伙,不由愕然。
照例寒暄,说了些场面话,对方留下贺仪便告辞而去,乖官忍不住就问管家,管家是老南京,就说这位是定国公,昨儿那位是魏国公。
乖官一头雾水,管家就给国舅仔细说明,这位那是手握兵权的,是第七代世系罔替定国公,昨儿那位是第八代世系罔替魏国公,都是中山武宁王爷的后人。
听了管家解释,乖官恍然大悟,这时候才明白,感情那老太监也不是故意找麻烦,自己的邻居是魏国公,并不是那个和自家起冲突的家伙的哥哥,今儿这个来的定国公才是那家伙的哥哥。
这说着有些绕嘴,其实,定国公是永乐靖难一脉封的国公,魏国公那是领着大军和永乐干过架的国公,如今皇明可是永乐皇帝一脉,自然是定国公更吃香些,他赶紧把董其昌找来,董其昌听了,未免脸红,这个大乌龙,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不过董其昌家境贫寒出身,对上层了解不多也能理解,至于文官集团了解颇多,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那个圈子里头的人,一个负大才子之名南直隶乡试亚元的家伙,的确已经是准文官集团了,譬如他若要拜访王锡爵,递一张名刺,王锡爵也要见一见的,至于武将勋戚,人家也不会搭理你。
没想到误会了那老太监,乖官就登门拜访了牧九公,自揭其短,倒是让老太监哈哈大笑,愈发觉得这小国舅可交,就请他在府上家宴。
老太监请客吃饭,亲自去叫了两位夫人作陪,前文中交代过,牧九老有两个夫人,一个是朝鲜闵棒君的女儿,一个是安南土司智民胡的妻子,后一个尤其传奇,据说是牧九当年抚安南,安南的土司刚娶了老婆,还没开封,为了表示对牧九老的尊敬,就把老婆送了过来,据说还被夸为有上古风仪,因为拿自己老婆送人那是安南上古时候的大礼节。
由于这时候的安南正是南北朝,这位智民胡土司在抱紧大明的大腿的情况下,可说是风生水起,安南史书上动不动说'明人累致书强逼朝廷议以事大惟恭,不得已,姑从之''明人牵延要索,过期不赴',证明当时朝廷对南方控制力还是不错的,不过这有个前提'土兵强悍',当时这些土司们都是紧紧抱着大明的大腿,对安南朝廷不屑一顾,史书写'独交南不设一卫堡,不置一戍守',不像北方,有庞大的边军守卫,土司们就像是大明养的狼狗一般,而且对大明可说忠心耿耿,安南史书记载当时土司官们动不动便要铸造金银,贿赂大明天使。
看到这里,或许才会觉得朝廷也并非那么不堪,总之,这时候的安南的确不成气候,根本没人把他们当一盘菜。
老太监两位夫人俱都妙龄,姿色出众,乖官不得不腹诽,这老太监真是浪费资源,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过席上倒是语笑风声的,那安南如夫人名垂庄,朝鲜如夫人名善喜,却是一左一右陪坐在乖官身边,老太监面色自然,独自端坐上首。
这一席饭的确是家宴,并无半个外人,可乖官吃到一半,脸色未免就古怪起来,下面有两只小脚在他腿上蹭来蹭去,让他坐立不安。
这难道就是如夫人路线?乖官忍不住心中寻思,可对面老太监殷殷劝酒,似乎全没察觉,倒是让他无话可说。
第219章 酒色不分家
“来来来,国舅,满饮此杯。”牧九白白胖胖的脸上全是笑,两只如女子般白嫩的手就端着酒杯劝乖官吃酒,乖官忍不住苦笑,“牧公,委实不能再吃了,酒虽好,多吃伤身。”
笑着放下酒杯,牧九公意味深长笑道:“国舅,这官场上哪儿有不喝酒的,你要不喝,岂不是不给人家面子!”乖官摇头,“酒色不分家,酒随意,请我逛青楼倒是无所谓的。”
这是他后世常常用来推搪的借口,你敬我酒,我不喝就是不给你面子,那我请你桑拿,给你叫十个小姐,你要不做全套,就是不给我面子。谁有本事做十个小姐全套?那不得精尽人亡么,故此无往不利,面子都是双方互相给的,谁也不会真就拉下脸来去做十个小姐全套只为让别人喝酒的。
只是,他如今十四岁,说这话,入别人耳,怎么听怎么怪异,两位如夫人脸色就古怪起来,老太监闻言也是一怔。
看对方表情,他顿时明白,对方怕是误会了,只是,话一出口,一时间却不好改口了,顿时尴尬,幸好这酒是封缸酒,属于米酒的一种,度数极低,因此就喝了一口掩饰,就再不肯喝了,也不肯多话,怕对方再生误会,可惜,这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门的水,却是收不回来来,旁边两位如夫人以为这小国舅暗示什么,更是胆大,那安南垂庄就故意脱了绣鞋,假装弯腰去捡,然后在乖官腿上摸了一把。
总之,这顿饭吃的乖官坐立不安,心中苦笑,心说被太监的老婆吃豆腐,这也是头一遭了。
饭后宾主坐定,有丫鬟奉上香茶,吃了两盏茶消食,说了些闲话,老太监就把两位夫人指使走,这才对乖官说:“国舅想必纳闷,咱家为何如此亲近,不瞒国舅,咱家也是有所求的。”
“牧公只管开口,只要我有,定然无有不肯的,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前头,我可没有把侍婢女眷送人的习惯。”乖官当即大包大揽,堂堂南京守备太监开口有所求,别人那真是求也求不到,不过这位老太监有特殊嗜好,却是要先开口堵住他的嘴。
牧九闻言顿时大笑,“国舅少年风流,舍不得美色也是理所当然,咱求的不是这个。”
等他把话说完,乖官忍不住苦笑,感情这老太监是姜太公钓鱼,可笑自己还屁颠屁颠送上门来,不过,这事儿未必不能做,人家南京守备太监借钱,这可不是谁都能借的。
南京作为大明的留都,只要北京有的,南京一应都有,北京有兵部尚书,南京肯定也有,但是,权力就小了很多,唯一特殊的就是南京守备太监,权力极大,他未必能保一个官员坐上南京六部尚书的位置,但是,他只要一句话,肯定能让南京六部的尚书的屁股从位置上挪下来。
而且南京守备一般都是天子亲信,南方富庶,有钱的很,按道理来说天下赋税大半要出自江南,像是后来的清朝就是如此,可在大明,实际上并非如此,南方士绅力量太强大,一顶与民争利的帽子扔出去,谁也不敢戴,连皇帝不行。
像是这类脏活,就需要有人来做了,南京守备太监做的就是这事情,帮皇帝捞银子,事实上大明很多太监作威作福,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皇帝穷疯了,自己又拉不下脸来,这种坏名头的事情自然是太监去做。
但是这类脏活并不是哪个太监都能做的,像是如今朝廷最牛的大太监张宏,百官说他心善如菩萨,为什么?因为张宏这人好说话,拿了圣旨去内阁要银子,内阁回一句没钱,张宏转头就走,不像以前冯保,冯公公来要钱,谁敢不给,所以如今的东厂掌印太监张鲸当初斗倒冯保,张宏是不同意的,说'冯公有骨力人,留着多好',文臣就要冯保这样的太监来对付。
若非要打个比方,大明是一家大公司,皇帝董事长派人去拿利润,下面各个部门经理拖欠的不肯给,董事长身边的亲信就那么几个,有些好说话,部门经理们就送个菩萨心肠的头衔拍拍马屁,但也有如冯保这般不好说话的,董事长让你们做部门经理,你们年年亏损,自家倒是越来越肥,不给钱咱家弄死你丫的。
太监和文臣,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两头玩跷跷板,事实上太监未必是坏蛋,文臣未必是好人。
如今南京的局面就是如此,南京六部官员大多如王世贞这种人物,才情是有的,办事是不行的,你要问他政事,他还要来一句,本官无为而治。
老子这句无为而治,和孔子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一般,经常被人拿来耍滑头,其中真意,懂的却不多了。
这种情况搞到后来,南京的政事基本是守备太监和留守来处理,留守一般是由公侯伯等勋贵担任,至于文官们,风花雪月去也,一般都是结诗社,搞文学,像是这时候赫赫有名的后七子,以王世贞为首,主宰文坛二十年,地位不可动摇。
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官员结诗社搞文学去了,可想而知这无为到什么地步了,已经不能用无为来形容,而是无能了,何况南京还管着整个南直隶,后世江苏和安徽两省大部分地区,整个南直隶就靠这一群诗人来当家作主。
所以老太监要问乖官借钱,的确也是没辙,他已经是能捞则捞,像是蔡太蔡巡抚,每年就得孝敬他好几万两银子,所以他也下死力气狠保对方。
这就是被后世影视作品说成'太监当政,民不聊生'的大明朝,为了几万两银子,南京守备就要下力气狠保浙江巡抚,你给钱,我就帮你办事,干净利爽的很。
而且明朝太监也改革变法,譬如武宗时候的刘瑾,'廷臣奏瑾所变法,吏部二十四事,户部三十余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诏悉厘正如旧制',其中很多事情让当时的人不能理解,譬如让寡妇改嫁,死人施行火葬,对灾区免钱粮,官员失职追求责任,并且开创了独特的罚款制度,叫做'罚米例',当官不作为,就扣你的俸禄。
事实上仔细一看,刘瑾实在很像是穿越人士,只是变革操之过急,尤其是得罪了整个文官集团,譬如当时宁夏的粮仓亏损,刘瑾彻查之下,把将近两百人的官员罚米例,其中有一半官员致仕,也就是下台回家啃老米饭去了。
这要用后世眼光来看,简直轻的不能再轻了,你们这一帮贪官,就罚些禄米,情节严重的也不过是罢官,没砍你们脑袋真是老天保佑了。
可在当时来说,就是官场巨震了,文臣人人惶恐,按照刘公公的彻查法子,谁的屁股下面都不干净,一堆屎,怎么办?只有一条路……至于什么路,历史已经给出真相,便不需细表了,反正史书都是文臣编撰的。
故此,牧九如今捞银子,甚至要问乖官借钱,的确是没法子,他这话也没法对外人说,只好对乖官诉苦,明年慈圣皇太后三十八岁,按照习俗,要提前做四十岁的寿诞,可内库如今空空的,哪儿来钱给太后做寿?问户部要,户部都说没钱,真不知道这钱都上哪儿去了,反正,户部上至尚书下至员外郎,个个都住着华宅,家中仆奴成群……
他诉了一堆苦,末了下意识就说了一句,“奴婢也是没法子,一年下来顶天了,就贪个十几万两……”
乖官就笑了起来,“牧公,十几万听起来不少,可对皇宫来说,岂不是杯水车薪。”
牧九狠狠一拍大腿,一脸你国舅爷是我知己的表情,“可不就是么,国舅爷,奴婢在南京可是为皇上操碎了心,那些文臣,家中金银满仓,你要跟他谈钱,他一脸不屑认为那是阿堵物,卧槽泥马,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要真是阿堵物,你把钱全部捐给朝廷撒!”
气愤之下,老太监爆了句粗口,随即就满脸尴尬,“咱家失态了,叫国舅见笑。”
淡淡一笑,乖官心说这也未必,总之,是制度出了问题,非要怪到百官头上未免也矫枉过正了,他端起茶盏来浅浅喝了一口,就说:“牧公,今儿我借你银子,明年呢?后年呢?”
牧九公脸上一滞,以为乖官不肯借钱,未免就有些生气,白净的脸就有些沉了下来,一时间,倒是没声音了。
放下茶盏来,乖官笑道:“牧公,不是我不借银子,不瞒牧公你说,我这次从扶桑回来,现银子带了这个数。”他说着,翘起三根手指头来,然后慢条斯理说:“此外还有不少金子。”
把两只手一拍,牧九公就道:“国舅爷,我也不多借你的,二十万,你留个十万现银也足够使唤了,何况你不是还有不少金子么。”
这时候还是万历初年,一两银子还能买两石米,不像到了天启年崇祯年,那一两银子就只能买一石米甚至一石米都买不到了,所以这时候二十万的确是极大的一笔银子,至于老太监送乖官宅子,甚至还包括仆奴,那个其实没多少钱,乖官以前刚到宁波,慕颜和容赋两个有卖身契的丫鬟,那卖的可是处女价儿,基本上也就是六到十两银子,而一石米根据各人情况差异差不多也能吃半年到一年。
所以说,乖官使钱不能当正常情况看,只能拿他当初刚到宁波的时候花钱当大明正常情况,而如今,他的收入甚至要超过一个国家一年的赋税,钱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钱了,就是一个数字而已。
听到老太监说借二十万两,乖官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牧公,我说的是三百万两,不是三十万,金子略少些,可也差不多折两百万……”
当啷一声,老太监手上的茶盏摔碎在地上,他自己则是眼神呆滞,一脸的不可置信。
乖官从扶桑回来,金山银海用箱子搬,那是光天化日之下,无数人看见的,可传到别人耳中,大抵就不太相信,要知道,张居正张阁老施行一条鞭法,一年赋税不过两百多万银子,你说国舅从扶桑搬回来上百万的银子?我不信,那不可能,二三十万顶天了。
越是有文化,对大明情况越了解的,越不会相信,譬如老太监就是如此,他堂堂南京守备太监,一年费尽心思,也不过捞了十几万,就这,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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