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的确算是个人才。
不过就像是乖官常常说的那般,屁股歪了,什么都不正,作为徽州商贾世家子弟,这种人再有才学,也于民无益,有谁真肯损失自己的利益?正所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可惜这些商贾都忘了后面还有一句,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
对方的表情,乖官瞧得真真的,心知肚明,又是一个被所谓南直隶行首第一迷住的家伙,他也坏的很,故意伸手去握住了薛五儿的手,触手之下,只觉得温软柔滑,尤其是手指修长,握在掌中极有感觉,忍不住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薛五也是一怔,随即脸上就泛起一丝酡红来,不过她到底是连续五年的花魁中的花魁,却是反手一握,俨然并蒂,外人看了,若不是相熟之人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羞色,怕是一丝儿端倪也瞧不出来。
这么一来,对面的许文真是妒火中烧,他相貌其实很不错,鼻准高隆,双唇若涂,尤其双眉漆黑,从相书上来说,那是日后定然要进庙堂的,几乎是个算命先生给他看相,率先都要恭喜他,说白了,此人也是从小被人捧大的,又自负文武双全,真是个眼大如箕。
看到对面的少年不但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反而握着薛五儿的手在那儿笑,他堂堂阁老家的公子,自幼被人捧惯了的,如何吃得消?真有'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感,一时间面皮涨紫,真是差一点儿吐血。
汪道昆到底是众人之首,何况年纪也大,一看场面有些不妙,未免就准备打圆场,这时候乖官却是说话了,他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天下百姓何其冤哉!”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众人忍不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汪道昆此人有些文人痴气,他用'天都外臣'的笔名曾经给《水浒传》做过序,更是编撰过很多杂剧和戏曲,说白了,并非合格的政客,眼力劲儿很是不够,这时候居然就问:“小友何出此言?”
乖官心中一乐,哎呀!这位南溟先生真是个合格的捧哏啊!这句话颇有'主公因何发笑'的内涵和韵味,当下就笑道:“敢问南溟先生,是在兵部左侍郎任上致仕的罢!”
汪道昆点了点头,甚至还摸了摸下颌胡须,颇为自得,他怎么说也是和戚继光配合剿灭过倭寇的,自认为是为天下百姓做过实事的,故此乖官问他在兵部左侍郎任上致仕,实在是搔到他的痒处,如何不怡然自得。
这时候郝文珠低下头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薛五儿被乖官握着柔荑,脸上看着无恙,其实心里头好似揣着个小兔子,这时候看见郝文珠低笑,以为对方笑自己,顿时脸上又红了几分。
而乖官随即就一脸若有所思,故作自言自语道:“这兵部左侍郎,到底算士呢?还是算大夫呢?”
薛五儿听到这儿,到底是冰雪聪明的人儿,顿时明白了,这时候看去,郝文珠嘴角笑意更浓,方才知道郝文珠并非笑自己,而是早早就猜到了郑国蕃想说什么!
“小子读书不多,曾读到'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敢问南溟先生,这句话何解?”乖官松开薛五儿柔荑,像模像样的给汪道昆深施一礼,看起来尊师重道,正是请教学问的好学少年,可汪道昆脸色顿时就变了,那张脸蛋,用大头的话来说,粑粑拉不出来的表情。
新安社众人也是一滞,宛如脸上被火辣辣扇了一巴掌,心中忍不住都说:这少年问的好刁钻。
这问题其实很简单,兵部左侍郎是士大夫,那么,和士大夫为友的许文,有什么资格代表百姓?老百姓何其冤哉,又泥马被人代表了。
看着一众人的表情,薛五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她并非大家闺秀,更非做作的女子,虽然有时候摆架子,但总还是爱哭爱笑的女孩子,可谓娇痴,故此文人士子认为薛女侠是'真性情',这才捧她做了足足五年的行首第一。
乖官摇了摇头,这时候,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抽在诸生脸上,“小子曾听颜山农评判去年张四维老大人著书说自家祖先夜遇神人授金,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当时觉得耸人听闻,如今看来,颜老先生说的未必是错啊!这大明朝,随便来一头猪,也要喊自己代表老百姓……”他满面说不出的古怪表情,似笑非笑,缓缓接道:“天下百姓何其冤哉!却是要与猪为伍。”
这话赤裸裸抽在诸生脸上,诸生面红耳赤,恨不得大骂这小子,但是又拉不下那张文人的脸面来,而汪道昆却是若有所思,良久,却是深施一礼,“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道昆谨受教。”
一众士子脸色全变了,汪道昆是新安社领袖,他这一礼,岂不是代表了诸生给眼前这少年赔礼么!
这时候的大明朝,正是学术百家争鸣的时代,很多学者也思考,就像是颜山农,当初应阁老徐阶之邀,给朝廷官员三百五十人讲学,凡三日,开篇就说,圣人之道,在百姓日用。轰动京城,随即又给举试的士子七百人讲学,三公之下,望风请业,以布衣而闻达天下。
所以,汪道昆听了乖官这番言论,换成白话,其实就是说有钱的全是泥马官僚,这大明朝啊我看长不了,这要在后世,早给他一个妖言惑众的帽子,拿到衙门论罪了,可大明中末期,的确是东方文化的文艺复兴时期,说了也就说了,有学问的甚至要躬身请益,就像是汪道昆这般,至于什么文字狱之类,这个时代不讲这个。
汪道昆给乖官深施一礼,许文脸上挂不住了,他涨紫了脸色走到诸生前面,看着乖官腰间的村正,就说道:“方才我听五娘说,昨儿这位公子一剑斩杀了素素小姐的玉花骢,想必是剑道好手,在下不才,也曾学过几天剑法,不知可能请益么!”
疑问句被他说成肯定句,乖官还没回答,他就操剑在手,一个人走到了院子当中,'沧浪'一声就拔出剑来,随手舞了一个剑花,摆了一个仙人指路,剑尖指着乖官,这时候,脸上表情却是冷静了下来,“请!”
乖官脸色古怪,一言不发,那些士子以为他害怕,顿时鼓噪起来,刚被扇了脸面,这时候自然要找会面子来的。
“阁下学的是荆川先生的剑法路数罢!”乖官到底是赤霞老爷调教出来的,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厮的剑术路数是唐荆川的路数。
这位唐荆川可不是普通人,写过一本《唐荆川纂辑武编》,也剿过倭寇,但是,他还有个身份,嘉靖八年会试第一,官至右佥都御史、凤阳巡抚,是个不择不扣的文人。
他写的《唐荆川纂辑武编》中开宗明义就说:宋太宗选诸军勇士数百人,教以舞剑,皆能掷剑空中,跃其身左右承之,妙绝无比,跳掷承接,霜锋雪刃,飞舞满空……
就像乖官求单赤霞编桃花落英掌法,碧海潮生剑法,单赤霞说他不务正业,为何?因为乖官要编的路数就是这个路数'跳掷承接,霜锋雪刃,飞舞满空',单赤霞这位浙江兵剑法第一能看得上么?这泥马是文人剑,好看而已,杀不得人,赢不得真好汉。
但是这时候不管是文人还是侠客,最是青睐这等'霜锋雪刃,飞舞满空'的剑术,事实上,后世武术套路,绝大多数都是明末清初时候成熟起来的,至于这个时代杀人的剑术,基本是散手剑,也就是一招一式,没有什么连贯的套路,老师或许会教你,对手一剑当胸刺来,你反手撩出,顺势在对方剑身滑下,以力破巧,斩杀对手于当场。但绝对不会跟你说,对手用养吾剑法,你就用希夷剑法,三十招后你就赢了。
那些基本是文人臆想出来的,玄妙非常,但真正的剑术,基本也就是一两招之间解决战斗,用扶桑剑道的口吻就是'在被对手斩杀之前把对手斩杀',这就是剑道的真谛,来来回回比试几十招那是文人才敢想象,真要上了冷兵器战场,杀几个人顿时体力耗尽,哪里还讲什么霜锋雪刃,什么养吾希夷。
故此,乖官表情古怪,心说你一个阁老家的公子,学的是唐荆川的路数,我可是学的单叔的真传,剑法天下第一的弟子,再说兄弟我那也是真杀过人的,扶桑第一枪都被我一剑杀了,你好端端的阁老公子不做,要跟我比剑,你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别人不这么想,那些新安社的士子们更是认为这小子是害怕了,至于方才第五楼的五娘说什么一剑斩杀一匹马,想是女人家没见识,再则说了,许少的剑法,莫说杀马,猪婆龙也杀得,故此纷纷鼓噪。
薛五忍不住就开口道:“许文,你今年多大了?这位……郑公子今年才十四岁,你也好意思。”
许文咧嘴一笑,“素素小姐,他若给你道个歉,我便不计较,不与他比剑就是了。”心中却冷笑,这少年也不知道哪家子弟,眼高于顶的很,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拉下脸面来给一个女子道歉呢!
他倒是拿捏的准,可惜不知道,对方可是真杀神,茂才的杀人剑在扶桑也不知道多少人知晓,偏生他自以为苦练过几路剑法,就能书生而万户侯,即便像是荆川先生那般亲自率着铁甲船去剿倭寇也不过小菜一碟。
他却不知道,后世有一句话,练得再精锐的兵,没见过血,都还是新兵。
何况他离精锐还老大一截呢!
“你倒是劝劝你家少爷。”凉亭内曹鸳鸯着急,忍不住低声对旁边樱井莉雅说,她这些日子来,对乖官身边的女人们大致了解,像是这个樱井莉雅,虽说是扶桑人,在国舅跟前却也能说得上话的,可说是国舅跟前得用的婢女。
樱井莉雅却是撇了撇嘴角,心说这人一看就不行,也敢跟殿下比剑,不过殿下说了,不许提起扶桑的事情……她就低声哼了一声,用不太标准的南直隶官话说道:“这人看着个子大,其实是虚火,我家主……子,教训他这样的,十个都不成问题。”
第227章 杀人剑不屑杀猪
樱井莉雅并非托大,她家白宫殿下那是杀过扶桑第一枪的,后来更是组织剑庐,各流派剑豪纷纷前来朝拜,正所谓妖刀村正,剑庐至尊,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一个腐败文人公卿家的少爷,也敢向殿下拔剑,这若是在扶桑,不知多少剑客会来把他剁成肉泥……
曹鸳鸯在旁边看樱井莉雅表情有些奇怪,忍不住跺脚,真是,有什么样儿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儿的侍婢,我操个什么心,他家老管家剑法天下第一,想来是无事的。她当初可是瞧过乖官使剑,看起来的确如霜风雪刃一般,只是,乖官的年纪不讨喜,十四岁,总是叫人没底气,他若是二十四岁,别说跟阁老家的公子比剑,即便是如俞大猷那般上少林寺挑战,曹鸳鸯也不会意外,更不会阻拦。
这时候乖官说话了,“许公子是罢!”他从凉亭中要往外走,那薛五忍不住拽他,他转首笑了笑,不知道怎的,薛五就定心了,看着他缓缓走到许文跟前数步,“要向我请益讨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是输了,可别回去找大人哦!”
新安社士子们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揶揄,只是都以为对方畏惧许阁老势大,故此就鼓噪道:“对素素小姐道歉,我等看在都是读书人的份上,就饶了你……”其实巴不得许文教训这小子一顿,最好在比剑的时候很意外地割到这小子的脸蛋,卧槽泥马勒戈壁,仗着一张小白脸,嫖妓不给钱。
许文也是如此想,故此冷着脸说:“在下也是读过圣贤书的……”
正在这时候,变生肘腋,众人只觉得眼中剑光一闪,随后才听到那少年尖喝一声,那数步的距离似乎不存在一般,少年一下就窜到了许少跟前,剑光业已压到了眼前三尺。
许文浑身汗毛直竖,仓促间来不及多想,手中松纹剑就往上格去,随即掌中一滞,只听得叮一声响,自己花了两百两纹银买的松纹剑居然被砍断了,对方的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就切到了眼前,甚至感觉到了劲风扑面,下意识便双目一闭……
院落中,众人目瞪口呆,只见许文以一个开弓射箭的姿势站定在那儿,手上那把平日爱不释手的松纹古剑只剩下半截,而那少年手上的剑业已斩到了许文额头,若不是硬生生收住剑势,怕是就要把许文脑袋开瓢了。
新安社士子们齐齐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其中有机灵的顿时先大喊,“卑鄙无耻之徒,居然偷袭。”
这话一说,其余众人顿时纷纷呼应,“就是……剑乃百兵之君,人神咸崇……汉高祖依三尺剑得天下……”
这时候的剑已经成为一种象征,但凡家中有点钱的,几乎都要悬挂一把宝剑,因为唐宋后士大夫们认为剑有灵,家悬一剑,遇难成祥,读书人认为比剑应该就是你喝一声'东风夜放花千树',刷刷刷,剑光如霜风雪刃,他喝一声'昨夜西风凋碧树',剑锋炸成一团剑花……双方姿态高妙,俨然世外,这样方才算得剑术。
可如今,这算什么?发一声喊,上去搂头就砍,这泥马,跟牛二耍泼皮有甚区别?
乖官仗剑一笑,“许公子,可别乱动,若是我手一抖,尊驾脸上少点东西,那可就不妙了……”随即转首看着新安社众人,嘿嘿两声,“猪也懂剑么!真是好笑。”
那些士子气得满脸通红,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骂成是猪了,恨不得破口大骂,可许文如今就在对方剑下,却怕对方当真手一抖,那可就不妙了。
“南溟先生,你算半个行家,可认识我这一剑么!”乖官只当那些士子是空气了,单单只问汪道昆,汪道昆方才见了他那一剑,神情就有些呆滞,这时候被他一说,忍不住喃喃道:“如何不认得,当初倭寇糜烂江南,其中真倭,大多如此用剑,也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这一剑之下……”说着,却是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低头喃喃道:“倭喜跃,一迸足则丈余,刀长五尺,则丈五尺矣,我兵短器难接,长器不捷,遭之身多两断……”
这正是戚继光《纪效新书》中的话,汪道昆和戚继光虽然一文一武,却是老熟人了,当年两人在福建剿倭,合作过多次。
乖官心说你认识就好,好整以暇说道:“南溟先生认为,这位许公子的剑术,若上了剿倭战场,不论为兵或是为将,会是什么结果?”
汪道昆倒是谦谦君子,略一犹豫,脸上有些不忍,长叹道:“若为兵丁,害己,若为将领,害人害己。”
这评语极其严重,那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