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睁半闭眼睛,似乎没听到老太监说话一般,这个态度,张宏好歹也是数十年在宫中的人精,他与人为善不代表他没眼力,顿时就尴尬的不行,心说看来万岁爷这次是铁了心要跟百官拗上了,当下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站直了腰,却对下面申时行无奈地笑了笑。
申好人心领神会,顿时就不吭声了,他作为朝野赞颂的申长者,历来奉行的就是紧紧管好自己的嘴巴,如今试探了一下皇帝,眼瞧着皇帝不肯开口,那就别触皇帝那个霉头去,给小皇帝落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那就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他不吭声不代表别人不吭声,像是许国许阁老,作为徽商在朝廷的代表人物,这个头他必须要出,若不然,徽派官员凭啥顶他许国做阁老,不就是为整个徽派争取利益么,就像是张四维做阁老,宣大的商户们也不知道因此得了多少好处去,别的不说,光是每年九边的粮食布匹各色物资的买卖,就让那些人赚的盆满钵溢。
这就像是历史上的晋商,明末晋商私下勾连女直,《清实录》上就写野猪皮努尔哈赤对晋商们'皆厚给资费,书七大恨之言,付之遣还',故此有清一朝,晋商富甲天下,说白了,资本是逐利的,俗话说,有奶就是娘。
故此许国许阁老依然不依不饶,万历坐在龙椅上眼珠子一转,就说,要不,全抄一通送阁转发史馆?
这是故技重施了,就是发到邸报上让朝野议一议,许国一瞧,没奈何,只得答应了。
这邸报下去了,到了宁波,颜山农颜老头看了就破口大骂,他可是逮谁骂谁的主儿,高拱,他骂过,徐阶,他骂过,张居正,他骂过,张四维,他骂过,如今小小一个许国,他骂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骂许国许阁老是自跌身价儿,说白了就是许阁老还没资格让他骂。
这时候,人民日报第一版已经准备开印了,颜老头当即改了主意,匆匆写就一篇《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就放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
第二天,《人民日报》问世,铺天盖地,首印了一万份,定价十文钱,顿时被哄抢一空,陈继儒不得不求爷爷告奶奶,让那些印刷工匠们加班加点,三天总共印了五万份出去,开大明之先河,也把一众名士们给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而颜山农这一篇求仁而得仁,顿成焦点。
在这之前,没人这么通透地说过商业行为,如今颜山农一句资本是逐利的,顿时道破本质。
第247章 钱多,人傻,速去
颜山农的求仁得仁,其实就等于后世的'吸烟有害健康''炒股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这些句子一般,无所谓对错,只是告诉大家,做买卖嘛!就要有亏得家破人亡的准备,你在家种地老天爷还有年景好和不好的时候,难道做买卖了,就得要求朝廷保证你全家发财?
自然,颜老头作为一代儒宗,不可能把话说的这么赤裸裸,可大明商业气息浓厚,市井百姓多有从事商贸的,事实上,这和每家每户都息息相关,为何,就因为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以前大明收赋税都收实物,张居正改革改全收银子了,银子这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自然还得百姓拿东西去卖,所以说,大明市井百姓这些年心里头那把小算盘拨拉得极响。
人性有时候其实很肮脏,像是这次五万商户死于海外,士林震动不假,可普通市井百姓多有幸灾乐祸的,无它,落草为寇往大山里头一钻就是山大王了,可出海做买卖,你没点身家,怎么出去?这时候的大明可不是几百年后被卖猪仔的那个羸弱的大清,出国谋生的是穷得精赤的百姓。这时候但凡能出海赚钱的,家中怎么都有些银子的,用个通俗点的说法,你没个几千上万两银子的家底子,你也好意思出海?出海为了什么?还不是拿生丝、绸缎、西洋糖、瓷器这些东西出去和番人做买卖。
时人笔记中多有记载,一船生丝拉出去,拉回来的就是一船银子,历史上再过几十年,郑芝龙的舰队在南方横行,对所有的商船收税'每舶例入五千金',也有说'每舶例入三千金',不管三千还是五千,哪个百姓能掏出这笔银子来?还不都是富户豪商们才能做这买卖。
所以颜山农大骂,当然,作为儒宗,那就是顶尖的文人了,文人骂人么,总是拐弯抹角的,哪怕他肚子里头'卧槽泥马勒戈壁',嘴上总要翻译一下,骂人也要骂出信、雅、达,故此说求仁而得仁,实际上就是说死了活该,出海本就是风险事,一场风暴都可能让你死光死绝血本无归,有什么好闹的,戚少保一辈子为国为民,朝廷让他滚蛋不也滚蛋了,你们一帮只晓得为自家赚阿堵物的腌臜货,死点人叫唤啥,赶紧滚蛋。
颜老头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咀嚼出来了,这时候大明朝民间贫富分化极为厉害,有人家金马白玉堂,有人家咸菜窝窝头,这种背景下催生出仇富心态来也没甚稀奇的,颜山农本就在市井中名气大,故此,老百姓更加雀跃,就是,死的都是有钱人,跟俺们老百姓有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么?那些人的银子,还不是从俺们身上刮去的,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当然了,那么多商户,也不可能全部都是大商家,肯定也有小门小户的商人,换到后世,大抵等于乡镇企业家那个级别,可乡镇企业家他也是企业家,你普通农民种一辈子地也种不来那么多家底子,这些人死的或许冤屈,可出海贸易,本就是风险事,你这样死了也要抱怨,那人家走路摔死的,游泳溺死的,岂不都是冤屈到家了。
总之,民间风向一变,顿时就变了一个味道,人家九州都统使打败小吕宋缴来的财货,凭啥无缘无份还给你们这些大商家?
这里头有个最关键的所在,大明律,遗失物在一个月内失主认领,要给拾得人相当于原价的二分之一做报酬,而若是超过一个月,遗失物就归拾得人了。这条律法后来被清朝全盘继承,事实上,一直到民国建立推翻满清,民国立法,都有这么一条规定,只是时间变成了六个月,价值变成了十分之三。
而且,不要鄙夷大明人觉悟不高,再过几百年才发达的民煮石油们律法也这样,譬如民国推翻满清建立法典,拿德国做蓝本,德国民法规定,拣到失物不足十马克,直接归拾得人,超过十马克的,要给5%的报酬,时间超过六个月,失物归拾得人。
所以,在明末《三言二拍》故事里头,《裴晋公义还原配》唐朝人裴度穷困潦倒,被算命的认定要横死街头,结果就因为拣到三条玉带归还失主,结果面相大变,进士及第官至宰相。《施润泽滩阙遇友》施复因为归还了拣到的六两银子,积下阴德,屡次逃过大难,大富大贵,成为当地首富,年八十无疾而终。
当时习俗如此,律法如此,拣到东西就是自己的,所以有那拾金不昧的,就被无限拔高(俺小时候很多次拾金不昧,哎!怎么如今还不是扬州首富呢!真真郁闷了。)有律法有习俗还有一代儒宗呼风唤雨,风向不变那才奇怪了,即便是那些士人,也不得不说,这个,我大明律法如此,如此看来,此番倒是商人们欠妥当了。至于朝廷阁老们,被颜老头一个大嘴巴子抽得东倒西歪的,而且人家说话有理有据,凭啥给你?不服气?咱们按《大明律》说话。
到了苏州的乖官看到第一版的人民日报,瞧见颜山农的文章,那真是笑得打跌,这老头,真是好奢遮,不枉我费尽心思把人请过来,有此老坐镇宁波,后方定矣。
这红脸白脸黑脸花脸,各自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商人们急得跳脚,眼瞧着自家的船,自家的货,想抢,抢不来,人家有刀枪有盔甲有舰队有佛郎机炮,想哭诉,人家不买账……眼睁睁就这么在宁波码头停泊着,可恁是拿不到手,天底下还有比这憋屈的事情么!
这时候,秋风吹起,江南稻熟,宁波府农民们开始抢收,一片火热,而沈敦虞沈府尊更是整天泡在田埂头,只十数天,愣是瘦得两颊都凹进去了,这时候农民还是很朴素的,感动得纷纷叫他沈青天,当然了,沈青天发银子,这也是一个原因。
九州都统使终于在这个时候改口了,说财货太多,不好定夺到底是谁家的,为免争执,决定拍卖,最高价格不会超过本身的一半,明眼人都明白,这就是拿大明律说话呢!要二分之一的报酬,可是,你能拒绝么?甭说时间早就超过一个月,人家不给,这官司也打不赢,如今人家肯拍卖,赶紧的谢天谢地罢!
但是,新的问题又出来了,这拍卖的价格到底是卖什么价儿呢?是大明国内的价格?还是扶桑的价格?又或者是干脆小吕宋的价格?要是大明的价格,没说的,肯定疯抢,本身价值的一半,买回来转手再卖出去,一进一出就是二分之一的利润,绿林好汉们打劫也没这个来银子快啊!若是拉到朝鲜、扶桑去卖,利润起码数倍,若胆子大些,走通小吕宋的门路,卖给佛郎机人,那就十数倍的利润。
在商人们惊疑不定的时候,九州都统使借人民日报说话了,说我是大明的臣子,自然是用大明本地的价格。
此言一出,整个江南疯狂了,就像是颜山农所说的那般,资本是逐利的,这么大的利润放在那儿,谁还管你这财货本身是谁的,无数的商人宛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就往宁波蜂拥而来,那些财货原本的主子们脸都白了,但是,不容他们多考虑,这时候关键是,如何把货再一次拿到自己的手上。
大明价格的一半,有些商人心说,甭说一半,全价我也买啊!
这就相当于后世股票涨停买不着了,这时候突然有一些放出来,岂有不疯抢的道理,像是生丝,这东西,勿论多少,只要有货,绝对不愁卖不出去,有时候你有钱不代表你能买得到货,小商人或许指望着一半的价格,可对于那些大商家来说,全价吃进,照样卖得出去,利润依然可怕。
所以,这时候谁还会考虑什么这货本来是某某侯爷或者某某阁老的,只要有利润,杀头的买卖都干了。
蜂拥而来的商人们不单单有江南的,甚至北直隶那边的商人也闻风而动,要知道,像是生丝生药这些东西,卖到鞑子地界去,那也是财源滚滚的,不愁卖不出去,大明价格的一半,傻子才不买呢!
一时间,宁波各客栈爆满,有机灵的人家就把自家院子打扫干净了,那些商人们也不问价格,直接住进去了,这点钱,跟即将到手的利润一比,九牛一毛都是嫌说轻了。
不过,九州都统使放出话以后,居然又没下文了,一些早早就到的大商户看见络绎不绝的还有商人从陆地、从海上赶到宁波,心中大急,这时候忍不住,派出人手在码头附近,只要看见船上下来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住就往人家手里头塞银子,只问一句话,都统使甚时候开始拍卖那些财货?
塞银子自然有效,但是,依然问不出多少消息来,不过,过了几天,人民日报又出了,上头有九州都统使的话,说素来仰慕白宫殿下,还有南京守备太监牧九公,亦是神交已久,若有两位大人推荐,方可有拍卖资格。
这话一说,商人们破口大骂,不带这么玩人的,难不成咱们还得去求那郑国舅和南京那个绰号'牧揪草'的贪财老太监?
这时候就有有心人造谣,说那郑国舅居然称殿下,居心叵测,只是,偌大的利润当前,谁也不肯在这当口得罪那郑国舅,甚至还要给郑国蕃洗地,说人家郑国舅在扶桑和扶桑国王结拜过的,大明律也没不许藩属国王仰慕国舅文采进而结拜兄弟罢!叫一声殿下,那是扶桑人尊崇,作为大明人,你们应该感到得意才对。
总之,这话吹捧的,连乖官听到都脸红,心知肚明,这些人是在拍马屁,指着自己给他们参加拍卖的资格呢!
而南京守备太监牧九老则是大惊大喜,甫一听闻这个消息,差一点昏厥过去,还是两位如夫人垂庄和善喜一阵儿给老太监揉心口,这才把老太监给揉还魂了。
这老太监顿时脸面大涨,要知道,一个刚打败了小吕宋的九州都统使给他面子,那岂不是说明他屁股下面的南京守备位置牢不可破么!这位九州都统使之前只给了皇上的面子啊!后来阁老们的面子都不给,如今单只给了国舅爷和咱家,那真是天大的面子啊!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坐的国舅爷的顺风船,刚准备派出手下得用亲信往苏州去给国舅爷道谢,却不想,国舅爷先派人来了。
来的是锦衣卫试百户王启年,这位如今也算是升官了,给老太监行礼后就说了,“牧公公,下官来,带着大都督一封信……”说着,就小心翼翼从怀中贴身取出一封信来。
老太监接过信,这时候想起来了,郑国舅如今可是南京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他一边团团脸笑着对王启年道:“好好给你家大都督办事。”一边拆开封泥,展开信一看,顿时只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忍不住叫安南如夫人垂庄,“快……扶助咱家。”
第二天,老太监就趾高气扬地宣布,但凡持有九边商行股份的,可往宁波参与低价购买缴获物资,此言一出,南京震动。
话说,牧九老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当初听了乖官的话,搞出九边商行,很是赚了一笔银子,如今国舅爷给他脸面,九边商行的可以去宁波低价购买那些被九州都统使抢回来的物资,这,这这这,简直是挑人发财嘛!天上掉馅饼儿啦!
这事儿,其实是惠而不费,首先,当初乖官建议老太监搞九边商行的时候,定位就比较低端,或许有那么一两家大商人给老太监面子,但实际上绝大多数成员都是些家有资产,但是又没功名在身的商人,没功名在身,证明他的买卖肯定做不大,但是比之普通人肯定要有钱,那么,就相当于花钱买一个进学的资格,日后,也算是子弟中有人有功名在身了,虽然进学只不过是大明诸般功名中最低的一个。
所以老太监这个九边商行小商人居多,老太监说持有九边商行股份的可往宁波,小商人们也是有智慧的,大家一商量,这是大公公挑咱们发财,看来当初花银子买了那看似无用的九边外土地,还是划算的,如今天下人的眼睛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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