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入京。
临走之前,乖官和赤霞老爷长谈了一夜,如今乖官的心思很明确,就是把单叔捧成李成梁那般的名将,在大明朝,即便是戚继光,名气都要比宁远伯爷李成梁略逊色些,无它,李成梁会养寇,动不动便要砍上一批鞑靼和女直的脑袋奏大捷,而大明朝这时候依然是天朝上国,有着后世花旗国的自矜和自豪。作为上国,如何彰显上国风范?那自然是挥舞着大棒教训周边的邻居,顺便砍点首级回来祭太庙,告诉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我大明又砍鞑子的脑袋啦!
戚继光守蓟镇守的固若金汤,可乖官却不要自家单叔守的固若金汤,他需要赤霞老爷主动出击,最好年年砍一批鞑子的脑袋回来,三五年后,赤霞老爷的声望自然就日隆了,到时候升总兵顺理成章,做都督也不是难事,若是这么连续砍个十几年,即便升个伯爷什么的,那也不是没可能,王阳明封新建伯,李成梁封宁远伯,那不都是军功而来的么!
有银子在手,有德妃娘娘在宫内做奥援,又有九州岛的炮灰供赤霞老爷挥霍,赤霞老爷自然自信满满,若这样还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来,那他单赤霞未免也对不起浙江兵第一的名头。
不过,这些一时半会儿是瞧不出效果的,起码也得等明年赤霞老爷砍了一批鞑子脑袋回来才能见效果。
赤霞老爷走后,又过了两天,静官儿从宁波用六百里加急给国舅来了一封信,起头是'顶上恩主大都督'的字样,里头便说,他在山东河南都没买着粮食,听说是宁远伯爷最近要打仗,大肆收购粮草,北边的粮商闻风而动,却是全部把粮食都往葫芦岛去了,不过,宁波八卫的船只往琉球岛购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宁波府沈大人也有一批粮食,业已往苏州方向运去。
这静官儿字迹不好,歪歪扭扭的,不过事情描述的清晰,最后落款是'门下沐恩小的某静携爱子叩首百拜'。
瞧见这厮居然连老婆饭岛爱子都给拖上了信上头给自己叩首百拜,乖官瞧着便忍不住摇头,这厮,真真是……不过,他说的并未出乖官的意料,按照乖官的估计,山东河南就是买不着粮食的,只是没想到,那宁远伯李成梁也掺和在里头。
把信缓缓折了起来,乖官嘴角撇起冷笑,嘿!李成梁,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上,落到我手上的话,你和你干儿子努尔哈赤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或许,那位把他郑国蕃送到大明朝的全知全能的老天爷听到了这话,第二天,就把宁远伯爷李成梁的儿子给送到了他手边上。
宁远伯李成梁的次子李如柏带着人亲自登门求娶天方妙手吴家的吴舞,也就是吴家的当代家主,目的很简单,要把磨镜世家给弄到辽东去。对了,李如柏之前是蓟镇副总兵,刚刚为赤霞老爷挪窝滚蛋。
李成梁很有钱,当时的明人笔记记载说李家的家中光是妓女就养了两千,'妓者至二千人,以香囊数十缀於系袜带,而贯以珠宝,一带之费,至三四十金,数十步外,即香气袭人,穷奢极丽',故此,宁远伯爷这次的聘礼也给的很充足,数十个大箱子公然打开,就那么抬到了天方妙手吴家,箱子里头的东珠、貂皮、人参、鹿茸……数不胜数。
第268章 拼爹之李二少
李如柏今年二十六岁,可说正是男人生命中最风光的年纪,他身长七尺,弓马娴熟,外貌则酷似父亲李成梁,很得父亲宠爱,是辽东数得上号的杰出男子,而且,在文略上也有些本事,要知道,徐文长在北京被大赦之后便流落九边,李成梁很欣赏徐文长,就请他做了两个儿子李如松、李如柏的老师。李如柏最先是袭锦衣卫千户之职,后来酗酒闹事被免职,就顶了他老爹的世袭职位,铁岭卫指挥,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父亲李成梁对他的宠爱。
可实际上,他是憋着一肚子气到了江南的,这厮眼界奇高,视普通女子如无物,总觉得他李如柏有一天会碰上一个仙女一般的人儿,可当时的辽东,那是苦寒之地,还真不出美女,直到有一天,努尔哈赤的同母弟弟舒尔哈齐带着妹妹雪月儿投奔宁远伯爷李成梁。
男人和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实话,古今中外无数杰出的人都没闹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有时候,王八看绿豆,对眼了,顿时就成孽缘。
李如柏向父亲要求娶雪月儿为妻,李成梁自然不肯,当时的女直诸部落,说难听了,那就是李成梁的家奴一般,故此,被李成梁一番训斥的李如柏就很悲剧,酗酒后鞭挞小卒,可不幸的是,鞭挞的小卒是监军的人,李成梁在九边外那么大的威势,朝廷自然要按照惯例派出太监监军的,这么一来,谁也保不住这位李二少,直接被免了职,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李成梁的儿子,不与诸子碌碌,在拼爹的时代,这便是最大的本事,很快,就又袭了铁岭卫指挥。
随即,这位李二少又一路升职,最终成了蓟镇副总兵,成了戚少保的副职,这个职位,九成九的军卫一辈子甚至父子两辈子、爷孙三辈子,也爬不上去,而李二少,坐上这位置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四岁。
不过,他坐上蓟镇副总兵没几天,当时的阁老张居正挂掉了,接着,张四维上台,一连串的眼花缭乱,后来戚继光一直被弹劾,如今戚继光滚蛋,李成梁一想,儿子在这个位置上头,以前有戚继光罩着,可戚继光一走,这个位置未免就太耀眼了,私下就使了银子,让儿子调任。
兵部实权人士得了宁远伯爷的银子,说实话,那真是大喜过望,要知道,皇上已经暗示了几次了,可兵部也不敢得罪宁远伯爷,你贸贸然把宁远伯家的二少爷给免了,岂不是当众打宁远伯爷的脸面么!这时候得了宁远伯的暗示,自然是皆大欢喜,故此,又给了李如柏锦衣卫千户的头衔,蓟镇副总兵的位置就给免掉了。
所以说,若不是李成梁怕儿子太耀眼太招人恨,单赤霞走马上任蓟镇参将,还得受到李如柏的管制。
李如柏的蓟镇副总兵被免职了以后,宁远伯就说了,宋世勇在南直隶多方寻觅,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天方妙手吴家,就是磨制咱们军中千里镜的那个天方妙手吴家。
实际上李二少很想对他老子李成梁说,‘这恐怕不是给我寻一门好亲事,而是给宁远伯府寻了一门好亲事罢!’千里镜的重要性在军中不言而喻,最关键这玩意儿也很贵,一个就要几百两银子,他宁远伯豪奢富贵不假,可是,若想把千里镜普及到麾下,那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而在南京的宋世勇在给李成梁的信中就说,吴家当代家主是女子,方当妙龄,何不……娶为妻妾呢!
像是这等手段,千年以前就在使用,实际上,一直是有效果的,即便五百年后,也一直还在用,李成梁一想,这主意不错,娶到辽东来,那就是我李家的了。
故此,就有了李成梁命令儿子南下往苏州去求亲的事儿了,按说,这种事情,不至于让当事人亲自去操办,可李家一来是蛮子出身,第一代铁岭卫指挥叫李撒巴奴,数代下来,虽然早就成了不择不扣的大明人,可骨子里头那蛮气还是有的,二来,也有以势压人的意思在内,我宁远伯的儿子亲自登门求亲了,这个面子,你们吴家给是不给?
李如柏终究没敢于对抗自家老爹,乖乖地从葫芦岛出海,在海上走了很多天,最后,在宁波登陆,第一件事情,就是备下厚礼,亲自前往绍兴府拜见老师,青藤先生徐文长。
世人都认为青藤先生过的潦倒,可实际上,这厮属于超级文青病,病情已经深入骨髓无可救药了,别人厚礼上门求画,他能把银钱礼物给扔出门去,还破口大骂,吾焉能为汝等俗物作画。而有些别有用心的,揣摩了他的脾胃,就卑辞上门,先要夸他当年在胡宗宪幕中为剿灭倭寇做出的贡献,把个青藤先生奉承地飘飘欲仙,再奉承他到九边关外结交豪杰,总之,什么话肉麻什么话马屁,那就说什么话,最后再哭诉下,哎呀!晚生如今潦倒,真是丢了读书人的风骨……如此云云。
那么,徐文长总要好生安慰,然后慨然作画,说不准,最后还得封上二两银子给别人,好生劝说人家,汝回去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云云。
这样的人,他是不是病情无可救药了?不过,好在他还有名气,还有几个好学生,譬如浙江第一名媛闺秀颜清薇小姐,这一年三节,各色厚礼是不少的,才能纵容他青藤先生犯文青病。
李如柏登门拜见老师的时候,恰好,颜小姐也去拜见老师,她最近被老爹逼着天天往国丈家串门,那种味道,对于一个痴呆文妇来说,真有嗟来之食的侮辱感,凭甚要我每天登你郑乖官的门?
可是,这一次,颜射颜大璋不容许女儿胡闹了,甚至破天荒拉下脸来说,女儿,你难道就瞧着我们颜家败落?
颜清薇耐不住父亲,这才没事就往国丈家跑,可如今乖官不在家呆着,在颜小姐来看,那郑乖官就是闲得无聊到处闲逛,从才子堕落成了纨绔,当真是叫人扼腕,加之乖官遇刺,姨奶奶艾梅娘带着七仙女往苏州而去,那她颜清薇总不能还每天登门罢?登门找谁?找郑连城郑国丈么?
故此,她这才没了爹爹的唠叨,这一闲下来,顿时觉得一肚子的苦水,以前还有小倩述说,如今,却是连个述说的人都没有,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老师青藤先生,故此偷偷溜了出来,就跑到山阴找徐文长。
徐文长见到这个女弟子,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骗吃骗喝那么长时间,也没真的悉心教导,考问了她一番功课,当然,作为青藤先生,又是女弟子,自然不会去考问五经这些,都是些诗词歌赋上头的学问,颜小姐作为痴呆文妇,那还是很合格的,徐文长就极满意,觉得自己这女弟子收的也还是不坏的。
这时候李如柏登门拜见老师,徐文长多年未见这个学生,瞧他如今长的高大,也颇为欢喜,让他坐下后就指着颜清薇道:“这个,便是你师妹了。”
“师兄,万福。”颜清薇盈盈行礼,李如柏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还礼,“师妹,有礼了。”
总之,这是人家徐文长一门的盛事,本不关远在苏州的乖官什么事儿的,可坏就坏在,青藤先生突然觉得,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啊!
当时,他眼珠子一转,就放声高歌,唱了一首采薇,这是诗经上头的,颜清薇学过,李如柏也学过,听老师唱了一半,忍不住就跟着附和起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唱完这首采薇,徐文长黯然泪下,痴呆文妇一辈子最敬重的,怕就是眼前这位老师了,赶紧走到他身边替他抚背。
这采薇最后的意思是说:想起我离家的时候,杨柳依依随风飘飞。如今我在归乡的途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路途泥泞步履艰难,饥渴交加满身疲惫。我的心是多么凄凉悲伤,满心的伤痛又有谁能体会!
这首诗歌和他徐文长的身世背景,当真十分之贴切,他在北京被关了数年,几位好友一直替他奔走,后来大赦天下,他出了关,结识了俺答三娘子,三娘子敬重他,甚至对部下说,见到青藤先生便如见到吾父,又结识了宁远伯李成梁,李成梁钦佩他满腹才华,就郑重请他教导两个儿子。
可是,这些都不能掩盖他徐文长很是失败的一生,在大明,你天大的本事,哪怕你能把天戳出一个窟窿来,只要你没考上进士,那就不是正途子出身,任何一个进士及第的人,哪怕嘴上敬仰,可心里面未尝不说,不就是个连进士都没考上的穷酸么。
故此,徐文长悲从心来,他向来是以狂涎著称,视礼法如无物,顿时放声大哭,死了娘老子一般。
李如柏在徐文长跟前受学数年,自是知晓老师的脾气的,当下起身相劝,然后就说,父亲在北边也很挂念老师,不如,老师到北边散散心。
颜清薇听了这话,忍不住就使劲儿瞪了这位师兄一眼,这个时代,是一个礼法的时代,故此他的弟子们,事实上就有了一层比亲兄弟还亲的关系,哪怕徐文长本身是以狂涎出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李如柏被师妹一瞪眼,顿时干笑起来,他小时候记忆中老师便身子骨不太好,辽东虽然是他们李家的天下,可怎么说也都是苦寒之地,让老师再往那边跑,的确辛苦了。
好在,徐文长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随后就叫李如柏的字,李如柏字子贞,还是他给取的表字,“子贞啊!你如今要往苏州去,求娶天方妙手吴家,你可知道,这事儿,并不算容易……”
吴家虽然是马三宝公公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的,可百多年下来,落地生根,也是南直隶数得上号的大家族了,又有几位考中了举人,声势更旺,虽然吴家还没出过状元,可几个举人,在地方上来说,也算说得上话的了,何况吴家还是屈指可数的豪商之家,光是拿银子,也砸死人了。
李如柏私下撇嘴,心说谁知道吴家的那女人什么样子,难不成,还会比雪月儿更美么?
而徐文长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以后,话头一转,“不过,你是我徐渭的弟子……”他说到这话的时候,胸膛一挺,虽然不过一个文弱书生,顿时就有一股子睥睨之气。在这个时代,连郑国丈那等见过土蛮汗的都算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何况徐文长这等人,亲自在九边关外行走,结识了无数的部落首领,更是被一代女杰俺答三娘子奉为上宾,二百年未有敌手宁远伯亲自延请为两个最重视的儿子的老师,说是国之大才,绝不是夸张。
“我卖一卖这张老脸,在南直隶,还是有那么点儿分量的。”徐文长说到这儿,就转首对颜清薇道:“清薇,你是女子,有些话,你师兄到了苏州和那吴家不好说,你却无妨的,就难为你一次,随你师兄一同去苏州,帮衬他一帮衬。”
颜清薇听了这话,顿时为难,怎么说她也是浙江第一名媛闺秀,虽然说和李如柏是师兄妹,但结伴去苏州,未免也有些不妥,可是,老师又是她最敬重的人物,她想了想,终究一咬贝齿,就对李如柏盈盈一礼,道:“师兄,清薇就要多蒙你费心了。”李如柏赶紧还礼,可实际上,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