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问世后,很是轰动一时,在这之前,绝没有任何一个商贾能做主角并且得到冰清玉洁的海神委身的同类书,当时无数读书人也曾破口大骂,泥马,凭啥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居然得到海神青睐,人财两得,而我等读书人,却只能在夫子祭奠上抢点冷猪肉吃……后来这本书被改为话本,从此被说书先生们传遍了天下,这位秀才公总结的意思,其实颇为酸溜溜,有讽刺的意思:你郑国蕃若不是有海外番邦公主,你就是个满身铜臭的纨绔国舅罢了。
这个意思,绝大多数人都能体会出来的,故此纷纷点头,虽说辽阳海神传和乖官的事儿实在风马牛不相及,可架不住人嘴两块皮的去说,这么传来传去,没一忽儿,整个街上人都认为,这郑国舅的运道,当真是国朝第一,若没有这些海外番邦的公主,郑国舅亦不过普通的国舅罢了。
如今关于这位国舅爷的传说很多,说实话,苏州人对这位国舅爷颇有些又爱又恨的感觉,今儿看了拙政园门口这一出'诸公主跪拜郑国舅',恐怕又得有无数人睡不着了。
夹在人群中的京畿都漕运司粮房科主事马沙基眼神中都冒火,憋着一肚子气,匆匆回到了督粮道衙门,在督粮道衙门官署,有一堆儿的青袍绿袍官儿,各自坐在位置上头,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闷头喝茶,瞧见马沙基回来的,大多数人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不过最下首几个绿袍官儿略略抬了抬屁股问候了一声。
马沙基就把方才所见说了一遍,这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头,一时间,大堂内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这时候,下人送上一盏热茶给马大人,马沙基接过,吮了一口便放在了身边茶几上,大声道:“诸位大人,这可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这关系着大家的进项,没银子,升官发财便是一句空话,诸位家中娇妻美妾谁养之?总之,他郑国蕃一天在江南,这江南一天就不得安稳……”
他说的可谓赤裸裸,大家都是靠漕粮吃饭的,如今漕粮都快消失了,到时候靠什么吃饭?说不准,连头上的官帽子都要没了,所谓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了,若做不了官发不了财,这多年的寒窗苦读岂不是成了笑话?
砰一声响,一个青袍官儿一巴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头,愤愤然大声道:“这郑国舅分明是挟番邦以自重,若不是顾忌那九州宣慰司,我早就窜掇着让那些市井百姓冲击他的住宅,到时候,即便死了也没甚大不了,苏州府百姓哪一年不闹事,哪一年不死个把官儿……”
“崔枕斐,马后炮不要放。”他旁边的青袍官白了他一眼,“那宁远伯李成梁,不也挟鞑子自重么,这种事情,大家都在做,有什么好挂在嘴上说的,在座诸位不也是挟粮道以自重的么!”
“张子洛,卧槽泥马……”那崔枕斐腾一下站了起来,面红耳赤指着对方大骂,“你到底是哪一头的?莫非你是那郑国蕃的卧底……”
“本官就事论事,再则说了……”那张子洛低头拿茶盖轻轻拨了两下茶盏内的茶末,缓缓抬头,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失落,就说道:“我这督粮道的官儿,即使想去投靠那郑国舅,恐怕人家第一件是便是拿我开刀问斩,说不住,还得往我头上扣几个贪墨多少多少粮食的罪名来安定人心,我张子洛看起来像是那么傻的么?”
“你……”崔枕斐摒指指着他,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眼下火烧眉毛,粮价天天跌,你们一个个泥菩萨一般,只晓得坐在这儿喝茶……”坐在上首的布政司参政栾子夏(注:其实我叫虾子乱,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伸手往下压了压,实在有些头疼,这济济一堂,看似威风,下面的有布政司衙门的官员,有督粮道的官员,有兵备道的官员,有都察院的官员,可是,大多数人居然只是摆设,屁大点的用处都没有,关键时候,还会如刚才这般互相端着官指指着对方大骂,真是叫人头疼。
“大人,下官倒是有个主意。”马沙基站起来拱了拱手。
栾子夏坐在上首哦了一声,顿时把胳膊撑在面前的条案上头,屁股也微微抬了半截起来,“马主事据说是那漕帮帮主的好友,有多年基层经验,想必定然是有好主意的,快快说来,本官洗耳恭听。”他做出这番姿态,满堂的官员也全部正了正神色,摆出了官老爷的坐姿来。
马沙基内心哼了一声,这里这么多官员,却是同床异梦,宛如一盘散沙,自己刚从南京过来,甚至还很被这些家伙排挤,若不然,打探消息这等事情居然要让我堂堂都漕运司粮房科主事来做,太也折辱人了,不就是看我并非正经科道出身,处处排挤我么。
可是他也晓得,如今大家一损俱损,却是容不得内斗,当下正色道:“大人,如今咱们大明朝虽然还没和小吕宋开战,可民间对当初小吕宋杀戮我大明五万户商户的事情却是记忆犹新,都喊着要对小吕宋发兵……”他说了一通,上头栾子夏忍不住皱眉打断了他,略带着呵斥的口吻道:“马主事,说正题。”
栾子夏是布政司参政,参政一般还挂侍郎衔头,那不折不扣是着绯袍的高官了,甭说马沙基不是正经科道出身的官儿,即便是正牌子进士出身,一辈子下来能熬到这个位置的官员也不多,故此,他对马沙基说话偶尔一两句好听还可能,但想对等谈话,却绝无可能的。
“是。”马沙基不得不躬身弯腰施礼,这才直起腰杆来,大声道:“既然那郑国蕃可以说粮商风刑君勾连小吕宋,那,咱们为何不能说他郑国蕃也勾连小吕宋呢?”
此话一出,满堂的官员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嘶嘶声不觉,一个个都觉得牙花子酸冷酸冷的。
上首栾子夏斜斜坐在椅子上头,胳膊肘撑着跟前的条案,缓缓拿手捏着下巴上的胡须,良久,就缓缓道:“这个主意,倒也有些可行,不过,谁来指责郑国舅呢?”
你要说别人勾连小吕宋,总得弄的声势浩大,不说天下皆知,总得整个苏州府皆知罢!这样才能哄抬起民怨来,若是一两个人指责,谁搭理你,若是官儿小了,或许连对方的面也见不着。
“不需任何人。”马沙基自信道:“只需写上一篇那郑国舅勾连小吕宋的剿文,其中真真假假,只要人看着心生怀疑即可,然后都察院的刻印坊连夜刻印,印上几千上万份,连夜满城一撒,下官保管明日苏州府大乱。”
这个主意可真是歹毒了,满堂官员顿时侧目,有些听了忍不住私底下嘀咕,看来日后可不能得罪这马主事,还是要笑脸相对才好,这厮,心思如蛇蝎啊!
上首栾子夏一伸手在跟前条案上狠狠一拍,茶盏跳得老高,茶水泼了一条案的,他却浑没注意,满脸的喜色,“苏璜笃,这事儿交给你去办。”
一个青袍官员站了起来,他是都察院都事厅的都办,手下管着印房、架阁库、六部注销等事宜,相当于后世的宣传部长,虽然并非位高权重,可正管着邸报,印刷、资料注销等事儿,等闲官儿绝不敢招惹,若不然,给你的经历上头改上一两个字,或许一辈子就完了,故此遭人恨得紧,根据他的名字就暗中给起了个绰号,毒黄书。
苏璜笃细眯着眼睛,“参政大人,这一天之内,怕是办不妥啊!下官手头上不过三间印坊,要做到苏州府满城皆知……”他就摇了摇头。
“本官拨你三千两现银子,再给你三百卫所兵。”栾子夏腾一下站了起来,“不管你使什么法子,高薪也好,硬逼也罢,两天,两天之内,必须给我印出来。”说着又对马沙基道:“马主事,一事不烦二主,这剿文,便请你代劳了。”
“下官领命。”马沙基和苏璜笃齐齐拱手。
栾子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旁边下人赶紧给他换了一盏茶来,他缓缓捧在手上,心中寻思,这一招棋下出去,却不知道能起多大的作用啊!哎!张督公那边杳无音信,这真是头疼的紧……在拙政园的乖官自然不晓得这些事情,他正在试探那位女司记,“不知道司记姐姐,从慈圣皇太后处来,有什么懿旨么?”
那女司记正尝着贝荷瑞弄的维也纳咖啡,觉得好喝得紧,先甜香,后苦,最后便是沉淀下来的砂糖味道,颇有人生滋味,当下佩服这位国舅爷,到底是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大才子,连一杯喝的也能弄出如此味道来,听到乖官一问,先是一愣,接着,就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掩嘴轻笑起来。
“妾可不是李太后身边的人,妾是陈太后族人……”
第274章 哎呀!奴失手砸着大官人了
听得女司记如此一说,乖官顿时愕然,不是慈圣皇太后身边的人?是仁圣皇太后身边的?这……是什么意思?
瞧他那愕然的表情,女司记姐姐咯咯笑了几声,这才道:“好罢!瞧见大都督叫了好几声姐姐的份上,妾……奴就直说了罢!”
华夏数千年历史,有两个皇太后的事儿,自古而今,两个巴掌就能数得清,慈圣皇太后李氏地位本来很卑微,只是普通的宫女,偶然的机会被当时还是裕王的隆庆帝圈圈叉叉了那么一次,就怀孕生下了朱翊钧,也就是万历帝了,可即便母凭子贵,实际上在隆庆年的时候,陈皇后抱着朱翊钧吃饭,这位李贵妃只能在旁边站着。
李贵妃心机颇重,常常捐款修缮佛寺,当时冯保和张居正出于政治需要,就谄媚李贵妃,要知道陈皇后无出,而李贵妃可是生得有两个皇子。这么一来李贵妃慢慢的名声就起来了,后来就有和尚们传说,说李贵妃是九莲菩萨转世,这本就是上位者搞的老套路了,明眼人都清楚得很,可老套路往往是管用的套路,这么一牵强附会,李贵妃也不辟谣,俨然就以九莲菩萨转世自居,渐渐就养出了声望来,等隆庆皇帝大行,司礼监和内阁在冯保和张居正的捣鼓下,就尊陈皇后为慈圣皇太后,住慈庆宫,李贵妃为仁圣皇太后,住慈宁宫。
慈庆宫是明朝太子居停,但,隆庆死了,万历登极了,自然得住到乾清宫去,这时候张居正和冯保又谄媚李太后,说万岁年幼需要照顾,慈圣皇太后李氏就堂而皇之住进了乾清宫,而陈太后身子一直不好,根本无力阻止。
在死了老公以后,李太后终于如愿以偿,执掌后宫,她的家人也被封爵。这也是历史上后来李太后力挺万历的长子朱常洛,也就是后来的光宗生母王恭妃的缘故所在,王恭妃也是被万历偶尔一次圈圈叉叉生下来的,可谓同病相怜。
可是,世上又会有哪个正妻甘心让小三爬到自己的头上去呢?陈太后虽然身子骨不好,可这不代表她就不问事了,故此她抬举了郑氏为德妃,说白了就是要去恶心李太后,你不是生了儿子成了贵妃的么,我也给你找个生了儿子成贵妃的媳妇。
当然,贵妃是诸妃之首,也不是说抬举就能抬举上去的,但册立郑氏为德妃,可说就是陈太后的第一步棋了,路,总是要一步一步走的。
世人总觉得,亲生母子就应该感情深厚,五百年后不也常常出一些被抛弃的弃儿想方设法都要找到生身父母的狗血剧么,可说实话,人往往有个毛病,喜新厌旧、喜空谈厌实干、喜远方的美景而不注意身边的景物,这就导致了人常常把新闻当成天经地义,须知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绝不具备普遍意义,找生身父母的是很多,可更多的却宁愿跟养父母一辈子,只是这样未免太平淡,没什么值得可瞧的。
万历是陈太后养大的,等他做皇帝时候,已经懂事了,对于生母李太后,他最多的印象就是严厉地逼迫他读书,尊敬老师,动不动就威胁说要去太庙哭诉,说自己生的儿子不够格当一个好皇帝。他受了种种委屈,或许只有在面对陈太后的时候,才敢哭出来,陈太后身子弱,脾性也有些弱,往往要抱着他哭一场。
对于生母,万历的印象已经很深刻了,趋炎附势,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女人,关键是,还虚伪,动不动便要说,皇儿,你读书是为了天下人读的,皇儿,礼敬先生,是为了天下臣民而礼敬的……换了谁,从孩童到青春期,在这样的母亲压迫下,不变态才怪了。
直到他朱翊钧碰上了郑若彤,那个敢哭敢笑,敢当面叫他朱翊钧的女孩……而万历事实上,一辈子都在跟他老娘唱对台戏,包括立储,他毫不客气就说,长子是'都人(宫女)所出,身份太贱',难道他不知道他自己也是'都人所出'?他清楚得很,只是故意要跟他老娘唱反调,你整天装模作样,尊师重道,天地君臣纲常,纲常就是,老娘你自己就是都人,有什么好装的。
历史上的李太后的确被万历气得大骂,别忘记了你也是都人所出。可是,这一句话,不正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么,你李太后也是都人,什么九莲菩萨,什么母仪天下,什么德姓贵睿,你再去太庙哭诉一万次,也掩盖不了,你是都人出身。
而这位陈太后身边的女官下了江南,其实,是来给郑国蕃撑腰的,要知道,陈太后一天不死,这个仁圣皇太后的尊号就一直管用。
“姐姐是说……李太后垂涎小弟我的银子,故此让张鲸仔细敲打敲打我?”乖官听了一番宫闱秘闻,目瞪口呆,真有不可置信的感觉,“而姐姐您,是得了陈太后的吩咐,到江南给小弟来撑腰子的?小弟这么理解,没错罢?”
“什么撑腰子不撑腰子的,说的恁难听。”陈惜微故作微嗔,“奴只是太后的侄女,到南京游玩罢了,正好结识了诸位公主,一来二去,结为姐妹……话说,如今朝廷有传言,说要让诸位公主住到北京去……”
乖官听了这句话,顿时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开什么玩笑,诸位公主到了北京,那不就成人质了,虽然说,朝廷真用这些公主威胁归顺了他郑国蕃的扶桑诸侯,肯定不管用,可是,毕竟会离心离德,到时候像是毛利辉元这些扶桑诸侯们便会想,这白宫殿下似乎自己地位也不稳,这么一来,肯定会给他郑国蕃添麻烦。
“大都督身边的公主们都是些聪慧的女子啊!”陈惜微这时候忍不住轻微叹了口气,“尤其是那位市公主和福公主,真有七窍玲珑心一般,举一而反三,整日在奴身边,倒是把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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