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初来咋到,她就发现这位国舅爷似乎不太好打交道,忍不住就头疼。
“这狗官,不给我们活路,还说的恁好听。”那扫帚眉汉子犹自不解气,喋喋不休骂道,旁边白脸鹰钩鼻的汉子忍不住一皱眉,“那简,闭嘴。”
白脸鹰钩鼻的汉子叫李南,扫帚眉的叫那简,当初都是二祖殷继南收留在身边的,对殷素素可算是看着长大的,忠心耿耿,那简性子粗豪,孔武有力,李南则凡事爱用脑子,两人可谓焦不离孟,在教主身边多年,也算得是护法的身份。
“大哥,这些狗官,还不让咱说说么!”那简忍不住抱怨,李南看了一眼犹自沉思的殷素素,就压低了嗓子道:“这些事,自有小祖奶奶拿主意,你多个什么嘴?何况如今教主正在和佛正老爷争权,若跟官府斗垮了,拿什么去争?”
说着,就恨恨低骂道:“猪脑子。”
罗教有数支传承,李南所说的佛正老爷,便是罗教祖师的嫡子罗佛正,如今正在北直隶,甚至还是官身,正经八百的北直隶漕军参将,在北方,信奉罗教的颇多官绅,而罗祖师的女儿罗佛广,有称圣母者,这兄妹二人,在北方把罗教经营的好生兴旺。
而且这佛正老爷会经营,入教的,缴纳六分银子,就教一乘经义,称为小乘。
缴纳一钱二分银子的,就传授二乘经义,称为上乘。
缴纳一两银子的,就传授三乘经义,称为大乘。
事实上,罗家在北方靠着这个手段敛财,一直延续了大约七代人,后来因为南方罗教事败,被牵连,这才泯然,像是《巍巍不动泰山深根结果经》《破邪显证钥匙经》等罗教五部六册经文,全是罗佛正所编撰,万历年间出版过数次,至于南方罗教,大多都是水夫等下层人士,论起来人多势众,可比起银子,跟北方罗教正脉差远了。
嘉靖年的时候,世宗皇帝颁布过一条律法,每条漕船准许携带货物二成,自由在沿途贩卖,并允许漕船沿途招揽货源,代客运输酒、布、竹木等大宗货物,往来贸易。
从这条律令一出,罗教贫富顿时两极分化,有钱的包揽买卖,渐成巨富,子弟读书识字,慢慢就爬进权贵阶层,没钱的,却只好靠水吃水,依然赚那一年十两银子的辛苦钱。
这殷继南自称二祖,可权势毕竟只在江南,他一辈子都想一统江湖,可北直隶那边对他不买账的人大有人在,虽然说大家都靠漕运吃饭,可南北区别不小,北方罗教教徒大多是坐地虎,靠买卖吃饭,而南方以漕丁居多,靠水吃饭,就像是武侠小说里面说丐帮的净衣、污衣两派一般,实在是水火不同炉。
故此,这殷素素如今当真有些惨淡经营的味道,乖官办东印度公司,对北直隶那边冲击不大,人家该做买卖的还做买卖,可对南直隶来讲,当真冲击巨大,尤其是,他又抢了人家在太仓诸沙岛的青楼买卖,那可是会下金蛋的鹅,虽然说他也是花真金白银买的。
这殷素素寻思来寻思去,都觉得眼前这一遭必须得熬过去,当下也便不多想,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她好洗澡休息。
所谓穷庙富方丈,漕帮紧巴巴的,不代表她这个江南罗教的小祖奶奶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看小祖奶奶洗澡,两人识趣,跑出船舱,里头自有漕帮漕丁人家出来的女儿做丫鬟服侍,两人在外面吹着风,那简忍不住就道:“小祖奶奶如今是愈发有教主老爷的气势了,一举一动都有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咱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还拖着两条鼻涕……”
“闭嘴。”李南恨恨,“你要再管不住你这张臭嘴,迟早有一天,连我都被你拖累了。”
那简有些不服气,喃喃道:“咱又没说错……”李南干脆转头不再理会他。
第二曰,殷素素梳妆打扮停当,穿一身雪白儒衫,用绸缎把长发束在脑后,真有翩翩之姿,又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当真如花般娇艳,轻身只带着李南、那简二人,就往拙政园叩见大都督。
到了拙政园门口一通报,依然还是王启年出来,沉着脸就带着他们进了拙政园,到了里头,走了半柱香时间,在一处园子门口站定,就把李南和那简拦了下来,“少帮主,请罢!”
那简忍不住要说话,被李南紧紧扯住,周围全是锦衣卫,这时候胡乱说话,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而殷素素则微微一笑,拱手谢过,就往里面走去。
到了里面,只见不远处一座庞大的亭台,有帷幔围着,四周俱都是一些身背火铳的妙龄少女,她顺着青石阶行去,走了十数步,便觉得脚下微微发热,骇然是地下烧着火龙,这偌大地方,做如此工程,这时候,她才感觉到那未见面的大都督的权势来。
顺着石阶走过围廊,到了一座凉亭跟前,那凉亭也用帷幔围着,外头站着数个少女,其中一个头上梳着发髻,罩着金丝罩,用两根发簪定住,虽然梳着这等妇人模样的头花,可脸上分明还带这一丝婴儿般的红润肥腻,看见她后,捂着脑袋一路小跑过来,说话却老气横秋,“你就是那个求见我家殿下的?随我来罢!”
第292章 监守自盗丈母娘
把殷素素领到暖阁门口,菅谷梨沙上下看了她两眼,脸上露出一丝谨慎,对旁边不远站着的真白杏示意过来给她搜身,殷素素眼瞳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恼怒,却脸上带笑,当即张开双臂,轻裘缓袍,真真有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两个早合少女队过来上下给她搜了搜,转首对菅谷梨沙点了点头。
不怪梨沙谨慎,乖官如今位高权重,何况之前还发生过刺杀事件,等刘菊人从南京护送着诸位公主到了苏州,忍不住就劝谏乖官,说殿下啊,您身边是不是立起个规矩来,若不然,我们下面人很为难啊!他这一说,附和的人就多了,要知道,如今乖官手下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全部身系乖官一人身上,这也是他年纪实在太小,如今不过十四岁,若不然,早无数人劝谏他要和诸位公主行周公之礼,虽然说,殿下的正室夫人目前还很难说,估摸着就得大皇帝陛下(万历)来决断,可早日诞下继承人,却极为关键,别的不说,这九州宣慰司使的位置就是世袭的,那肯定是殿下和誾千代公主生的公子来坐这个位置。
总之,身居上位,并非能随心所欲,当初乖官在扶桑冒险刺杀羽柴秀吉,不也是敲晕了钟离钟副总兵,这才得以出去行专诸、要离之事。
故此,如今乖官身边也是一堆人,再想贸贸然带着若依若常两个表妹出去逛街,却是不大可能了,正是一得一失,一饮一啄。
搜完身,菅谷梨沙这才让殷素素跟在身后,就领她进了暖阁,殷素素进去以后,忍不住脸上一红,心中就唾骂那郑国舅荒诞无耻,这时候似乎就明白了昨儿那锦衣卫说好生装扮的缘故,忍不住,便紧了紧衣袖,心中打定主意,若那郑国舅想行海陵王(完颜亮,历史上出名的淫荡皇帝,专门喜欢把大臣家的妻女召唤进宫淫乐,史书说他每幸妇人,必使奏乐,撤掉帏帐,并让妃嫔列坐围观)之事,自己是断然不肯,心中便庆幸,鞋底藏着刀片……暖阁内温暖如春,扶桑诸公主各有其事,像是毛利兰,如今也明白了,自己怕是一辈子也离开不了这儿,有时候看汉书,读到'一入侯门深似海',忍不住就有感触,觉得自己这辈子怕也见不到工藤新一了,那个陪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腼腆的近侍武士,如今也不知道怎样!
其实,这道理浅显得很,只是,她以前仗着自己得父亲宠爱,总觉得自己是西国的公主,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纵然也能读唐诗宋词,哪里能咀嚼得出里头的味道,她可是号称西国的蔷薇,明季,蔷薇都是野生的,作为公主,这个绰号的含义当真很不好,不像誾千代,筑前的白梅,听着就雅致,连那些南蛮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美人儿。
这种生活过了半年,神仙也要磨掉脾气了,毛利兰反省,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也就是一个人质,身份再尊贵,还是人质。
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她才明白,可其余的公主们,大抵从小就明白,像是德川龟,很小的时候便明白,等自己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便会嫁给一个父亲需要拉拢的城主或者豪族之流,运气好,能生育子女,运气不好,刚嫁过去还没来得及生,或许翁婿之间就刀兵相见了,自己的丈夫若是被父亲抓住,估计会被砍头,然后自己再次嫁另外一个……类似的事情不断上演,这就是武家女儿的命运。
所以对目前的生活,德川龟很是满意,有什么不好?大殿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或许大殿看不上自己,不会要自己的身体,可这并不妨碍她在不远处欣赏着大殿的俊美,每当她看着大殿摇着折扇满脸轻笑的样子,就觉得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兰姬那样的,龟姬嘴上不说,有时候心里也说,傻瓜,有什么好惦记的,你的惦念,就是人家的催命符,或许,那个下层武士叫工藤新一的早就被毛利殿下杀了罢!说不定尸骨都在濑户内海海底泡着……她把自己换在毛利兰的位置,觉得自己若是那样,父亲德川家康肯定会暗中让人杀了那个近侍武士。
总之,这些人都是各怀心思,但是表面上,还是其乐融融的,像是这时候,德川龟正在拽着毛利兰一起练习书法,毛利兰一边哀叹自己如今怕是连剑也拿不动了,一边却也被她拽着跟去,她只是傲娇,却也不傻,诸位公主中,也就是龟姬和龙子和自己还算得上朋友,至于织田三姐妹,人家受那位殿下恩宠的很,甚至爱屋及乌,连市公主也常常和殿下说说笑笑,就连和市公主交好的宇喜多家的福公主,虽然年纪都三十岁了,足可做那位殿下的母亲了都,却也常常盛装打扮……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扶桑诸公主之间的派系,隐隐然就分的很清楚。
这时候的乖官,正卧坐于地,斜斜倚在扶几上面,身下是波斯羊毛地毯,身前放着一张黄花梨的矮炕桌,上头摆着一副围棋,他正愁眉苦脸,捻着白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对面的大明女司记官陈惜微,却穿着一身的唐样装束,脸上带着笑,眼睛细细眯起如月牙儿一般,“凤璋,我都等了半柱香时候了,快一点啊!”
乖官那个抓耳挠腮啊!忍不住就腆着脸儿道:“这个,惜微姐姐,我能不能让阿市代我一局?”
这个时代,十之五六的扶桑诸侯和武士都是围棋爱好者,织田信长、羽柴秀吉、德川家康三人棋力都很是不弱,当时扶桑无敌的本因坊算砂就先后收这三个天下人的俸禄作为藩士,织田市和这位初代本因坊学过棋,也是名师熏陶过的,棋力还真是不弱。
而陈惜微作为女官,因为陈太后身子弱,从来深居禁宫,又爱好围棋,陈惜微是专门寻名师学过的,南直隶八绝中阎子明正儿八经的女弟子,故此,正好能下个旗鼓相当,这也是两人关系好的缘故。
“我家殿下文采如苏坡仙,这棋么,自然就弱了些,不足为奇。”阿市笑着打圆场,苏东坡也是历史上著名的烂棋,这话算是半恭维半解围,她一身华丽的唐样十二单,秀发如云,一直披散到波斯地毯上,地毯上羊毛雪白,更是衬着黑亮的秀发,真有惊心夺魄之感。
陈惜微忍不住撇嘴,“我家我家的,你们倒是亲近,怎么?想两个打一个?”结果阿市掩唇低笑,竟是来了个默认,陈惜微先是一怔,接着,就笑着扑过去,“好哇!你这监守自盗的丈母娘(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明季称丈母娘,有调笑的味道),好生没羞……”两个熟美妇人便笑着打闹在一起。
乖官脸上挂不住,女人一旦放得开,在这样的交际场合绝对是无敌手的,大明就有个极为有名的故事,说杨荣、杨士奇、杨溥这三阳开泰的阁老联袂狎妓,当时有个名妓齐雅秀,架子很大,三位阁老点了她,她也敢姗姗来迟,等进了场子,三位阁老看见美人儿姗姗来迟,就说,来之何迟也?
结果齐雅秀笑着说,奴奴方才看书,一时入迷,怠慢诸位阁老了。
三位阁老好奇,就问看的什么书?齐雅秀说,“烈女传。”这话一说,三位阁老自然大笑,就笑说:“母狗,无礼。”
齐雅秀不紧不慢,“奴奴是母狗,诸位老大人,不就是公猴(侯)么!”
这个故事在明季极为有名,脍炙人口,可为交际花的典范,后世五百年,那些交际花顿时就要黯然失色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女人一旦脸皮厚起来,男子要瞠乎其后的。
故此,乖官自然脸上挂不住,又红又白的,别说两世为人,三世为人也架不住,讪讪然就把手上棋子放了下来。
这时候,菅谷梨沙到了近前,脆着声音大声道:“殿下,人带来啦!”乖官宛如捞着救命稻草,赶紧招手,“梨沙,快把人领来。”菅谷梨沙转身就把殷素素从门外领了进来。
“民女殷素素,拜见大都督。”殷素素一身男子装束,学读书人那般,一个长揖到地,洒洒然丰姿绰约,乖官干咳了一声,正要拿出些大都督的架势来,一听这名字?当即脸上一滞,殷素素?这名字还真是……“你爹叫殷天正?”乖官如今经日被人捧着,说话也不那么婉转了,忍不住就问了一个很唐突的问题,听在殷素素耳中,就很是不客气,不过,第一次见着这位郑国舅,却当真没想到,原来是如此一个俊美的少年,原本以为传说之言不可信的。
“民女的爹爹殷继南,不过江湖人物,并无表字。”殷素素拱手又是一礼。
乖官嘿了一声,本来坐直的身体就又斜斜倚在扶几上,“贵教主手段了得啊!独自在江南撑起偌大的局面,怎么?他为何不亲自前来?”
殷素素心里头打了一个突,这话,却是不太好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瞳咕噜噜转了两圈,看着上首织田市和陈惜微,突然就道:“大都督两位夫人真真倾城倾国之姿,小女子备了些薄礼,还往大都督笑纳。”
仰天打了个哈欠,乖官心说这漕帮能有什么礼物,未免有些懒洋洋,何况,这个叫殷素素的女子,很是狡猾,顾左右而言他,他也很是不喜,不过,有时候一些官样文章总是要做的,不管怎么说,人家把布政司参政栾子夏派去扬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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