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有事从来不瞒俺,我们小时候睡一张床长大的,你骗人。”大头愤愤,觉得这个穿着翠色蜀锦撒花裙的女孩子是个撒谎精,“再说,你家小姐那么老,比少爷大多了。”
小倩被大头这句话气得差点儿跳脚,锁骨两侧崩起两根美人筋来,“你懂什么,女大三抱金砖,没听说过么。”
大头呸了一声,“俺没听过这么别扭的话。”心里面对年纪大的女人极为不爽,画扇姐姐不就是欺负少爷年纪小跟人私通么,哼!年纪大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俺只听过猪羊满圈,妻妾成群。”
哎哟喂!小祖宗。
小倩被大头大着嗓们嚷嚷的话吓了一跳,赶紧一巴掌捂住他的嘴巴,还妻妾成群,给小姐听见了,非翻脸不可。
“好好好,姐姐我说错话了,咱们去端来晚饭吃饭,行罢!”小倩觉得跟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实在没法沟通讲理,大头哼了一声,“脸上笑眯眯,不是好东西。”说着转头就走,这话又把小倩给气着了,俏脸涨得通红,差一点儿委屈得掉眼泪。
“这是我家少爷说的。”大头甩过来一句话,把小倩扔下,到底舱厨房去了,船上的马厨子见了他,笑眯眯招呼他,因为得了颜老管家吩咐,郑家的一切吃食都用最好的,所以每次大头来,他都要把精心烹制的菜肴捧出来,事实上,整只船上都隐隐约约的知道点儿自家老爷有意思招那位长得仙人下凡一般的小官人为婿的事情。
“你家小姐也跟我家少爷一起吃饭。”大头只说了一句,马厨子顿时心神一凝,赶紧挥手叫了三个仆从,让他们用大托盘装上菜肴跟着大头,大头又问了一句俺爹可来过么,马厨子笑着说单小官放心,你爹赤霞老爷刚刚还在我这儿熬了些参汤,我马厨子精心侍弄了几味清淡又滋补的汤菜,那是特地给你家郑老员外准备的。
海上食物单调,但颜家富甲一方,尤其这一趟跑船老爷小姐都在船上,自然不在乎那点钱,舱底连猪也养得有几头,至于菜蔬,因宁波天津两地也不是那种往来成年累月的,自然也有大量的准备,所以马厨子材料丰富,能做出好吃的。
这些天来,颜家的水手们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郑家,单赤霞是戚少保帐下亲兵更是被捅出来,真是人人敬畏,都称赤霞老爷,单赤霞心知肚明,估计又是自家少爷故意泄露出去的,有立威之意,毕竟一家子人在别人船上,虽然晓得颜家是商人,但世事无绝对,做点手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万一有点儿什么,那百来号水手也晓得畏惧。
所以,单赤霞不但不分辩,还借口给自家老爷弄点飞禽熬汤,在甲板上拿村正连削九只海燕,把一众水手看得目眩神迷,真是惊为天人,恨不得立时就拜在这位赤霞先生门下学了这门一剑落九燕的本事,想必那时候天下大可去得,只可惜,人家赤霞老爷不可能随随便便收徒弟,浙江兵剑法第一,果然不是吹嘘啊!这些水手都觉得与有荣焉!
第039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单思南领着颜家的仆人把饭菜端到乖官船舱内,小倩鼓着嘴站在一角,看见单思南进来,转过头去不看他,看来真是被那句'脸上笑眯眯不是好东西'给气着了。
矮几不甚大,马厨子准备的八素两荤挤了堆起来才放下,三个颜氏的仆人小心翼翼退下,就待在门外伺候着,乖官练剑熏熏然出了一身汗,这时候正是好胃口,伸手招了招单思南,“大头,坐我旁边来。”他说着挪了挪屁股,这样就变成了他坐在最里面,大头和颜家小姐面对面。
大头果然就像是小倩说的那般,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少爷一喊,他就真一屁股坐过去了,把旁边站着的小倩看得是无话可说,对面坐着的颜清薇也是一怔。她可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虽然她和小倩也情同姐妹一般,但,主仆就是主仆,怎么能同一张桌子吃饭呢!若被别人看去,却是大大失礼。
颜清薇此女在大明朝也算得上首屈一指,很多思想不与当时同,隐约有后世女性思想解放的一些理念,但由于传统儒家文化熏陶,又有很多局限于当时眼光,如此一来,说实话用后世眼光来看未免有点儿不伦不类。这就好有一比,梳着两条油光水滑大辫子的村姑看起来有一股子质朴之美,大都市涂唇擦粉的女性有时尚之美,小城镇的姑娘偏要学大都市女性涂唇擦粉,偏偏因为物质所限,不能拥有兰黛的眼睫毛膏,没有雅诗兰蔻的护肤霜,没有迪奥的唇膏,没有香奈儿的五号香水,没有SK-II的面膜……这么一来,两头不伦不类,在大都市男性眼中未免有落伍之嫌,在农村男性眼中怕也有不正经的嫌疑。
而乖官的眼光无疑就是超脱时代五百年的,因此看颜清薇就有些怪异,他看小倩颇有质朴之美,看颜清薇,总觉得有点别扭,虽然明知道或许人家也不是故意这样,或许是因为被浙江无数文人士子们捧出来的脾气,可他的确隐约觉得颜清薇带给自己的别别扭扭的奇怪感觉。
抿着唇想了半天,他突然想一拍桌子,知道了,这位姐姐有点儿装十三,你要么学小甜甜那样洒脱,别人威胁说放她的果照到网络上,她二话不说先自己把自己果照放出去,要么你干脆就是大明朝典型的闺秀。
可颜小姐身上带着点儿现代女性的味道,但又不完全,给乖官的感觉就像是刚进城的乡下小保姆,见了花花世界,也学着打扮起来,所谓'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这感觉就怪透了。
看他突然那么一挥手像是拍大腿一样,颜清薇眼光怪异看着他,察觉到这位姐姐的眼光,乖官就笑了起来,“突然就想起来一个典故,一会儿吃完了赶紧写下来……大头,快快盛饭来。”
他这具皮囊指派大头已经成为习惯,倒不是真的就把大头当奴才使唤,不过是习惯,就好像被父母宠坏的孩子往餐桌旁一坐从小到大也没知道伸个手帮父母端个菜。不过,这个度在大明朝刚刚好,恰是潇洒不羁名士风范,如果他整天跟大头勾肩搭背连盛饭也要帮大头装一碗,那才是真的糟糕,不是不羁而是狂涎了,正所谓,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
乖官吃饭绝不是食不言的代表,而是食必言的表率,一边吃一边碎碎叨叨说话,颜清薇本来准备保持大家闺秀风范的,结果,没把持住,被乖官拖下水了。
两人对文学创作进行了友好会晤,双方轻松交谈,船舱内始终洋溢着轻松和谐的气氛。颜清薇对郑国蕃的诗词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郑国蕃秉持大国外交,投桃报李,夸奖颜清薇也是诗词界一朵奇葩……
好罢!这似乎有些搞怪,实际上,乖官对颜小姐的诗词实在是不屑一顾,心说感情浙江文人士子追捧的名门闺秀原来就这样啊!
说起来,颜清薇水平也不至于差到叫人瞧不起,但相对于浙江第一名媛闺秀的名头,诗词实在一般般,尤其乖官这种深蕴后世文学青年路数的人,就觉得颜小姐写的叫一个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就好比一个人靠墙抽烟,七个字,结果颜小姐写出七百个字的文青版本,两百个字描写墙,两百个字描写烟,再两百个字描写心情,最后一百字总结:啊!青烟在修长双指间缭绕,倦怠随着青烟而去。
真真是……乖官觉得自己的耳朵受到了折磨,心灵受到了创伤。
卧槽泥马,这就是所谓青藤先生的弟子的水平?怪不得明人自己也说,当代无文字闾巷有真诗。
他这番抱怨其实颇偏颇,颜清薇不过跟徐文长见过一面,没几天就被自家人给强硬领了回去,所谓弟子云云,恐怕徐文长自己也有收个富豪女徒弟骗吃骗喝的打算,至于被捧为浙江第一名媛闺秀,一来颜家家业大,二来颜清薇的老师徐文长名头大,三来么,就是最关键的了,颜清薇长相漂亮。
瞧瞧,一个家财万贯的娇娇富家女,白衣胜雪美若天仙,又是大名士青藤先生的弟子,这要是娶回去了,起码少奋斗三十年,如何不叫浙江士子们趋之若鹜呢!至于诗词好不好,反倒是末端了,反正也不差,什么:紫薇一瓣玉壶中,微风轻抚寂寞红,兰心蕙质女儿意,胭脂冷,眉笔轻,梦中几回与君同。
看起来也是可以的嘛!而且颇有'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的味道。
但在乖官看来,这不就是瞧见花瓣掉落水池里面,然后顾影自怜,觉得旁的全是沾染俗气的狗屎粑粑,只有那水那花瓣才玉洁冰清,然后就臆想着天上掉下一个懂自己、爱自己、怜自己且还要符合她那个玉洁冰清审美观的男人来。
有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从天上掉下来,干嘛要懂你爱你怜你,招招手,满大街的美女哭着喊着全过去了,何必去做衬托你这片花瓣的池水呢!有那么傻的男人么?
所以,仔细一读,就是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路数,如何入得看书百万卷目光挑花眼的乖官的眼呢!
偏偏颜清薇把自己以前所作诗词都拿来给乖官点评,心中想着无非就是伯牙子期那般知音感觉,你懂我的哦!
乖官累得啊!吃了一小碗饭就吃不下去了,真想大喊:兄弟我不是女生频道的编辑啊!何况我是男生后宫流作者,你这个是女生琼瑶流,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他捧着饭碗在手上,干笑了两声,就说:“颜小姐,所谓古来文章各有奥妙,李青莲和杜子美的诗实在不好放在一起看。你看,你是琼瑶流,我是花间派,这个……”
颜清薇先是一怔,然后,就问他,“什么是琼瑶流?”
“呃!就是天上琼楼玉宇,青云瑶台,这个流派擅长写天宫王母娘娘的女儿不喜欢那些羸弱仙官,下凡嫁了一个放牛郎,一男一女过上幸福的生活的故事。”乖官信口胡诌。
“哦!”颜清薇眼神一亮,又问道:“花间派呢?”
“这个……”乖官语塞。
“俺听少爷念叨过哩!”埋头吃饭的大头忽然来了一句,“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代表人物是写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张安陆。”
这话一说,房间里面的人顿时变色。
大头记错了不代表颜小姐不懂,张安陆嘛!八十岁还娶小老婆结果被苏东坡调侃'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流老柴棍,据说还喜欢勾搭小尼姑。
乖官恨不得拿东西把大头的嘴巴堵上,代表你个大头啊!小倩脸色唰一下就白了,颜小姐柔荑一紧,差点儿把筷子给捏断了,船舱内沉默了半晌,颜小姐挤出一个笑容来,“天上仙女和放牛郎过幸福日子不好么!何必学张安陆,不过'云破月来花弄影'寥寥数句……”
“俺家少爷又不是放牛郎。”大头闷声道:“再说,俺家少爷从老爷的老爷的老爷开始,几代单传,肯定要多娶妻妾开枝散叶,别说仙女,就是王母娘娘下凡,也不能让俺家少爷学放牛郎……”
“啪!”一声,颜小姐把筷子按在矮几上,站起身来,一张俏脸颜色如黑云压顶,铅云密布。
香腮坟起了几下,颜小姐显然在咬牙切齿,恨恨对小倩道:“小倩,跟我回去。”
她扭头就走,头上发簪轻动,垂在发簪上几颗珍珠碰撞,叮叮当当一阵微响,小倩脸上神情说不出来,似哭似笑的,外面颜小姐又急声叫了她两声,她跺了跺脚,眼眶里头水汽蒸腾,滚来滚去差点儿流下来,外面又叫了两声,她看着乖官的眼神就像是被遗弃的小猫一般,凄凄惨惨戚戚,真是可怜又决绝,咬着唇去了。
看着这主仆二人离开,外面伺候的三个仆人脸色古怪,船舱内大头看着自家少爷问:“少爷,颜小姐这是干啥?”
嘴角一翘,乖官心说这样也好,省得再给我评点那些诗词,牙也酸倒了,就拿筷子点了点大头的大头,“赶紧吃你的饭,怎么就堵不住你的嘴呢!”
单思南赶紧伸手夹了一条鱼在碗里头,夹了鱼尾巴放在嘴巴里面细细地嚼着,心里头却想:哼!以为我小,什么都不懂,想勾搭少爷,做梦。还真以为俺不知道一树梨花压海棠是苏老坡写的啊!俺不但知道苏老坡,俺还知道安定先生家训说'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必然不如吾家,嫁胜吾家者,则女之事人必钦、必戒。娶不若吾家者,则妇之事舅姑必执妇道。'老爷都说过了,要给少爷挑一个温柔娴淑懂妇道的少奶奶……
若是乖官知道大头所想,也不知道会哭还是会笑,这些君臣、夫妇、长幼的伦理道德文章,集合了众多守礼君子的事迹、家训、遗训,由洪武皇帝朱元璋颁布,很多诗书人家都拿来教育孩子,大头更是从小被他老爹逼着全篇通背下来。
第040章 小白兔和老狐狸
没了女人,乖官和大头狼吞虎咽,吃了个饱,外头颜家的仆人进来小心翼翼把残羹碗盘收拾掉,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私底下恐怕就要嚼一嚼舌头根子了。
吃完饭,乖官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再写一点,大头给少爷铺上纸张,磨得墨汁浓浓的,看少爷咬着笔杆冥思苦想,就悄悄地退出船舱,转身进了郑老爹和单赤霞所住的船舱。
他老爹单赤霞坐在船舱一脚打坐吐纳,说起来,这大概就是东方武学体系和西方武学体系的不同之处。譬如现今西方最强大的国家西班牙,菲利普二世和其妻子血腥玛丽统治下的西班牙异常强大,剑客无数,西班牙剑客们磨炼肉体锤炼技巧,尤擅双手刺剑,一般都以雇佣兵为职业,在西班牙征服殖民地的各种战争中杀人无数,但欧洲剑客基本上年纪老大后就迅速走下坡路,要么在穷困潦倒中老死要么死于年轻剑客之手成为对方的踏脚石。
而东方武术体系更注重精神层面的磨炼,即便是单赤霞这种东方顶尖儿的高手,平时也不会刻意去磨炼身体,而是注重吐纳呼吸,东方剑客基本能保持巅峰状态或者缓慢下滑状态直到老死,这也是后世武侠小说里面有两甲子功力的高手一定胜过一甲子功力的源头所在,年纪越大,杀人技巧越厉害,进而衍生出天人化生的哲学体系,武术在这里就会很奇怪的拐弯,从杀人变成活人,转而追求形而上学,要么从佛,要么从道,要么释道儒三教同修,完全往宗教方向偏转。
即便再过五百年,吐纳术也是判断一种格斗技巧是否古老的标准,有吐纳术的肯定是古老流传,而没有吐纳术的,则是现代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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