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如今可说是大变样,别的不说,光是九州岛的兵船泊入港口,这便衍生了无数的买卖,譬如皮肉生意,你禁天禁地,也不能禁止嫖妓,尤其军汉,那是根本禁不住的,你要禁住了,那么打仗后必然会出现屠杀奸淫,堵不如疏,这个道理,老祖宗数千年前就说过了。
而一个城市的大发展变化,必然会衍变出无数光怪陆离的事儿,宁波府有好些望族,像是有名的宁波八望族,杨、屠、张、陆、冯、虞、黄、史,这些家族在宁波少则百年,多则千年,在本地有无数的产业,别的不说,只说八大最末的东钱湖史家,在南宋出过三个宰相,七十六个进士,有一副对联就专门说史家的: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
地方上的望族能量到底多大呢?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就是这史家,在南宋的时候,举荐过大词人陆游的尚书右仆射陆直翁的老母亲过大寿,这位老夫人诞辰是八月十六,八月十五的时候,满城喧哗热闹,史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市井间奇怪之极,结果第二天,史家张灯结彩,歌舞邀约,看花了宁波人的眼,从那以后,别的地方八月十五中秋,宁波是八月十六中秋。
地方上的望族能量就这么大。
这史家还是败落下来的,八望之中排名最末,这八家,无一不是在朝廷有奥援,地方上有大量的土地和产业,而乖官撺掇他老师沈榜弄耕种大米补贴银两,很明显,就得罪了八望族,如今,宁波府也很头疼,可是,沈榜沈敦虞是乖官的老师,总不能让他拉下脸来去求学生给自己出主意罢!
像是如今宁波港的皮肉买卖,就操在史家一个偏房弟子手上,史家一来代表八望族,本就对宁波府很不满,二来也要给下面的家族子弟一口饭吃,也就故意不闻不问。
听陈继儒这么一说,乖官就沉下小脸蛋来了,怪不得陈继儒方才不说,这是在打他老师沈榜的脸嘛!打他老师的脸,那不就是打了他郑乖官的脸?
这些势力太强大了,八家一联手,说占据宁波府一半的土地和产业,那绝不是夸张,当年北直隶商人罢市,东厂和锦衣卫都没辙,朝廷最后也只好服了软,前车之鉴。
沈榜苦恼也苦恼在这一点上,八望族也知道了国舅爷不好惹,连阁老家都拆过,阁老的闺女都抢过,他们寻思自己可没那么大能量,可利益当前,谁又愿意放下呢?弄不过国舅爷,我弄国舅爷的老师总可以罢!我不明着弄,我暗着来总可以罢!
所以八望族一旦拒不合作,宁波府就头疼了,何况,知府下面还有同知和通判,辅佐知府,分掌钱粮、江海河防务、水利等等,知府并非一般人所想的能一手遮天,这些人也不给你捣蛋,就冷处理,我不合作,那也是极为头疼的,公然冲突还好解决,这等阳奉阴违的事儿是最难办的。
乖官眯了眯眼,陈继儒瞧出些端倪,赶紧说:“凤璋,你可不能多事,我知道你定然是想,此次进京,干脆走动一下,换掉同知和通判,可是,换了同知和通判虽然方便行事了,这样一来,朝廷怎么看你?弊大于利,不妥,再说,这也会给府台大人造成麻烦,到时候吏部考功,写上一笔讷于交际……”
第321章 指着和尚骂秃子
这个考功讷于交际么,乖官听了也明白,这就等于后世官场小说里头说的不善于团结同志,不善于团结同志不代表就不能上进,可这条评语到底会让人眉头一皱,没有人喜欢这样的上级,也没人喜欢这样的下级,茅坑里的石头它又臭又硬,谁喜欢?这样的人有机遇有后台,也能上进,但路就窄了。
陈继儒头疼就头疼这个,乖官这位老师有本事也算得清廉,何况还年轻,不过四十出头,日后若能进内阁,那是大有好处的,这时候若太得罪人,把上进的路堵住了,那样未免太得不偿失了,诚然,得皇帝赏识也能进内阁,可那样的话,对天下的读书人来说,号召力不够,容易给人留下口舌,人家说你一句幸进,你都没法反驳。
像是海瑞,清廉自守,固然有道德洁癖,可未尝也不是一种无奈之举,他是举人出身,爬到那种高位,不服气的人肯定很多,那么,就必须有一个天下人都做不到而只有他海瑞能做到的特点,才能堵住别人的嘴。你说你不服气?行,你数十年只拿朝廷俸禄而不伸手,自甘清廉,你才有资格不服气,可是这一点,没人能做到。
你亲戚族人有没有经营买卖的?有没有借你名头购买田地的?有没有出海经商谋厚利的?子女有没有骑马撞死人却让仆人顶罪的?有没有穷凶极恶欺男霸女的?
都有?那好了,鉴定完毕,你是狗官。只有一条?那还是狗官。
人无欲则刚,可真无欲了,那还是人么?
所以说,踏进了官场,那就不能用好人来评价了,就像是严嵩严阁老,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斗倒他的徐阶就是好人么?后来的高拱、张居正就是好人么?
没一个好人,别的不说,张居正吃春药过多死在女人肚皮上的,妻妾几十个,个人操守怎么也跟谦谦君子勾搭不到一起罢!
政治上的东西,有时候和孔雀开屏道理差不多,正面看,华丽光鲜,转过去一看,光秃秃的屁股……如此而已。
陈继儒一心想把沈榜打造成政治明星,人民日报不遗余力地吹捧,民间如今都称沈青天,可若落一个讷于交际的考功,陈继儒是万万不服气的。
我堂堂风云麒麟儿,三吴首屈一指的才子、名士,鼓吹起来的官员难道只是一个样子货?
所以陈继儒深恨,财不财的,他不计较,无所谓,但他好名,如今执掌人民日报帮乖官鼓吹,对他来说如鱼得水,他鼓吹沈榜,宁波八望族却暗中捣乱,那岂不是扇他陈继儒的脸?
这兄弟两人心中都有火,陈继儒虽然劝说乖官不要轻举妄动,可他的确是越说越火,而乖官则越听越火。
俗话说,少年戒之在色,中年戒之在斗,老年戒之在贪。
少年知好色则慕少艾,对性充满好奇,女色当前,一头便扎进去。
中年形成完整的人生世界观,瞧见不符合自己观点的,便要心生斗志,好似狮子瞧见闯进了自己势力范围的动物。
老年日薄西山,一日不如一日,恨不得什么都抓住,紧紧攥在自己手上。
乖官内心颇有些中年味道,对于女色,倒未必火烧火燎的去找,但一个斗字,却逃不掉的,闻人师师也说他'老爷脾气爆',其实倒是正常的心态。
刚回宁波,和家人朋友一起,颇有其乐融融的意思,就听到又有人蹦跶,他可是准备在宁波陪自家老爹两三天就北上的,如今听了这消息,有什么狗屁八望族蠢蠢欲动。
当初他在扶桑,桃花坞怎么被烧掉的?老爹姨母狼狈不堪,小倩腿都断了一条……这时候又有人上下蹦跶,他能不憋火么?万一他刚走,到时候再闹个什么火烧国丈府的事儿,怎么办?
想到这些,他眼神就流露出一些狠色来,当下斩钉截铁道:“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罢!我可不耐烦跟这些阿猫阿狗纠缠,三天之内,我要把那八望族一扫而空。”
陈继儒是和乖官抵足而眠,这时候听了乖官的话顿时大骇,腾一下跳了起来,“凤璋,这万万不可,太得罪人,伤人望啊!”
乖官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一笑,“哥哥放心,伤人品这种事情,我是不怕的,我又不做尚书,我也不做阁老,怕什么!”他说着,就起身披衣下床,走到门口开门大声呐喊,“王启年,速来见我。”
吼了一嗓子,他转身走到床边,看陈继儒站在床上发怔,忍不住笑,“仲醇兄,莫不是羡慕我了?”
“我羡慕个屁。”陈继儒气急败坏,光着脚丫子就从床上跳下来,“凤璋,操之过急了啊!一下得罪了宁波八大家,到时候,沈府尊片纸都出不得府衙……”
乖官冷笑,“仲醇兄,我要说你书生意气,你肯定不服气,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这些所谓望族,骨头还没一条狗来得硬。”
陈继儒到底还是书生,可乖官却已经扒过无数书生的功名,说个难听的,权势之下,清高也顶不住,更何况,八望族那是假清高,别的不说,蒙元朝的时候,铁蹄南下,你不呵鞑子的卵子,你能活得下来么?有骨气的,崖山跳海了。
既然如此,就别标榜什么望族了,大家祖上都差不多,假清高个甚。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乖官跟陈仲醇打赌,自己只在宁波停留,三天之内,这所谓八望族,不来呵自家卵子,我给哥哥你洗一个月褌裆裤。
陈继儒又气又笑,“你郑凤璋羊脂白玉,谁人不晓,若说花魁名妓来呵你,我信,若说……”
正说着,外头一阵儿甲叶碰撞的声音,随即泯然,接着,一连串沉稳的脚步声到了房门口,“下官王启年,求见大都督。”
乖官瞧了瞧说话被打断的陈继儒,“仲醇哥哥,要不要出来瞧瞧?”说着,大踏步就走向门口,陈继儒一愣后,拽过大氅往身上一批就紧紧跟了上去,走到门口,外头寒风一吹,他忍不住紧了紧大氅,再定睛看去,院子里头已经整整齐齐站着数排雄壮的锦衣卫,一身大红色锦绣袍子,上半身还穿着甲,腰间挎着绣春刀,脸色严肃,双目平视,这么多汉子站在院落内,居然一丝儿杂乱的声音都没有,只有沉闷的呼吸声。
陈继儒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锦衣卫他不是没见过,锦衣卫听着凶悍,可这时候大明说起精锐,还得数边军,尤其是边军中那些指挥使等将门的家丁,可说是个个都以一当十,至于锦衣卫么,穿的漂亮,严刑逼供什么的有一手,但跟精锐边军一比,显然是有差距的,锦衣卫还好些,好歹有个天子锦衣亲军的名头,那东厂更是不堪,大肆招收街面上的流氓泼皮,跟后世城管有一比。
可眼前这些人,甭说边军了,在陈继儒看来,分明就有些当初戚少保手下兵丁的味道,而这时候江南非常认可一句话,戚家军天下无敌。
锦衣卫的凶名,大多是后人吹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江彬在历代指挥使里头算得势无忌惮的,江彬出身边军,弄了很多同袍进了锦衣卫,当时可谓凶名赫赫,可他打着给皇帝选秀女的旗号到扬州,也被当时的扬州知府弄得差一点儿下不来台,最后只好躲着对方。
锦衣卫为何恶名昭彰?满清的皇帝要吹嘘我大清文治武功百姓安居乐业,如何一个安居乐业法?自然要大明水深火热,才能衬托出大清的海晏河清嘛!大明怎么一个水深火热?权阉当道,民不聊生嘛!影视作品里头全这样演的。
等到了民国,当时军统和中统权势很大,很多进步文人被勒令不许谈论国事,用现在的话叫做控制舆论,文人嘛!用一句话来说,你坏就坏在是读书人。脑子都是很活的,就要用锦衣卫和东厂来隐射,用民间俗话说,就叫指着和尚骂秃子。
所以说,历史的真相总是隐藏在迷雾中的,说个难听的,几十年前,几亿人都相信,台湾八百万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而对岸呢!则说大陆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们要反攻大陆云云,现在看来,何等讽刺。
总之,按说只有城管的战斗力的锦衣卫,这时候已经被乖官给提升到了武装警察的战斗力,别的不说,他在院子里头喊了一嗓子到现在顶多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可手下锦衣卫却已经披挂整齐排在院子里头了,这在大明,那是何等的精锐,别的不说,整个大明的锦衣卫加上东厂,系统内绝对是第一的,这就难怪陈继儒惊掉了眼睛珠子。
“王启年。”乖官很是满意看着院子里头的锦衣卫,这些人被调教的不错,精气神十足,可堪一用了,“三天后我便出海,在这三天内,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总之,你要让宁波八望族缩着尾巴乖乖地来见我,你可有把握么?”
这也算是对王启年的考验,这种事情自然不好办,可若是好办了,我还要你去办干什么?锦衣卫养着干什么的?就是干那些不好办的事儿的。
第322章 枷
乖官说三日为限,王启年自然心知肚明,当下一撩裙袍单膝下跪,沉声道:“愿为大都督效死。”
嚓一声,院子里头队形整整齐齐的锦衣卫齐齐就往前踏了一步,一手按着腰间绣春刀的刀柄,一手一撩裙袍,单膝下跪,无数声直如一声。
“愿为大都督效死。”
这时候,四周客房内的客人也被惊醒了,纷纷起身穿衣到房门口观望,譬如那朱自笑,亦是三吴郡内少年扬名的名士,跟陈继儒那是老相识了,在人民日报做事后更是经常和陈继儒混迹一起,连府上婢女都勾搭了一个,听见响动,摇醒怀里头的婢女,起身披衣一边系着衣裳一边被婢女扶着走到房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简直目瞪口呆,其余人等,心中也是狂跳,这,这哪里还是锦衣卫,说是死士也不为过罢?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样。
站在乖官身边,陈继儒张口结舌,这时候忍不住就想,在权势面前,所谓名望地位,恐怕就如婊子身上的衣裳一般,一撕就破罢!
他忍不住就觉得,自己跟乖官打赌的话,恐怕要输。
乖官极满意,对王启年说道:“这次口号就叫扫黄打非罢!从宁波港开始查起,我还真不信了,这八望族的屁股下面没屎,去罢!”
他说罢,转头对陈继儒道:“哥哥,咱们方才可是说要打赌的,我要是赢了,那便如何?”说着,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然在想什么坏主意。
陈继儒宛如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一般赶紧抱着胸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沈府尊是你的老师又不是我的老师,我为何要跟你打赌?”
乖官嘿嘿一笑,张嘴打了一个哈欠,“走走走,睡觉了,困得紧,我还正长身体的时候呢!缺不得觉……”
这一夜,实际上很多人彻夜不眠了,乖官手下锦衣卫给他们震惊太多,自然让这些人忍不住浮想联翩,说造反,这个不现实,事实上也没人往那上头去想,但是,大明开国初期,也是有那么几个奢遮的外戚权贵的,掌兵权的驸马也出过几个的,只是这些厉害的人物往庞大的外戚堆里面一扔,基数太小了,顿时不显眼。
外戚位高权重,这事儿要一分为二来看,主上羸弱,外戚权重,这不好,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