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他二皮脸模样蹲着献小殷勤,屠老太爷哭笑不得,不过也心知肚明他为何如此,当下一伸腿踢了他一脚,“起开。”这才缓缓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如今心中纳闷,也罢!老夫就给你们说说。”
众人顿时直起腰杆子来,聚精会神看向屠老太爷,屠冉轩这时候就看着跟前的张胖子,问他,“我来问你,今年盐价几何?”
张胖子顿时苦了脸,讷讷说不出话来,屠冉轩气得提起依在旁边的拐杖,上去就给胖子一拐杖,“秦楼新来的苏妓小香玉一宿渡夜资,你怕是清楚得很罢!”胖子连滚带爬,赶紧回到下首,自家找了自家椅子坐上去,“老太爷,我这上下不着调的,八家都知道,您就饶了我罢!再说,咱们八家都是吃的灶户煮出来的盐,那个我知道,上次征灶户盐的时候,我亲自去过,今年米贵,一石米换了七石盐。”
屠老太爷无奈摇头,这个二皮脸的家伙,要是自己亲孙子,早打死了,当下哼了一声,“算你还知道做事,这次就饶了你。”
《大明食货志》上说,官府问灶户,也就是专门生产盐的人家,问灶户买盐,官价是一石米买两石盐,当然,官价永远只是书面上的,实际不可能,加上盐丁克扣等各种原因,实际上一石米要买到两石半的盐甚至更多,后世专门研究私盐的专家普遍认为私盐贩卖起码有十几倍的利润。
像是今年江南很多地方都旱过,米价大涨,苏州闹那么大的风波,张胖子去问灶户买盐,只涨了一倍的价格,一石米换了七石盐,灶户还要千恩万谢,为何,市面上米价太高啊!
王阳明的入室弟子大儒王艮,泰州学派开山宗师,就是灶户出身,他自小贫苦,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天生贫苦,连饱饭都吃不上,为何有人穿金戴银骑马坐轿,故此专心读书,后来拜在王阳明门下学习心学,终成一代文宗大儒,开宗立派,宣扬'庶人非下,侯王非高……满街都是圣人',也就是颜山农所说的是人生而平等。
一石米就换了七石盐啊!哪怕是正常价格一石米买两石半的盐,拿到街面上去卖,那就是二十倍的利,朝廷盐铁茶马的税收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故此私盐屡禁不止。
屠老太爷说到此处,看众人还有些不明白,当下就说:“老夫也懒得跟你们卖关子,就直接告诉你们罢!咱们大明的盐,拿到扶桑去卖的话,四百倍利……”
啪啦,啪啦,啪啦……摔碎了一地的茶盏,那二皮脸的张胖子正准备吃茶,也失手打碎了茶盏,目瞪口呆之下,喃喃道:“四百倍的利?”
第328章 姐姐贵姓
瞧见众人这般惊掉了一地的茶盏,屠老爷这才自得,摸了摸胡须,摆出诸葛亮的风度来,身边刘氏赶紧就道:“奴让下人来打扫一番。”屠冉轩一伸拐棍,刘氏愣了愣,赶紧扶住他,他缓缓就说:“不必了,去正厅罢!想那郑国舅一忽儿就要到了。”
刘微微转身叫了一声,后面跑来一个小丫鬟,手上拿着貂皮斗篷,刘氏扶着屠老太爷就走到门口,把斗篷给他披上,扶着他便往正厅去,后面那些族长堂主们一个个犹自惊讶不已,四百倍的利润,太吓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杀头都肯了,何况百分之四千这样惊人。
到了正厅坐下,屠府的下人赶紧燃火盆的燃火盆,上茶的上茶,一忽儿,就驱走了正厅内的寒气,众人心不在焉喝了几口茶,忍不住就继续问屠老太爷,老太爷斥道:“糊涂,当下闽浙豪商们都被那郑国舅得罪了干净,他要替当今赚银子,必然要跟我们联手,如今只是试探咱们罢了,这乃是澶渊之盟的故计,老夫焉能瞧不出来?哼!”
澶渊之盟是说北宋宰相寇准请真宗皇帝御驾亲征,打败了辽国大军后又坐下来和谈,史称澶渊之盟。
用后世伟人的话,这就叫做以战争求和平。
屠老太爷料准了郑国舅定然是虚张声势,想敲打我们一下,最后还是要求到我们的,至于什么读书人颜面,如此天大的利润当前,颜面什么的,也就可以丢一丢了嘛!
大明的官儿搞银子,一个个都是个中好手,屠老太爷当年巡抚南直隶,提调江南军马,更是行家里手,捞银子的本事厉害着呢!
众人被屠老太爷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当下纷纷拍马屁,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冉轩公果然是我八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这屠老太爷为何商业嗅觉如此敏锐呢?倒并非不能理解,大明中后期商业氛围很浓,本书已经说烂了,便不多说。
而为何大明的盐到扶桑能这么赚银子呢?当时扶桑盐田和大明的盐田有技术上的差距,相差整整两个时代,扶桑还是秦汉时代传过去的煮海为盐,十分费时。大明这时候就厉害了,引咸为卤后,直接把卤泼在烧得通红的硕大铁盘上,当时史料记载,一昼夜可产盐千斤,明朝后期更是用更加省燃料的锅烧法,成本愈发低了。
所以说,科技就是生产力,一点都没错啊!
扶桑虽然是岛国,可照样缺盐,扶桑战国时候,今川家就曾经给北条家出主意,对武田老虎施行食盐禁运,终扶桑国历史来看,今川这一招还真是前无古人的'经济制裁'法子。后面就发生了扶桑历史上很有名气的事情,讲义理的越后之龙上杉谦信给武田老虎送去食盐,并且说,敌国之民亦人众也,胜负当在战场上分晓,不可行此残忍手段。
而扶桑金银兑换比例一比四和大明金银兑换比例一比十,这个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到扶桑做买卖的大明商人和佛郎机商人,无一不用这个漏洞,这一进一出,利润就吓人了,故此,屠老太爷老神在在说,这就是四百倍的利。
众人合计了一下,觉得为了四百倍的银子,脸面什么的,似乎的确可以丢一下,天大地大,银子最大。
正在这时候,外头一阵搔动,屠冉轩老神在在摸了摸胡须,“想必那位郑国舅来了。”
正厅的门一下子推开,外头的凉气顿时窜了进来,靠近门口的几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站在门口的骆子章却浑不在意,“轩翁,子章不负所托。”
骆子章去请乖官的时候,王启年又抓了一批八家的人,听说骆子章代表八家来请国舅爷,当即翻脸,说尔等居然敢不来拜见大都督,还是乖官笑着阻拦了他,说道:“听说八家中屠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我这样儿的小辈,合当登门拜见的。”冲王启年使了个眼色,带着人就往屠府去了。
他到了屠府,门口管事自然让他进,却拦住了其余诸人,王启年和水壬辰当即把几个门房给扔到了大街上去,领着锦衣卫就进了屠府,直往正厅去,把屠府搞得鸡飞狗跳一阵儿的搔乱。
到了正厅门口,那管事虽然平素人五人六,在门口被王启年扇了一个大耳刮子,这时候也不敢拿大,战战兢兢地弯腰推开门请乖官进去。
在门口站了站,乖官瞥了瞥门槛儿,屠府是宁波数一数二的望族,屠天官家的大名儿岂是白叫的,那门槛儿比皇宫里头大约也就低一点点,倒是要在小腿中间这块儿高度,乖官瞧了瞧,轻描淡写道:“这门槛儿太高,我今儿腿脚有些累……”
旁边王启年听了,顿时冲水壬辰使了一个眼色,水壬辰心领神会,转身对下面锦衣卫喊道:“来几个人,把这碍着大都督路的门槛儿给我拆了。”十数个锦衣卫顿时如狼似虎扑过来,腰间刀一拔,噼里啪啦就一阵儿乱砍。
这门槛儿是老红木的,可也架不住这么多把刀一阵乱砍,顿时就把门槛给拆得可以拿去当柴烧,里面的人眼皮子一阵儿跳,那张胖子首先就要蹦起来,旁边一人一把就拽住了他,压低了嗓子说道:“你想做那杀鸡骇猴的鸡?”
张胖子并不笨,一听就明白了,就恨恨坐下,而在最靠近门口的骆子章,却似乎没瞧见一般,仰头看着房梁,似乎房梁上有什么绝代佳人一般。
锦衣卫把门槛一拆后,乖官身后奥真奈美踮起脚尖解开他身上狐裘,捧在手上,乖官这才扶着腰间名剑压切的剑柄施施然走了进去。
他这把压切,原本是织田信长的爱刀,扶桑南北朝时候的名匠的作品,信长火烧比睿山时,发现一名延历寺的和尚躲在橱柜下面,上去就是一刀,结果那和尚被信长连同橱柜一起劈成两半,因此就叫压切。不过如今到了他手上,已经换了装,绿鲨鱼皮鞘,绿鲨鱼皮剑柄,铜镡上裹了银箔,看起来极为素雅又不失华贵。
大明很流行佩戴倭刀,朝廷自己也造倭刀,动不动造个几千口几万口的,有些人直接把剑也做成倭刀的装具,这就是戚少保书里头说的'倭刀装',在大明是一个比较时髦的事儿,不过乖官反其道而行,倭刀换大明装,倭人比较穷,即便是那些名剑,也没什么好装具,到了乖官手上,自然就要包装起来,虽说裹金装玉似乎有点俗,何况刀剑到底是拿来杀人的事物,看起来有点不妥,不过乖官如今的身份,再带个普通的刀,未免也难看得紧。
别的不说,他一身白色狐裘,看着就是个翩翩贵公子,腰间挂一口黑漆漆木鞘的剑,什么装饰也没有,那未免也太不讲究了,好比后世一身意大利手工缝制的极品西服,脚上却踩着一双二十块一双的胶鞋,未免贻笑大方。
屠老爷子身边的刘微微眼神一亮,却是万万没想到,那恶名昭彰的郑国舅居然是如此一个惨绿少年,似乎就是从话本小说里头走下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般。
乖官今儿是如何一身打扮呢?头上笼着白玉冠,身上一身雪白纹绣墨竹的箭袖袍,箭袖外头是一件翠绿色的背子,就在胸前扣个蝴蝶结,背子的分叉分在腰肢处,腰带上挂着绿色鲨鱼皮鞘的宝剑,脚下蹬一双皂靴,整个人往那儿一站,俨然就是迎风而动的一竿翠竹,真真有仙人之姿。
《朱子语类》上头说:“今上登极,常时著白绫背子。”皇帝以身作则,可想而知背子这种汉民族的服饰流行的程度,到了大明朝,朱元璋把朱熹捧上了神坛,处处讲朱子,更是淋漓尽致,可是,把背子穿出乖官这般味道的,还真是没有。
即便是里头一群瞧着强拆门槛儿的八望族族长堂主们,也不得不暗暗赞一句,好皮囊。
按着剑柄走到正厅当中,乖官轩昂道:“定是冉轩公了,在下郑国蕃,见过冉轩公。”
古人云,剑履上殿,这是古代极高的规格,扶桑是学了一个十足十的,不过大明朝毕竟不同于扶桑,佩着剑进别人家的正厅,又昂然而立,这当真很挑衅和失礼了。
屠冉轩忍不住就皱眉,那轩寿的长眉微微动了两下,缓缓开口道:“郑国舅便是如此对待长者么?”他八十多岁了,说这话也是当然的。旁边一众族长堂主互相看看,想说话,不过,万一这位发起愣来,把我拿大枷一枷,那可是丢足了脸面了,还是算了,反正这联手一事么,总是轩翁说了算。于是,一个个就像是树冠上的麻雀一般,突然就一些儿声音都没了。
乖官和屠老爷子互相对视了片刻,乖官就笑了起来,“每逢大事有静气,冉轩公果然是做大事的,有静气,小子佩服不已。”说着,一个长揖到地,十足十的礼。
屠冉轩哼了一声,这才对身边刘微微道:“去,扶他起身。”
刘微微走到乖官身边,微微裣衽一福,伸出柔荑来就在乖官手臂上虚扶了扶,乖官借势握着刘微微的手,就直起了腰杆子,笑着道:“多谢这位姐姐了,姐姐贵姓?可是府上的丫鬟么?”顿时把刘微微弄得脸颊微微一红,使劲儿抽了抽手,却硬是没抽出来,当下脸庞更红了,头上数根珍珠钗子一阵儿轻轻摇晃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咚之声,极为悦耳。
周围众人目瞪口呆,那张胖子更是差一点儿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这是,公然调戏冉轩公的爱妾啊!刘氏的衣裳头面,怎么看也不像丫鬟罢!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嘛!
扯着刘氏的手,乖官笑着就对上首屠冉轩道:“冉轩公,小子瞧着这位姐姐面善,不如赐给小子罢!长者赐不敢辞嘛!”他自说自话,就把屠家老爷子的爱妾给划到自己名下来了。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不想上面屠老爷子脸皮子动也不动,淡淡说:“你若喜欢,送你又何妨。”心里头却骂了一句,小兔崽子,想试探老夫,你还嫩了点儿。
乖官心中也骂道,老乌龟,龟头缩得倒是快,想稳坐钓鱼台,门儿都没有。
第329章 败家子啊败家子
乖官和屠冉轩一个十四岁,一个八十三岁,即便把乖官前生后世加起来,那也不低屠老爷子一半,真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不过,两人明里暗里的试探,却是暂时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老爷,若要斗赢这八家,也不是难事,无非诱之以利……”乖官脑子里头顿时冒出闻人奶奶的话来,当下哈哈一笑,松了紧紧攥着刘氏的手,就唱了个肥诺,“姐姐在上,小生在下,失礼了。”
刘微微本就正在又羞又怒的时候,这时候吃他一个肥诺,结果后面还加一个姐姐在上小生在下,真真是混账话儿,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转身踩着碎步子就要走,结果乖官一伸手,又拽住了她,俗话说可一不可再,她正要翻脸,乖官转头对外头大喊了句,“梨沙,拿一匣子走盘珠过来。”
捂着头上金丝发髻的菅谷梨沙快步走了进来,乖官瞧她还捂着个脑袋,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她赶紧吐了吐香舌,把手给拿了下来,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玉匣子来递给了自家殿下。旁边不远处那张胖子瞧走进来这小美人儿含苞待放,脸蛋儿娇嫩,吹弹可破,忍不住心中一动,刚要摆出他大老爷的派头,来一句这姑娘不错,老爷我十两银子买了,旁边一人是他族兄,深知他的毛病,狠狠就踩了他一脚。
张胖子啊一声低叫,乖官闻声,拿余光扫了扫,哼了一声,这才转了笑脸,把玉匣子打开递到刘微微眼前,“送与姐姐做个赔礼。”
匣子里头装着几十颗指肚儿大小的走盘珠,颗颗泛着奇幻的光彩,最难得的是,这几十颗珠子几乎一般儿大小,单独一颗,或许只能称之为罕见,这么多颗放在一起,用一句俗话,那就是价值连城了。
后世说,女人对钻石的抵抗力为负数,这时候还不流行钻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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